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對呂惠卿反擊頗爲弱手,這也沒辦法,他素有長者大人之名,從未見他使手段整治過他人。
也是正是如此,王安石才推舉韓絳爲昭文相。
三司會計司設立後,由韓絳,章越二人爲提舉,原本韓絳是打算讓呂惠卿,章越二人提舉,如今則將呂惠卿摒棄在外。
韓絳與章越在天子面前奏對時,韓絳道:“臣通過會計司,覈算天下財賦,比對真宗皇帝,仁宗皇帝,英宗皇帝三代的歲入支出,定爲出入,哪裡該減,哪裡該添,羅列詳呈。”
官家聞言欣然,這個主張還是司馬光提出的,不過司馬光自己卻沒有幹。
最後國家沒有走節流這條路線,而是走了王安石開源這條路。
而會計之事也是韓絳的強項,在治平四年時治平,蔡襄與韓絳一起編撰《治平會計錄》。
不過王安石,呂惠卿對會計都甚薄之。
韓絳說完,章越則向天子道:“節財之道,必資會計之書,太祖封樁庫每年歲入皆藏之,太宗即位時,視其儲積對宰相言,金帛如山,用何能盡……”
官家聽了老臉一紅,章越說的是太祖,太宗朝時,國家的錢多到用不完。
而到了真宗時就出現問題了,到了仁宗,英宗皇帝那會問題就更大了。
所以治平初年,蔡襄爲三司使時上疏《治平經費節要》,認爲朝廷必須進行截流,不過因爲英宗皇帝不信任蔡襄的原因,此事作罷。
章越道:“熙寧初年時,朝廷論財,都是理財二字,臣以爲財應該理,但也應該節。如今西北戰事稍寧,朝廷沒有必要的支出當減則減。”
“朝廷稅賦中有不少擾民甚多,但納錢甚微的稅法,臣以爲可以從中革之。”
官家聽了點點頭,王安石當初整天講理財,最後推出新法,財確實也理到了,不過也給百姓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比如免役法一年盈餘四百萬貫,至於青苗法更是年利率百分之八十,無論怎麼變,這錢都不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所以必須節約掉一些無用的浮費,便是韓絳,章越的目的。
聽着章越陳述,呂惠卿頗爲沉默,他呂惠卿從民間斂財,韓絳則將財還給民間,正好可以形成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循環。
不過呂惠卿聽着章越提議不僅如此,以後從三司,司農寺,交引司,地方州縣任何關於財稅的問題,都要聽從會計司的批准。
朝廷在哪裡要用錢或有什麼規劃,都要經過會計司所知,他呂惠卿以後就是想修個衙門都要章越同意了才能辦。
而且章越還反覆提及用朝廷收上來的錢,對農工商之事上進行規劃和投資,這似乎又一個很大的命題。
章越的意思讓朝廷錢不是躺在庫裡睡覺,而是用來錢生錢。
總而言之,章越的話令官家聽了非常心動,甚至呂惠卿也心動了。
章越道:“據臣所知使棉花脫籽的攪車已是在陝西逐漸推廣開來,已經有數個商家可以生產棉布。”
“過去棉布價比絲綢,但因爲有攪車倒是便宜了不少。以棉布製衣遠勝麻布,若價錢勝過絲綢,則是大有可爲。”
“臣建議朝廷可以收購幾個棉布商,再給予他們一些優惠的政策,讓他們製作棉布,若能衣被四方則是陛下的一樁恩澤,臣想這是一條切實可行的路子。”
說起攪車就不得不提到章越當初賣給李楚的圖紙,這是他第一桶金。
而攪車之父李楚當初因攪車發了一筆橫財,但後來染上賭癮,敗了全部家產和產房吞金自殺。
不過攪車的技術卻傳開了。
比章越當初那半桶水技術設計出的攪車,人民羣衆的智慧是無窮的,對這個攪車進行了更新換代,已是極大地降低了成本。
現在永興府已有三家大的棉布商,章越上一次路過永興府時,不少百姓穿上了棉布衣裳。
這棉布是章越唯一點的科技樹,他覺得以後棉布紡織業會是大宋的一個重要產業,如果用民間力量來推廣,則速度慢了一點。
章越則決定用國家的力量來推一把,將永興府的三家棉布商收購一半以上的股份,用官商合營的思路,然後通過朝廷砸錢給政策的方式進行產業規模的擴大。
這就是三司會計司的要辦的第一件事。
呂惠卿看出三司會計司在章越手上會是一個超級強勢的部門,他立即預感到了這個威脅。
但呂惠卿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非常好,比市易法強了十倍。
市易法是朝廷介入各個行業,但會計司卻是朝廷來扶植和主導一個行業,用章越的話來說會計司的目的就是規劃和投資。
官家二話不說就答允了章越的意見,呂惠卿在這一刻心底感覺了失落,他被章越搶走了風頭,以至於官家忽視了他呂惠卿的意見。
果真章越回到朝堂上,就是他呂惠卿最大的對手。
但呂惠卿轉念一想,這三司會計司要凌駕於司農寺,三司之上,沒有那麼容易。
司農寺是他呂惠卿的一畝三分地,至於三司是元絳主導的。
元絳是新黨的另一位大佬,他豈容章越的手伸到三司來。特別是章越作會計錄統計稅賦出入之事,可元絳又豈會容章越察他的賬?掀他的底子?
想到這裡,呂惠卿神色便稍稍輕鬆了。
官家聽着章越言語,日後棉布的前景,露出了憧憬之色。
官家喜道:“聽章卿一席話,朕茅塞頓開。”
在皇帝面前韓絳對章越是大吹特吹:“過去歷代王朝重農抑商,是怕商人增殖之利,害了百姓勞身之利,但若能將這增殖之利收爲朝廷所有,那豈非官民兩便,可以通商惠工。”
“若棉布真能得其利,遠銷西夏,西域,不僅國入可以豐盈,百姓也有一個謀食的出路了。”
官家喜不自勝道:“正是如此。”
章越也是如此認爲,老百姓們不缺乏創造力和致富的念頭。
呂惠卿忍不住道:“依臣看來棉布要盈利怕是沒那麼容易,朝廷使錢便有盈虧之論,我只想說盈餘了還好,若是賠了,那麼主導之人又該當何罪?到時候怕是傾家蕩產亦不足以彌補朝廷的虧損。”
這一刻不僅韓絳,章越,連官家也感到呂惠卿這人實在是妒忌之心太強了,一點也容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