顧宛娘見趙雨荷跑了,便不管不顧地追了出去,還邊追便喊:“趙雨荷你給我站住!你說,是哪個殺千刀的說我們然姐兒退親了?我要殺了她!”
不遠處的鄰居聽到聲音出來,不由發出陣陣驚呼聲,都以爲顧宛娘因爲女兒被退親,所以瘋了。
安然和玉蘭去河邊洗衣服去了,不在家。安齊去井裡挑水,沒想到剛回來就看到如此驚險的場面,嚇得他趕緊扔了手裡的水桶,追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孃親手中的刀搶下來,好說歹說想將她勸回家。
可是顧宛娘不聽,反而跑到長房那邊去罵人,罵得趙世榮面色通紅,一句都話都還不上,也不敢還。趙家老三和何氏聽到聲音,趕緊出來勸她,你一句我一句的,一邊聲討王氏那張臭嘴巴,一邊強調現在大哥已經把王氏休了,王氏也不在這裡,罵她她也聽不到云云。
安南把事情打聽清楚了,也覺得多半是自己的娘之前就傳出去的,也沒臉出去見二嬸。安齊一邊勸着母親,一邊跟附近看熱鬧的鄉鄰們解釋,自己妹妹並沒有退親。
不大一會兒,安然和玉蘭得到消息也趕來了。
安然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怒火熊熊的孃親。原來孃親罵人也這樣厲害啊!原來,孃親以前只是顧忌着一家人的臉面不想罵而已,如今爲了她,孃親算是豁出去了。果然,爲母則強啊!
安然心裡感動,再一次告訴自己以後要多體諒多孝順孃親。
經過幾人輪番規勸,顧宛孃的怒火總算慢慢消散下去,理智又回來了,這纔跟着兒女回家去。
安然問明瞭原因,覺得這樣下去,孃親說不定有一天真會把自己給逼瘋了。她想了想道:“娘,不如我們回縣城去住吧!”
顧宛娘一聽就心動了。她再也不想回來看到這些無恥噁心的親戚了!王氏被休了,又來一個趙雨荷,還不知道村裡有沒有別的人在亂傳她家然姐兒的閒話。
顧宛娘想起大姑子來提親就感到憤怒。她的然姐兒這樣聰明能幹,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張家那癩蛤蟆竟然也敢妄想?
或許是被這事刺激了,顧宛娘不但同意立即回縣城,還同意了讓安齊去江陽找賀家討要說法。
顧少霖聽說賀家想退婚,心裡也是憤怒得很。他恨不得能去永昌府將那賀家的二公子抓出來好好打一頓,讓他看不起然姐兒!讓他這麼淘汰人!表妹這樣好,是他心中可望而不可求的仙子。那賀之硯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娶然姐兒,他居然還不滿意,還想退婚!他不知道退婚對一個姑娘家來說,是多麼大的傷害麼?知道的還道賀家嫌貧愛富背信棄義,那不知道的會怎麼說然姐兒?
一個被退過婚的姑娘還能找到什麼好人家?甚至都有姑娘被退婚後自己跳河死了的。
顧少霖想着,那賀家之所以想退親,不就是看姑父不在了,然姐兒沒依靠嗎?他一定要發奮讀書,下一科一定考上舉人,以後考進士,將來也好和齊哥兒一起,成爲然姐兒的依靠,看誰還敢欺負她孃家沒人!
不能娶她不要緊,他至少要有能保護她的能力。在她需要的時候,能站出來幫她擋風遮雨。
安然聽表哥說外公常常唸叨小舅舅,便依據記憶,幫小舅舅畫了一副全家福送過去。
畫裡面的小舅舅比記憶中年長几歲,臉色微黑,又蓄了鬍子,但笑得很燦爛,顯得牙齒特別白。在他身邊,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夷族女子,五官漂亮,就是皮膚有點黑,那笑容一看就很爽朗。而在他們兩人身前,是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大大的眼睛,光着胳膊胖乎乎的,都長得很漂亮。男孩兒有點像小舅舅,女孩有些像那夷族女子。而在他們身後,是一棟漂亮的小木樓,旁邊還有高大的樹木做背景。
看着這幅圖,安然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睛。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小舅舅。如果她不提什麼翡翠,什麼女媧補天,小舅舅就不會去尋五彩石,也就不會失蹤了。在叢林裡失蹤,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副全家福連同另外一封信送到了老爺子手中。老爺子看了信,又看了畫,心中的思念緩解了不少,掛在牆上每日都要看上幾次,心情也比以前好多了,時不時地還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安然現在也只希望能哄着外公心情好一些,長壽一些。
安齊十月底去江陽,十一月中旬便回來了。安然很失望地得到消息,賀家兩位老夫人完全不同意退婚,還寫信去將賀明朗夫妻罵了一頓。而顧宛娘聽到這樣的消息自然是高興的,甚至催促着安然該準備嫁妝了。
安然原本設計得好好的計劃又泡湯了,不覺失落了幾天。但很快她又振作了起來。丈夫和牙刷不能共用,這是基本原則。要是那小子答應便罷,要是不答應,她不惜在結婚前撕破臉皮也要把這婚事給攪黃了。
卻說賀家的人回到永昌府,已經將近年關。四人將自己在王家村的所見所聞告訴賀夫人,讓吳氏更加堅定了想要退親的信念。那樣粗鄙的一個村姑,如何配得上他芝蘭玉樹一般的兒子?
而與此同時,碧柔和侍棋也正在向賀之硯稟報那趙家姑娘是如何粗鄙難看,還不愛乾淨,渾身髒兮兮的,卻又死咬着不肯退親,有多麼多麼可恨。
賀之硯自視甚高,總覺得天底下的女子都是無知淺薄的,就是當地望族之女,他也一個都看不上,更何況那個粗鄙無知的村姑?他匆匆趕去母親那邊,想再跟孃親商量一下如何退親,恰好路上遇到大哥賀之謙。
賀之謙關心地問了一句道:“二弟,聽說娘派去看望趙叔父家的人回來了,趙家嬸子和趙家妹妹都還好吧?這些年也不見顧家上門來了,讓我們兩家傳個消息也不方便。說起來也奇怪,顧家怎麼就忽然放棄永昌府的生意了呢?”
賀之硯沒好氣地說:“好?好什麼好?那丫頭無人教導,現在就是個粗鄙的村姑!村姑你懂嗎?村姑啊,什麼都不懂,不讀書不識字,不能跟我談詩論詞彈琴作畫,頭上用一塊花布把頭髮包起來,能同時搬着兩個凳子,整天心裡就想着山下那幾畝地,家裡還有多少錢,今天吃什麼……天吶,這樣的女人我怎麼能娶?我這是倒了什麼黴啊,爹爹竟然給我訂了這麼一家不靠譜的婚事。”
“二弟,你怎麼能這樣說?”賀之謙皺眉道,“趙叔父過世,趙家底子又薄,聽說趙家嬸嬸性子柔弱,趙家妹妹纔不得不站出來理家的。爲了要生存,自然得惦記着家裡的田地收成,自然要精打細算才能過日子。這勞作多了,力氣也就大一些……再說了,爹爹給你訂的婚事,你怎麼能埋怨?”
賀之硯不服氣道:“你懂得欣賞村姑的好,我可不能。大哥你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叔爺爺給你訂的可是獨孤家的姑娘,你當然沒話說。”獨孤氏,可是當朝後族,獨孤家的姑娘個個才貌雙全,可是極爲尊貴的,一般人家都高攀不上。
賀之謙很想說要不我們倆換換,我不介意娶村姑的。村姑不懂事可以慢慢教,總比名門望族出來的大家閨秀心眼多多規矩多多假意做作,又看不起人的好。可婚姻不是兒戲,這話他又不能說。
賀之硯冷哼一聲,不理會大哥,徑直去找母親哭鬧。
“娘,兒子不要娶個村姑啦,您給我想想辦法。爲什麼大哥就能娶高門貴女,我就得娶個村姑?我都聽侍棋和碧柔說了,那村姑粗鄙得很,就連我院子裡的粗使丫頭都比不上。娘啊,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您的兒子?”
吳氏頭疼道:“當初我也不贊同這樁婚事,可這婚事是你爹給你訂的,要鬧找他鬧去!”
賀之硯向來怕老子,可不敢在賀明朗跟前鬧,所以只能鬧孃親。
吳氏沒有辦法,只能敷衍他道:“娘儘量給你想辦法,可要是那邊死個勁兒的不肯退婚,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說起來那趙家也真不識相,明知道女兒已經配不上你了,還死咬着不肯退婚。也是,人家看你爹是官身,看我們賀家家大業大,又知道你才華橫溢,這樣好的婚事他們好不容易攀上,怎麼可能退?”
“爹也真是的,怎麼就跟這樣的人家結拜,還把兒子也賠進去了。娘,您跟爹爹說說不行嗎?爹也不能太偏心了。”賀之硯也只敢在吳氏這裡抱怨一下,在賀明朗面前卻是不敢的。
吳氏也不是沒在賀明朗面前露過口風,可賀明朗卻將她訓斥了一頓。吳氏也不明白賀明朗的看法。這些年來,他也沒給趙家寫過幾封信,都是讓她寫,讓她送東西過去的,說明他並不看重趙家這門婚事,所以她就乾脆沒讓人去。可一旦提起退婚什麼的,他就要生氣,還罵她短視。
吳氏不明白,賀明朗對誰都沒有說過。他不敢退這門婚事,是因爲當年他出京赴任之前,皇上曾跟他提過義弟。他不知道幾年過去了,皇上是不是已經把義弟忘了,但是他不能冒險。如今齊哥兒已經中了秀才,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中舉,以後中進士也是極有可能的,皇上看到他就極可能想起義弟,如果知道他背信棄義竟然在義弟過世以後就退親,那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而且,雖說義弟不在了,但趙家還是有可能興旺起來的。義弟那侄兒不是已經中舉了嗎?有錢鵬陽爲靠山,以後中了進士應該也能有個好出路。錢鵬陽可是李相的得意門生,錢家大公子娶的還是李家的姑娘,據說這幾年在邊關可是立了不少戰功,現在都升到六品遊擊將軍了。在軍中的勇武和名望僅次於三皇子和獨孤家的六公子。
再一個,然姐兒那丫頭小時候他看着就不錯。人說三歲看老,雖然也不絕對,但五歲的然姐兒那份聰慧和穩重確實讓人驚豔。據說,現在也是那個丫頭撐着那個家。拋開家世不說,他覺得然姐兒比那些名門望族的嫡女還強些。
正月中旬,賀明朗收到了老家來的信,打開一看,居然又是罵他背信棄義的。他這才知道,吳氏去年竟然揹着他悄悄讓人去趙家退親,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引得趙安齊直接找去了江陽,擺出一副要退親也是趙家主動退親的樣子來,讓兩位老人家深感愧疚幾乎無顏見人。因此,這就寫信來罵他了。
賀明朗很冤枉,回房後自然要將吳氏和兒子叫來罵一頓。
吳氏想着也是個機會,便將去趙家的幾個家人叫來,讓他們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告訴賀明朗。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這就是你給兒子選的好媳婦兒!聽聽那粗鄙的樣子!
當賀明朗聽吳六家的說起然姐兒的動作神情以及說過的話,他就知道,那丫頭只怕是真的想退親。想到這裡,他不得不對這個少女的膽魄再高看一分。因爲這些年他沒怎麼來往,她就能無視賀家的家世,不惜以自污的方式毅然退親,這份果決和自信放在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身上,不簡單吶!
賀之硯見父親皺眉沉思,以爲退親有門,忙道:“爹,您也聽到了,這樣一個粗俗無禮的村姑如何配得上兒子?這真要娶進門來了,人家不但笑話兒子,不也笑話您、笑話我們整個賀家?”
賀明朗眼睛一瞪,面色一沉:“你平日裡總是自以爲聰明天下第一,不過整天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有甚作用?若要比大智慧,我看你未必及得上那丫頭五分。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
“就那個村姑?還大智慧?爹您就算要哄我娶那個村姑,也不用編這樣的瞎話。您不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看錯了人嗎?卻要害得兒子受一輩子苦不成?”賀之硯壓根兒不相信父親的話。說他聰明不及那丫頭五分?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吳氏擔心丈夫生氣,卻不料這一次賀明朗竟然沒有生氣,反而道:“等把人娶回來,你就知道了。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正正經經做點學問,不要整日裡跟着那些人辦什麼文會詩會的,這些上了場全都沒用。”而後,他又側頭對吳氏道,“我們兩家離得遠,往來一次不方便,這婚事得早早地張羅起來才行。今年然姐兒都十三了,要不明年就娶回來好了!”
吳氏一聽,忙勸阻道:“老爺,這也太急了點吧?十四歲,還沒及笄呢!只怕趙家弟妹也捨不得。要不我們今年先把謙哥兒的婚事辦了,明年再籌備硯哥兒的婚事。等後年那丫頭及笄了,再娶回來不遲。”
賀明朗覺得妻子說得也有理。既然那丫頭是個聰明的,只怕要等齊哥兒鄉試過後才肯嫁過來,這樣她的身份也好聽些,便點頭道:“你心中有數就好。以後切莫怠慢了人家,派過去的人一定要選恭順有禮的,那等奴大欺主的奴才全都給我發賣出去!”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祈豐十八年。
這一年,安然十四歲,安齊十七歲,他和表哥顧少霖、堂姐夫王陌阡以及遠在永昌府的未來妹夫賀之硯都要參加今年的鄉試。
去年初,湖州知府錢鵬陽調入京城,如今在戶部任職。去年四月,堂兄安南就帶着家小去了京城,據說現在國子監讀書。
這兩年,安然一家除了清明回老家祭奠,基本上沒有回去過。每次回去,也只給三叔三嬸那邊送些禮過去,顧宛娘連那邊的門都不想登。倒是小姑姑那裡,他們每次回去都要去拜訪一下,感謝這些年魏家對他們家的關心和幫助。
這兩年賀家倒是不時有人來,來往比前面幾年都密切,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兩家就開始商議安然的婚事。
考慮到安齊和賀之硯都要參加今年的鄉試,雙方協商,將他們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明年二月,安然及笄,三月正好出嫁。安然悄然找了賀家的婆子傳話,說迎親的時候必須讓新郎親迎,不然她拒絕出嫁。
親迎本是六禮之一,但遇到兩家距離遠的,很多時候新郎都是給女方準備好宅子或客棧暫時休息,等成婚那天再去那臨時住處親迎的。那婆子也是吳氏跟前得力的,當即答應轉告夫人,但答應不答應卻一個字都沒承諾。
顧宛娘很高興賀家信守承諾,可是等她給安然籌備嫁妝的時候又爲難了。賀家那樣的大家族,女兒嫁妝少了怕是會給人笑話,讓人看不起,可值錢的東西她也置辦不起啊。
安然賣畫的錢是瞞着孃親的,所以顧宛娘並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是個小富婆。她見孃親如此焦慮的樣子,不得不安慰她道:“娘,我們家是什麼情況,賀家誰不清楚?不管我們將嫁妝置辦得多好,肯定也比不上人家啊!既然如此,還不如按照我們家的情況,適當置辦一點意思意思就是了。”安然一點不擔心自己嫁妝少了會怎樣,她反而擔心自己出嫁了,家裡沒錢用,看樣子得再弄點錢存着留給哥哥。
顧宛娘雖然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可還是想給女兒最好的陪嫁。安然無奈,見她甚至猶豫着想回顧家借銀子,擔心她真的做出借錢給自己辦嫁妝的事情來,只得取了一千兩銀子給她。
顧宛娘看着眼前的銀子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這銀子,哪兒來的?你舅舅家不是好幾年沒送過分紅了嗎?再說這些年你也沒給他們設計首飾啊!”
“娘,這是女兒畫畫賣的錢。”安然小聲解釋道,“是託秦夫子幫我送去京城寄賣的。”因爲嫁妝的開支,安然不得不又畫了兩幅畫送去秦夫子那裡託他寄賣,可把秦夫子、那畫商以及京城名流們高興壞了。
如今雲夢真人的畫已經被炒到了天價,依然是有價無市,好不容易看到雲夢真人有了新作,如何讓人不興奮?
秦夫子一來欣喜自己的弟子出息了,隱隱已經有了一派宗師的苗頭;二來自己也能抽成,而且這抽成之高,比得上他在縣學幾十年的薪俸了,自然積極。
賣了兩幅畫,補上了自己嫁妝的虧空,還剩下一千多兩。安然乾脆在縣城裡另外買了一處三進的宅院給哥哥當新房用。等哥哥成婚的時候說不得就是舉人了,也不能住得太差對不對?更何況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典來的,主人家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回來要回去了呢?
安然買了宅子,重新裝修好,重新做了傢俱,還買了幾個下人,就等着收拾好了搬過去住。顧宛娘現在對女兒真是刮目相看。她想不到安然這樣能掙錢,只是畫了兩幅畫而已,竟然就賣了兩千多兩銀子。這畫也賣得太貴了吧?居然還有人買……
六月,賀家二老就送信到趙家,讓安齊早點去江陽,就住在賀家。
安齊和顧少霖商議之後,七月就到了江陽誠,卻依然住在顧家的院子裡。但安齊三五天就要去賀家一次。一來借書看,二來也陪着兩位老人解解悶。可惜堂姐夫王陌阡因爲王氏的事情,心中羞愧,不肯跟他們一起,直到八月初纔到江陽。
八月會試,安齊和顧少霖一點都不緊張,見了考題更是胸有成竹。成績一出來,結果毫無懸念,安齊和顧少霖都榜上有名,安齊更是考了本次鄉試的解元!因爲年輕俊朗,風頭更勝九年前的賀明朗。
江陽各大家族及瀘州各地的秀才舉子都在打聽這個趙安齊究竟是何許人也,聽說是九年前出了不少風頭的舉人趙世華之子,便紛紛感嘆着家學淵源,虎父無犬子之類的話。瀘州好多豪門想將自家的女兒嫁給他,可惜的是,我們解元公已經訂了親了。
唯一可惜的是,王陌阡落榜了。
九月廿一,喜報送到了合江縣趙家,連縣令大人都親自上門道賀。顧宛娘喜極而泣,立即去給趙世華的牌位上香。
這些天,送禮的、投田的無數,可安齊交代了,禮重了不收,投田一律拒絕。妹妹給他說過,說吃人嘴短收人手軟,他們家現在不差這點錢,沒必要給以後埋下麻煩。
恭賀的客人陸陸續續上門拜訪,一直持續了七八天,安齊纔打出了閉門謝客的牌子。
因爲在鄉試前就拜訪過韓學政,並坦承過自己的想法,因此,在收到喜報後不久,安齊又收到了學政韓大人的親筆信,推薦他去國子監進修。
對於安齊不參加明年的會試,反而要去國子監讀書的決定,很多人都不理解。按說以他的才華,既然這次鄉試能考第一,明年的進士科不說一甲,至少二甲沒問題吧?只要考上了,就能做官,爲啥不去考?
顧宛娘以爲兒子是因爲安然的婚事才放棄這次會試的,還勸過他,說:“你妹妹的婚事已經定下來,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動了,你去不去送嫁都不要緊。娘認爲你要是能中進士,才更能爲你妹妹撐腰。”
安齊搖頭道:“娘,我放棄這次會試,不是爲了妹妹,而是爲了我自己。”
“怎麼說?”顧宛娘不明白。昨天嫂子過來也很是不解,因爲安齊不去參加會試,顧少霖也不肯去。對於一直想着轉換門庭的嫂子,自然着急。
安齊道:“娘您不懂。我太年輕了,如果明年參加會試,即便中了,朝廷也不會讓我外放,多半是要進翰林院的。翰林院本來是個好去處,掌制誥、史冊、文翰之事,考議制度,詳正文書,備皇帝顧問,是個離天子很近的地方,很多人想去還去不了。可問題還是在於我年紀太小,而且本身於文采上並不出衆,我要真去了翰林院,最多當一個編修修史書,要想出頭就難了。妹妹說現在皇子們爭儲越來越厲害了,不管靠在哪一邊,像我這樣的小人物,都是最先被犧牲的。所以,留在京城做官不可取,我只能求外放纔有出路,而且只有外放歷練回京的,以後才能入內閣……”
顧宛娘哪裡能聽得懂這些?她只聽出來兩個意思。一,這主意是女兒出的;二,兒子現在雖然也能考中,但前途有限,還很危險。
“又是然姐兒的主意?她這麼小,這主意真的好嗎?”不是顧宛娘看不起自己的女兒,而是在她看來,女子天生就是不如男子的,更何況女兒這麼小,朝廷的事情她一個小丫頭真的懂嗎?
安齊笑道:“娘,您忘了小姑父曾經說過,妹妹要是個男孩子,必是封侯拜相的料。您以爲我們這兩年總跟妹妹一起看書討論是在做什麼?要不是有妹妹指點,我和表哥哪裡就能年紀輕輕就中舉?您真以爲你兒子是天才,別的讀書人都是傻子不成?”
顧宛娘愣了。她忽然想起當初丈夫的感嘆:我們家囡囡要是個兒子就好了……
安齊和芳姐兒的婚期訂在十月初八,原本說好的,不管齊哥兒能不能中,都先把兩個孩子的婚事辦了。
結果安齊中瞭解元,等他們成親的時候,來的客人比預料的多得多。要不是顧家在縣城裡還算人脈廣,那天連招待客人的飯食都要出問題。
哥哥成親了,家裡多了個嫂子,安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自己跟哥哥一下子就疏遠了似的。彷彿以前哥哥是自己的,現在已經變成別人的了,唉,難道她真的有戀兄情結?
三朝回門,顧庭芳直接回了後院找楊氏,趙安齊卻被顧勝文和顧少霖迎到書房去喝茶,順便談談後面的打算。
顧勝文跟顧宛娘一樣,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什麼不去參加會試,反而要去國子監。
安齊將自己解釋給孃親的話又說了一遍,只是這次一句都沒有提妹妹。顧勝文聽完,不禁暗自讚歎不已。這番見識,哪裡是一般人能有的?別說他們這樣的人家了,就是那些高門旺族的子弟,也未必能看到那麼遠。他再一次慶幸當初這樁婚事訂的好!齊哥兒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然而,沒過一會兒,內院裡楊氏就派人找他進去一趟。
顧勝文不知何事,讓顧少霖陪安齊說話,他趕緊回了後院一趟。再回來的時候,他的面色就有些古怪了。
原來,今天女兒回門,偷偷跟楊氏說,安齊雖然跟她睡了一張牀,卻沒有碰她。
第一天晚上,顧庭芳只當安齊喝多了酒,累了。她沒辦法,面子又薄,不敢跟顧宛娘說,只好一大早地就起來狠心用針刺破了手指頭,弄了點血抹在那貞潔布上,放在盒子裡,敬茶以之交給婆婆。可第二天晚上,安齊分明沒有喝酒,還是不管自己倒頭就睡,讓顧庭芳不得不懷疑,難道安齊不懂不會?
這個問題很嚴重,顧勝文想着妹夫去的早,妹妹一個女人家估計也不好跟齊哥兒說這個,齊哥兒又是個好孩子,不往那骯髒的地方去,自然是不懂了。可讓他這個舅舅兼岳父去跟女婿說這個,他也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因此,沒過一會兒,又有人將顧少霖也叫了出去,卻讓安齊在書房稍侯。安齊忍不住想,難道顧家出了什麼大事了?怎麼也不告訴自己?好歹他現在是女婿,也算半子了吧?
沒過一會兒,顧少霖就回來了。
只見他看着安齊,神色古怪得很,最後甚至忍不住指着他笑起來。
安齊一想,忽然就明白過來。他面色一紅,轉身不理這個嘲笑自己的大舅哥。
顧少霖見了,忍不住放聲大笑,讓書房裡伺候的小廝都出去,這才走過來攬着他的肩膀道:“你這小子,原來也有你不會的事情!哈哈哈哈,你不會,怎麼也不問問哥哥我?”
安齊瞪他:“你經驗很豐富嗎?”
顧少霖忽然收了笑,輕嘆道:“其實也不算豐富。不過……唉,等你跟芳姐兒圓了房就知道了。來,哥哥跟你說……”
說着,顧少霖就將安齊拉過去細細地說了一陣兒,最後問他:“明白了沒有?”
安齊面色發燙,過來一會兒才說了實話:“妹妹曾經說過,女孩子十五六歲時身體其實並沒有發育好,說年紀小了生孩子容易難產,最好等到十八歲以後再生孩子最好。我想着,只要我不碰表妹,她總不會懷孕,總不會有危險的……等過兩年,她大兩歲了,身體也發育好了,我們再生孩子不遲……”
“然姐兒連這個也知道?”顧少霖面色也不禁發燙起來,卻是氣的。這種事情然姐兒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她纔多大?連齊哥兒都不懂,她還真是什麼都懂啊……
顧少霖將安齊的話轉給父母妹妹,當然沒提安然,只說安齊從什麼書上看到的,卻將楊氏和顧庭芳感動得不行。
楊氏嘆道:“芳姐兒,你是個有福的。齊哥兒是個踏實穩重的,難得還肯這樣爲你着想,你以後可要好好孝順你姑母。”
顧庭芳紅着臉點點頭,心中很是歡喜。
十一月初,家信送到永昌府,賀明朗不禁對着祖母的信暗自感嘆。
老家母親和祖母對這門親事是越來越滿意了,兩位老人家都很喜歡這位解元公,還要求吳氏帶着孩子回老家成親,說她們想看看這位孫媳婦和重孫媳婦。
賀明朗將信遞給吳氏道:“早就說你見識短你還不信。看看,十七歲的解元公!你兒子聰明,他怎麼落榜了?”
吳氏撇撇嘴:“硯哥兒這次只是沒發揮好罷了。再說,我們家謙兒也是舉人!”
“沒本事就是沒本事!什麼沒發揮好?我早說了,只會那些詩詞有什麼用?好高騖遠,不切實際!朝廷科考選的是治國之才,靠那些詩詞歌賦風花雪月的能治國嗎?”賀明朗逮着機會就是一通罵,讓吳氏再也不敢給兒子找藉口。
本來賀明朗是不贊同賀之硯參加這一科鄉試的,他知道自己兒子什麼水平,明知道他考不上,又何必去丟人?可吳氏不信,那好高騖遠自以爲是的小子也不信,如今怎麼樣?
就是長子賀之謙,賀明朗也是考察了他的功課,估摸着他能中了才讓他下場的。如此一試而中,傳出去多好聽?但明年的會試他也不讓兒子去,他估摸着這孩子還需好好打磨一下才成。與其勉勉強強考到二甲外,不如多多積累,一鳴驚人,不說頭榜,只是也要考個二甲才行。
想到長子,賀明朗纔算是有了些安慰。這個長子雖然不如次子這樣機靈,卻穩重踏實,像他,以後必定能成才。
“時間緊迫,你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回老家吧!讓老大一家也跟你們一起回去,他媳婦兒進門一年了,還沒回去拜過宗祠,正好這次回去一起拜了!”
吳氏其實更喜歡在任上的生活。頭上沒有婆婆太婆婆管着,一切事情都自己當家作主。回去了,婆婆太婆婆經常生病,她這個兒媳孫媳就得侍疾,哪次不累得半死?
還有,自己回了老家,老爺誰來伺候?她可不以爲自己不在,老爺會忍着不納妾。想來想去沒辦法,她只好將自己身邊的丫頭給賀明朗收了房,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代爲照顧丈夫。她本想將那丫頭擡了做妾的,可賀明朗不同意,而且還交代了,不許那丫頭生孩子。吳氏很感動,認爲這是丈夫對自己的尊重和愛護。她想起自己當初懷孕的時候也給他安排了通房的,可賀明朗都不讓她們懷孕,後來也打發出去了。
臘月廿八,吳氏帶着兩個兒子、兒媳獨孤氏和剛剛滿月的孫子,帶着一羣丫頭婆子下人,終於趕在除夕前回到了江陽賀家老宅。
臘月廿五,京城。
楊彥迎着在風雪中回到了京城。離開京城已經整整八年了,今年又打了一場大勝仗,他是回來爲自己人請功的。在軍中拼搏了八年,在朝中秘密佈置了八年,如今他手中也有了一定的勢力,打算回京正式揚起戰旗了。
五年前他第一次在戰場上立功以後,就封了平王。三皇子府也改成了平王府。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回來。
梳洗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詢問管家:“我臨走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趙世華,來過沒有?怎麼後來就沒他的消息了?”
管家一愣,想了一陣兒纔想起來道:“原來王爺說的是那位趙舉人啊!王爺您不知道嗎?那位趙舉人五年前就死了。據說是在趕考途中被山賊殺死的。不過很多跡象表明,是盧家動的手。皇上惱恨之下裁撤了盧家好多人,二殿下因此實力大增。”
“死了?都死了五年了?”楊彥大驚。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怎麼可能就死了呢?還死得這樣憋屈……
“準備一下,年後我親自去一趟趙家。”也不知道那個趙世華是魂穿還是身穿,有沒有留下什麼有用的東西。楊彥想着,不管那趙世華以前是什麼職業的,應該都有一些自己不熟悉的專業知識吧?對他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