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雁在高御軒身邊跌坐下來。
她先用手擦去他嘴角的血漬，又手忙腳亂的去查看他腹部的傷勢，那一刀刺得很深，還在流着血。
上官旭的那一下，完全沒想給高御軒留活路的。
還好，在最後的關頭高御軒意識到了上官旭的企圖，稍微避了一下。
傷在腹部，只是傷口很深，應該沒有涉及要害。
高御軒艱難的擡起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沈歸雁的目光回到他痛苦的臉上，他的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只是衝着她搖搖頭，其中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他不要她跟上官旭走！
他不要這樣換來的生命！
沈歸雁懂！
但是，現在時間不多，若是他們繼續磨蹭下去，上官旭改變了主意就糟糕了，他們誰也不能死。
高家上下獲罪，即日將被押往京城。
他死了，誰來還高家清白？
他們的兒子才一歲，還在等着爹孃回去團聚。
他死了，誰來將兒子撫養成人？
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活着，就是希望！
沈歸雁低頭下去，伏在高御軒的耳畔，輕聲的說了些什麼，高御軒的瞳孔驀地睜大，他深深的望着她，最終還是鬆開了她的手……
上官旭沒有給他們依依惜別的時間。
他也怕自己會後悔。
所以，他強硬的將沈歸雁拽上馬，飛奔而去。
沈歸雁忍不住回頭去看……
他會沒事兒的。
他們從藏寶的洞穴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高御飛貼身照顧幾個孩子，寸步不能離，而秦宋則時不時的到洞口巡視幾圈，看看這附近是不是會被官兵盯上。
這裡距離洞口不遠，而且剛纔還發生了激烈的打鬥，秦宋應該會有所警覺的。
而她，卻只能一步步的離他越來越遠。
再次分離，相見無期。
上官旭爲首，其餘的黑衣人跟在後面，他們策馬疾馳大概幾十裡後，已經徹底的離開了臨安範圍內。
沈歸雁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他們將要去往哪裡。
一路上，她除了能感受到上官旭噴薄的怒意和不甘之外，彼此無言。
終於，在馬隊進入一處茂密的山林之後，停了下來。
上官旭將手指放到嘴邊，吹了一聲口哨。
然後，周圍紛紛有人躥了出來。
“殿下！”
沈歸雁嚇了一跳。
這才知道，上官旭現在也是被朝廷追捕的頭號要犯，他在東窗事發之後出逃，至今也沒被抓到。
原來，他的人隱藏在這裡。
剛纔與他一同前去的大概有二十餘個黑衣人，再加上隱藏在這山林裡的，他的手下剩餘這些陪他一起出逃，誓死效忠的部下還有上百人。
上官旭率先下了馬，然後一併將沈歸雁拉了下來。
她都還沒站穩，一人就激動的朝她撲了過來。
“少夫人！真的是你，少夫人……”
“呃……”
沈歸雁一怔，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後，她也是又驚又喜，“秋螢，居然是你！”
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初秋螢與她一起離開高府、一起進京、又一起到了上官旭府上，但從她陪上官旭一起出使漠北之後，
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哪怕後來她以卡茜公主的身份再回京城，當時住在泰和園裡，她曾向上官旭詢問過秋螢的消息。
上官旭卻說秋螢在安王府，他們大婚之後就能見到了。
再後來……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尤其是上官旭意圖造反的陰謀被揭露，安王府被查，她還一度擔心秋螢怎麼樣了。
沒想到，在這麼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她們還能再見面。
這大概是唯一能讓她欣慰的一件事兒了。
上官旭就連一路出逃都將秋螢帶上，也許是知道秋螢是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一個人吧！
她望了眼上官旭，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複雜的心情。
秋螢激動的心情還未來得及平復。
“少夫人，太好了……我還以爲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歸雁無力的笑了笑，她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也不是什麼好事兒，於是問道，“對了，你是怎麼會在這裡的？”
秋螢道：“我一路跟着殿下……”
秋螢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她們雖然見面了，那也就說明上官旭已經從高御軒身邊將沈歸雁搶過來了。
她一邊說着，目光不由得閃爍了一下，左顧右盼……
沈歸雁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將這裡的人通通打量了一遍，幾乎是清一色的黑衣人，只有秋螢以及她曾見過的邢嬤嬤夾雜其中。
這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中間還有另外一個人……
沈歸雁不由得驚呼出聲來，“喜兒？！”
對！
她沒有看錯。
她在上官旭的隊伍裡，看到了喜兒。
而，喜兒懷裡還抱着一個孩子，正是當初上官旭爲了她從秦宋的堂兄那裡偷來的孩子，也是喜兒的親生兒子！
喜兒顫了一下，連忙避開了目光，將懷中的孩子抱得緊緊的。
她不敢再面對沈歸雁，而是戰戰兢兢的對上官旭說道：“殿下，你曾答應過我的，只要能找到她，就放了我們母子……”
沈歸雁又是大怔。
如果說，她剛纔看到喜兒在這裡還有無數種疑問的話，現在也算是明白了個大概了，她詫異的開口道：“是你？喜兒，是你將我出賣了是不是？”
“……”
“不對，但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歸雁百思不得其解，她假扮成容七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其他人知道，在高府時也是小心翼翼的，喜兒怎麼會知道？
怪不得，上官旭在揭下她的面具時，一點意外都沒有。
不管喜兒是怎麼知道的。
但，按照如今的情形看來，就是喜兒透露給上官旭的。
上官旭知道她在高府，所以今日知道高府被查，而高御軒等人卻跑掉了，他料想他們跑不遠，所以就守在高府附近各地守株待兔。
果然是讓他給逮住了。
所以，她和高御軒纔有今日之禍事。
面對她的質問，喜兒不敢發一語。
反而是上官旭道：“沒錯！就是她來投靠我，並且將你的事情都告訴了我，聽說，她以前是你的陪嫁丫頭，你們主僕親密無間？”
沈歸雁驚訝的望着上官旭，不知道他此話何意。
上官旭卻接着道：“我是答應過你的丫頭，只要她提供的
情報準確，在我找到你之後就放了他們母子，但是如果你痛恨她的出賣，想取了她的命，我也可以替你殺了她。”
喜兒一驚，臉色頓時露出一抹驚懼之色。
“殿下……”
她一開口，馬上又意識到求上官旭根本就沒有用。
她望向沈歸雁，面露駭色，搖搖頭，“不要……”
她緊緊的摟着孩子，哭求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想要我和孩子，你放過我這一次吧！我求你，你放過我們，小姐……”
喜兒摟着孩子走過來，跪倒在沈歸雁的跟前。
沈歸雁一直望着她，臉上無波無瀾。
直到那一聲，小姐……
她忽然深吸了口氣，仰起頭來，不再去看。
“小姐，我知道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以前我也是被人利用，纔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當我知道榮寶哥的死與你無關之後，我就已經後悔了，真的……我無數次想要好好的跟你認錯，但當時事情已經到了那一步，我是高家的妾，我還以爲我肚子裡懷的是大少爺的孩子，所以我……我沒臉，我每次見到你都擡不起頭來……”
“……”
“這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情，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想一錯再錯，但我沒有辦法，當我知道我親生的孩子在殿下手裡的時候，我不能無動於衷，不管他的爹是誰，但他是我懷胎十月生的啊！我必須要救他……小姐，就看在我也真心待豐兒的份上，你就可憐可憐我的孩子，你原諒喜兒這一次吧！你在殿下身邊，他不會殺你，但若是我的孩子沒人管的話……”
“……”
沈歸雁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聖母。
她只是個有情緒，瑕疵必報的普通人。
對喜兒，她早已沒有任何的感覺了。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的眼中忽然潮溼起來。
在同一天裡，她爲了高御軒，在上官旭面前下跪，現在喜兒爲了自己的孩子，又在她的面前下跪。
其實，誰沒有自己最想要保護的人。
其實，誰又沒有個卑微的時候？
她怪喜兒，怪喜兒什麼呢？
喜兒最初的時候也不過是爲了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在喜兒心中的分量高於她們之間的主僕情誼而已。
喜兒是自私的，她又何嘗不是？
在知道上官旭利用那個孩子想要將她引出來的時候，她雖然也知道孩子無辜，也曾着急也曾擔憂……
但，她知道那是喜兒的孩子，所以也沒有將自己交出去換回孩子，不是嗎？
可是，若是當時在上官旭手中的孩子是豐兒呢？
恐怕，她也會不遺餘力，不顧一切吧？
人性，就是這麼自私。
她自己尚且如此，又怪喜兒做什麼呢？
那個天真可愛的孩子，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但看到自己的親孃哭了，他也癟着嘴哭了起來。
沈歸雁終於嘆息一聲，“喜兒，你走吧！”
喜兒一怔。
望向她，眼中佈滿感激。
喜兒跪在她面前，朝她磕頭，“謝謝，謝謝小姐……喜兒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就算爲你做牛做馬也甘願……”
沈歸雁轉過了身，不再去看。
這輩子尚且如此，談什麼奢侈的下輩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