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沈歸雁從他的眼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從隱隱期盼，到漸漸失望，她一直都在盼着他能說些什麼。
可是……
也許是太震驚，又也許他根本就無話可說。
所以，她什麼也沒聽到。
高太君卻又吩咐道：“桂嬤嬤，你吩咐下去，再重新煎一碗藥端過來，我絕不允許有任何敗壞門風的事情在高家發生！”
沈歸雁深吸幾口氣，同樣嚴厲拒絕。
“太君，我要這個孩子，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哼！那我倒是看看，你要不要得起？”
高太君主意已定，亦是不容抗拒。
高御軒聽着她們說的話，總算是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終於開了口，“太君，到底怎麼一回事兒？好好的，你要去煎什麼藥給她？”
“自然是除掉她腹中孽種的藥。”
“……”
高御軒不悅的皺起眉來。
這一口一個孽種，他聽着是在刺耳。
然而，對方是高太君，他卻不得不忍下來。
“什麼孽種？太君，她是我的妻子！”
“她是你的妻子沒錯！正因爲如此，我才必須狠下這個心，我是爲了你好，不想你有朝一日成爲全天下的笑柄，所以，這個孩子必須留不得！”
“……”
高御軒不說話了。
他自然知道高太君的顧慮，畢竟沈歸雁曾經失蹤兩日，所有的人都道她是被採花賊擄了去，名節算是毀了。
可是，這孩子……
高太君接着道：“樑大夫剛纔說了，她這肚子快兩個月了，你自己算算差不多兩個月前是什麼日子，你能保證這孩子是你的嗎？如果不是呢？”
“……”
高御軒再次沉默。
他也在心裡頭計算着這兩個月，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劉嫣進府，尤錦笙回城，後來又是沈歸雁被擄……
算起來，都是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
他和她……
他們許久不曾在一起了，唯一的甜蜜時光就是她爲了膈應劉嫣刻意以身引誘他的時候，但那時很快就被劉嫣戳穿，她居然在暗中服用避孕的藥物，又怎麼會有他的孩子呢？她那麼不想要他的孩子，現在卻又極力護着肚子裡的孩子……
他垂下眼，望向沈歸雁。
不能怪罪於他，而是他自己真的凌亂了。
他不確定……
然，正是這樣不確定的眼神，落入沈歸雁眼中的時候，將她心中唯一的一絲期盼都蠶食乾淨。
她從他的懷裡退開，就連原本拽住他的衣襟的手，也緩緩垂下……
驀然一空。
他的心間，竟被一股叫做恐慌的情緒逐漸滲透，他從她的眼中讀到了堅決，她就是要保住這個孩子，不接受任何的勸說和威脅。
高太君強迫她，她就忤逆。
他若是也敢強迫於她……
他竟然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去想象她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來，他深吸口氣，沉聲道：“太君，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我們自己會解決，你別插手。”
“胡扯，這是高家的事情！”
“高家的事情，也是我
的事情！”
“軒兒，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護着她嗎？我只是要她打掉孩子，並沒有責難於她，已經是仁至義盡，若這孩子不是你的……”
“若這孩子不是我的……”
高御軒接着高太君這話，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堅定的道：“她執意要這個孩子，就讓她生下來，孩子出生後便滴血認親，若這孩子不是我的……我，便休了她！將她逐出高家！從此，再無瓜葛！”
沈歸雁閉上眼。
她聽到自己的心從高處落地，然後，塵埃落定的聲音。
這樣也好。
他們，最好也莫過於此了。
高太君最終拗不過他，憤然離去。
事實上，沈歸雁對高太君並沒有惱怒，也沒有怨恨，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當她的存在對高家以及高御軒有益的時候，便設法保住她；一旦她危及了高家的名聲，便恨不得除之後快。
高太君說得對，本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她不能請求高御軒休了她，但是當高御軒親口說出來，就全然不一樣了。
鬧了這麼一場，最後不過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默然相對，寂靜無聲，有許多話在嘴邊徘徊，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來。
終於，他們還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這僵局，終究還是需要有人來打破的。
沈歸雁想，不如就讓她看起來瀟灑一些吧，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坦然的面對住他，輕笑道：“幸虧你來的及時，謝了。”
夫妻之間，最遙遠的距離也莫過於一句謝謝。
高御軒微怔。
這麼多個日子了，她從來不問他爲什麼娶了沈璐瑤，也不在乎他們怎麼就成了這樣，即便他剛纔說了若證實孩子不是他的就休了她，她也沒有任何怨言，甚至連爲自己辯解一句的意圖都沒有。
只有一句謝謝。
“孩子是誰的？”
他真的有很多話，在嗓子眼裡徘徊了許多遍，最後說出口的竟是這麼一句，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可，他必須要問，必須要得到她的一句話。
他，也必須懷疑。
她不是不要他的孩子嗎？爲何現在卻一副舐犢情深的模樣？到底是她太善變，還是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所以她纔想要了？
這一問，可算是把沈歸雁問住了。
原本還以爲不會再有什麼感覺，可她還是感到舌尖苦澀不堪，很艱難的嚥下一口唾沫，她才讓自己重新笑出來。
“你若相信，那就是你的。你若不信，可以當他是尤錦笙的，或者其他任何男人的，都無所謂！”
她也很意外自己懷了孕。
後來想了想，之前她喝了藥，怕是不會存在紕漏的。
可是，那一次……尤錦笙剛回來便到高府挑釁的那一次，他當天晚上就闖進她的房裡對她用了強……
這孩子，應該也是那次有的吧！
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可，她還是要他。
這是她的！
至於孩子的父親是誰，不過就是如她剛纔所說的一樣，完全就取決於高御軒信不信，其實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信不信，因爲他沒有給過她任何答覆。
因爲這個忽如其來的孩子
，府裡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沈歸雁依然安靜的待在梧桐院裡，她知道府裡其他人的猜測怕是和高太君一樣，都在猜測這孩子的來歷。
那些難聽的話，她能想象得到。
所以，乾脆不去聽。
高御軒那日離開後，依然如之前那樣，再也不曾在她的屋裡出現過，卻加派了穩妥的人來照顧她的衣食起居。
也同樣因爲她有了身孕，沈璐瑤製造的那齣戲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即便她沒有辦法證明自己並沒有用藏紅花毒害沈璐瑤，沈璐瑤也暫時不能奈何她。
她就靜靜的等着……
其他的，都忍了罷！
她只要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畢竟孩子就是最直接的證據，如果證實了是高御軒的種，其他人自然就閉了嘴。
如果不是……
那也好！
但願他真的能說到做到，休了她也好，至少她還有個孩子，她這麼期待這個孩子，也許就是一個人孤寂了太久，在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很努力的想要融入，卻發現自己始終是個局外人。
什麼都不屬於她！
唯獨，這個孩子……
這是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人。
然而，這府裡頭人多口雜，輕輕的一陣微風就能掀起風浪，她哪裡能奢望這樣的安穩能夠一直持續到孩子出生，不過纔過去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梧桐院就再次動盪起來。
喜兒，有喜了。
孩子的父親，竟是高御軒！
不止是沈歸雁，恐怕連府裡上下的人都震驚了。
如果說沈歸雁在府裡已經因特立獨行而出了名，那麼這個喜兒也稱得上是一個傳奇，樑度作爲沈家的陪嫁丫頭跟隨主子進入高府，最後還成功的爬上了大少爺的牀，搖身一變成了半個主子。
沈歸雁是不願意相信的。
誰都可以！
在她對高御軒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時候，誰懷了他的孩子她都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了，但是怎麼可能是喜兒？
不可能！
然而，偏偏是沈璐瑤將這事兒大肆宣揚了出去，並且還沾沾自喜着，高御軒一直都歇在她的房裡，順便臨幸了她房裡頭的丫鬟，有什麼好稀奇的？
高太君聽聞了此事兒，還特地派了樑大夫過來。
最後證實，喜兒確實有孕。
而且，依照她懷孕的時間來看，確實是陪着沈璐瑤二次進府之後無疑，就連高御軒本人也沒有予以否認，反而依照了太君的吩咐，雖然喜兒只是一介低賤的丫頭，即便跟主人有了肉體關係，頂多也只不過是一個伺候人的通房丫頭。
但是，畢竟有了高家的子嗣，哪怕是爲了孩子，也不能虧待了孩子的生母。
於是乎，喜兒終於不是丫鬟，而被高御軒正式納爲妾。
先是沈璐瑤，再是喜兒……
高御軒身邊的女人，一個接一個多了起來，沈歸雁措手不及，宛如遭遇晴天霹靂，她始終想不明白，怎麼會是喜兒？
那日，喜兒終於脫去了丫鬟裝，穿上一身蜜粉色的絲綢羅裙，頭戴金步搖，在小丫頭的攙扶下到了她房裡。
當沈歸雁從喜兒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卑躬屈膝的時候，終於才後知後覺，先前所有的疑惑也都有了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