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問題是,沈致遠來勁了。
他一把拽着范文程的袖子道:“晚生幾年前就敬佩前輩的高風亮節,平生就以能見範大學士一面爲盼!”
沈致遠誠懇的表情,讓周圍本來準備吃瓜看熱鬧的官員沒了興趣,拍馬屁嘛,誰每天不遇上十個八個的?
紛紛搖頭準備轉身離開。
這下范文程有些恍惚了,他一時想不明白自己何事入了這愣頭青的眼?
看着沈致遠清秀的臉和清澈無邪的目光,范文程真信了,他下意識問道:“不知何事讓你如此想見老夫一面?”
邊上錢翹恭急得跺腳,他是真急。
錢翹恭已經猜到沈致遠想說的話了,可就因爲這,錢翹恭才急啊,你說,在人家的地盤上,說這麼招惹人的話,這不是明着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嗎?這和在戰場上真刀真槍乾死不一樣,太冤不是?
那邊沈致遠卻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他本來長得就清秀俊郎,讓人看着心喜,如今更是真心誠意地說道:“小子聽聞範大學士爲了向大清效忠,在萬曆年間就與令兄義無反顧地投了太祖皇帝,這份遠見讓後生晚輩欽佩……。”
這話讓范文程心裡十分舒坦,他眉眼慢慢舒展開來,露出了一絲笑意。
可沈致遠最後隨口的一句話就改變了這一切,“……晚輩最佩服的,還是範大學士爲了效忠大清,連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捨得……嘖嘖,這是晚輩想都不敢想的啊!”
“……晚輩最佩服的,還是範大學士爲了效忠大清,連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捨得……嘖嘖,這份對大清的忠心,是晚輩想做都想不到的啊!”
“呼啦”一下,原本轉身的文武官員們立馬轉了回來,一個個如同憋屎般的表情,緊抿着嘴。
挑釁!絕對是挑釁!
就算范文程是頭豬,也明白沈致遠是故意扮豬吃老虎了。
不僅范文程意識到這點,洪承疇也認識到了。
洪承疇的目光陰沉起來,但范文程卻不是目光陰沉,他是噴火了。
沈致遠的話確實過了。
范文程降清不假,助清攻明、延攬明臣都不假。
可他沒有獻自己的妻子,這一點,絕對是沈致遠污衊。
實際情況是這樣的,這事發生在清軍入關之前。
范文程有個漂亮媳婦,奈何滿清有個瘋流王爺。
這王爺就是被吳爭砍了腦袋,掛在紹興城頭示衆三天的多鐸。
多鐸被滿人稱頌的之處有二,一是驍勇善戰,二是瘋流好色。
聽說老範家有美人,多鐸心癢癢啊,有一日,趁着老範上朝,多鐸趁機來到老範的家中,強行擄走了老範的嬌妻。
範府下人哪敢阻攔,只能派人急忙跑去向老範彙報。
當時老範在滿清已經算得上是位高權重了,他怒不可遏地詢問是誰如此大膽,敢擄走自己的媳婦,可一聽說是多鐸強佔了他的妻子,心裡馬上就認慫了,既不敢去多鐸王府中要人,也不敢向皇太極稟報此事。
就這麼過了好幾天,還是官員和見到多鐸擄人的吃瓜羣衆們,將多鐸強佔范文程嬌妻之事傳揚了出來,這下鬧得滿城風雨,傳到了皇太極那裡。
皇太極自然知道這位兄弟張揚跋扈、瘋流好色的本性,他也看不慣了,而且老範又是他的肱股,又是朝廷的重臣。
於是,皇太極下令讓多鐸將老範的妻子送回範府。
對,就是送回去,過了好幾天才送回去。
范文程妥妥地迎回了自己的嬌妻,雖然頭上帶了點綠,但對於一個能把家國情懷拋之腦後的人來說,這點忍辱負重又算得了什麼呢?
最終,多鐸被罰一千兩銀子,奪其十五個牛錄,這事就算了了。
想想也是,在老範眼中,不過一個女人罷了,一千兩加上十五牛錄,值了!
所以,還真不是老範獻媳婦,他也是受害者,最多隻是慫了而已。
如今沈致遠這般說法,確實夠得上污衊了。
范文程自信,絕對能整死沈致遠,以他在清廷朝堂經營二十多年的地位和人脈,整死沈致遠,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
可肯定不是現在,沈致遠確實在挑釁,勿容置疑,所有官員都是見證。
沈致遠確實是污衊,勿容置疑,所有官員都是見證。
就算現在老範學三桂兄,衝冠一怒爲紅顏,當場搏殺了沈致遠,這事也說得過去,當然,得老範能打得過沈致遠才行。
假手殿衛?這肯定不行,那就得走司法途徑了,得小皇帝福臨、皇太后下旨。
這事對簿於堂,傳揚開了面子過不去不說,關鍵是,這就是一樁尋釁滋事案,畢竟沈致遠沒有對滿清朝廷挑釁、污衊,僅僅只針對范文程,所以,這事上升不到國事上去,也就是私人糾紛。
加上今日福臨、皇太后還要接見沈致遠和錢翹恭,國事要緊啊。
想老範既然能爲了“國事”連媳婦都可以讓了,這等區區“羞辱”,自然也有唾面自乾的修養了。
於是,在殿門口內侍一聲“上朝嘍”的尖叫之後,雙目噴火的范文程狠狠地瞪了沈致遠一眼,在羣臣的竊竊私語和掩嘴偷樂下,拂袖登上了殿階。
沈致遠居然還在范文程身後拱手揖身,端得是一副後生晚輩的好模樣。
洪承疇陰着臉經過沈致遠面前時,停了停,“沈致遠,這是大清的太和殿,不是紹興府的府衙也不是杭州府的布政司司署。記住嘍,你要想尋事,洪某會讓你生不如死!”
洪承疇此時確實後悔了,後悔不該將這小子引進朝堂。
他的原意是,不管沈致遠二人真降還是假降,利用二人和那支二千多人的降兵,先把江南義興朝名聲搞臭了再說。
然後,再加以攏絡二人,就算是假降也能整成真降,他自己不也是過來嘛,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忠誠不是嗎?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洪承疇要跟多爾袞鬥,一直處於下風,爲啥?不是因爲在朝堂上站在洪承疇這邊的漢人不夠多,而是沒有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