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嫣的眼淚,彷彿千斤巨石,一滴滴全落在高御軒心上。
這是容不得他退縮的時刻,所以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最後握住了劉嫣的肩膀,安撫道:“嫣兒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不會坐視不理,你暫且先回去吧!”
“可是……”
劉嫣心裡有了遲疑,她對方氏母子的恐懼,是真實的。
高御軒嘆息一聲,擡起手來欲替她擦掉眼淚,可就在這個時候,梧桐院的大門再次被打開了,喜兒匆匆的走出來,看到門口這情形,不由得一怔。
“大少爺……”
與其說心虛的人是喜兒,不如說是高御軒。
那種心虛,來自於對沈歸雁的畏懼。
很奇怪!
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他已經娶回了家、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的女人,他對她卻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怕!
這種感覺很糟糕,他卻沒辦法擺脫!
在喜兒出現在那一瞬間,他的手馬上就從劉嫣臉上拿下來。
彷彿做錯了事情,被大人當場抓包的孩子,恐慌不已。
這喜兒是沈歸雁身邊最親近的人,上回失去孩子的真相,若不是喜兒這丫頭多嘴,沈歸雁也不可能會那麼快知道,他是有多背,纔會每次在做虧心事的時候都被喜兒看到。
也不對!
他哪裡有做什麼虧心事兒?
他不過就是出門的時候巧遇劉嫣……
可是,他的行爲實在是太怪異了,就連劉嫣都怔愕不已。
高御軒在她那詫異的目光下,心中懊惱至極,他這是在做什麼?
“一大清早的,你做什麼去?”
他盡力的將心裡的那股不安斂去,理直氣壯的詢問喜兒,喜兒見他臉色不太好,連頭都不敢擡起來,小聲的道:“最近天涼,少夫人昨天夜裡有些咳嗽,很晚才睡去,奴婢瞅着天亮了,想去給少夫人請大夫。”
咳嗽了?
高御軒聞言,立即就皺起了眉。
關心的話語已經到了嘴邊,卻又馬上嚥了下去。
這真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他和劉嫣站在一起,心虛得不敢讓沈歸雁知道;但現在聽到沈歸雁身體不適,當着劉嫣的面兒,他又覺得表現出過分的關懷不太妥當。
什麼時候起,沈歸雁在他心裡居然也能和劉嫣相提並論了嗎?
他呼出一口氣,企圖將這種煩躁的情緒呼出去,對喜兒道:“嗯,那你快去吧!”
喜兒點點頭,剛要離開,他又莫名其妙的補充了一句:“好好照顧少夫人!”總覺得要加上這一句,他才心安理得。
劉嫣看着他這模樣,心頭酸澀。
女人的第六感總是那麼敏銳,他以爲在她面前能掩蓋些什麼,卻不過是欲蓋彌彰。
但,她又能怎樣呢?
那是他的夫人!
“御軒……”
“嫣兒,你先回湘園去,我怕他們萬一找不到你,知道你偷偷過來找我的話,又得惹出不必要事端來。你放心……我這就去找太君,請她做主。”
劉嫣點了頭,眼中開始有了希冀的光芒。
高御軒與劉嫣分開之後,按照原計劃去了頤美堂,足足等了半個時辰,高太君才起身出來見他。
高御軒此番前來的目的也很明確,一一向太君稟明。
天氣漸涼,高太君坐在暖榻上居中的位置,身上穿着祥雲紋樣的深褐色紵絲
襖子,頭上戴着銀鼠皮昭君套,正中間的位置綴着一顆奪目的紅寶石,更顯華貴。
高御軒說的話,全在她預料之內。
所以她只安靜的聽着,從頭到尾連表情都不曾變化,直到聽他說完,她略顯鬆弛的眼皮才微微一擡,睨過去。
“你還是不死心?”
“太君,我……”
高御軒不知該怎麼去形容如今這複雜無比的心境,但是,他死心與否,顯然不是他要與高太君交談的重點。
“太君,王鳳鳴和那方氏都是衝着我來的,我不可能不管嫣兒。”
“就因爲她們是衝着你來的,你才管不得!”
“不行!大丈夫理當言出必行,我當初對她許下的承諾,如今已難兌現,但是我絕不允許她再爲了我受到任何的傷害。”
“……”
“而且太君……當年你與父親都反對我和她在一塊兒,如今想來,的確也怪我年少輕狂不懂事,曾爲她忤逆過你和父親,我知道你們的反對是爲了我乃至整個高家打算。但是,如今到了這一步,嫣兒的身份是絕不允許泄露出去的,與其讓她繼續受控於王鳳鳴手上,不如把她拉攏到我們自己手上來,王鳳鳴與方氏的利益既然與咱們高家息息相關,也必然會保守秘密。”
“你說得對……”
很難得的,高太君居然對他的話表示贊同。
高御軒眉頭一鬆,卻聽高太君接着道:“可是軒兒啊!你是在刻意逃避,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更好的方法,那就是殺了劉嫣,以絕後患!”
高御軒瞳孔一怔,脊背發涼。
“不!”他在第一時間就拒絕,“我不允許!”
高太君嘆息道:“我和你父親商量過,死一個劉嫣倒是一了百了,但她現在名爲方氏的義女,王家那邊未必甘休。如此一來,你所說的把劉嫣拉攏到我們這邊來,也不失爲一個好法子……”
“太君,那你是同意了?”
高太君看到他雀躍的樣子,心頭浮上濃濃的憂慮。
“這事兒,我同意了不算,沈歸雁那邊你打算如何應對?當初可是你自己求着要娶的她,現在就算你後悔了,她也是你的正室,你必須要考慮她的感受,如若妻妾不睦,註定你要家宅不寧!”
“我……沒有後悔!”
對!不後悔!
他有過短暫的遲疑,但很快就堅定下來。
沈歸雁縱然是讓他很頭疼,但是娶了她,他並沒有後悔!
無論是王鳳鳴還是方氏,她們都是有意要將劉嫣塞給他的,她們比他更早猜到了沈歸雁的態度,所以現在都在等着看他如何把麻煩攬上身。
就算是被逼着,他也沒有回頭路。
“太君,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會去說服她……”
他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是他唯一能走得路,頤美堂距離梧桐院不是太遠,但卻是他走過的最艱難的路。
一路上,腦子裡都還全是他離開前,太君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軒兒,我老了,可你以後要走得路還很長,我也相信無論遇到任何困難,你都會想到辦法來克服。我擔心你唯一跨不過去的,就是情這一關!無論是沈歸雁還是劉嫣,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我引以爲傲的孫兒栽在女人手上……”
他無奈,輕嘆。
太君教與的道理,他都懂!
很小的時候,教書先生也是這麼教他的。
他是高家正統嫡出
的大少爺,這個尊貴的身份在給他帶來無數的榮耀同時,也註定了他要肩負比常人更加重大的責任。
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該爲兒女私情所牽絆。
他懂!
並且,曾經也一度是這麼做的。
劉嫣是很傳統的大家閨秀,漂亮、溫婉、隨和、知書達理,又是知府千金,是他曾經認爲與他最爲匹配的女子。
他喜歡她,認爲娶妻就要娶這樣的女子。
當然,青春易逝,容顏易老,他曾經並不確定對劉嫣的這份愛慕能持續多久,就像他從小到大見多了父親身邊的那些女人。別的露水姻緣就不值一提了,單說娶回家來的那幾個,不管是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哪個不是貌美如花。
就連他的生母,也是極美麗的女子。
但是,高世邦對她們任何一人的興趣都沒有持續得太久,但是卻將每個女人都服服帖帖的收在股掌之中。
很正常啊!
男人不都是這樣的嘛!
他想娶劉嫣,給她妻子的名分,而劉嫣也的確是個適合做妻子的女人,實在覺得枯燥了,他也可以納幾個侍妾,劉嫣就算心有委屈,也同樣會接受甚至還會大度的與其他女人和平相處。
這纔是正室範兒!
劉嫣就是這樣的女人!
男人只有家宅安定了,才能立業興家。
可,他最終卻沒能娶劉嫣爲妻,反而將自己推入如今這等被動的境地,沈歸雁這個女人,簡直是讓他愛不得,恨不起。
哎……
他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梧桐院。
此時,院裡的下人已經忙碌起來,丫頭們叫他到餐廳用早膳,他卻沒有胃口,隨口問了句,“少夫人呢?”
小丫頭道:“奴婢聽喜兒姐姐說,少夫人染了風寒,一直在房中沒有出來,就連早膳也是在房裡吃的。”
高御軒想了想,還是往臥房走去。
事實上,他能不能進房,完全取決於沈歸雁的心情。
兩人因爲孩子的事情鬧翻之後,她對他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他被她那天說的話刺傷了自尊,也不再靠近她半步。
但是今天……
劉嫣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與其被她拒之門外,他乾脆略過徵求她同意這一步,直接推門而入。
房內,只見是喜兒煎好了藥端進來,而沈歸雁卻裹着被子縮在軟榻上,一邊吸着鼻子,一邊嫌棄的皺起眉頭。
喜兒苦口婆心的勸道:“小姐,你就喝點兒吧……”
隨着高御軒的忽然進入,主僕二人的對話到此結束,紛紛將目光移向門口。
高御軒一派淡然的模樣,直接走過來從喜兒手中接過藥碗,語氣平常的道:“聽說你染了風寒,明知道天氣轉涼了,怎麼還是這麼不小心?外面天冷,這兩天就先在屋裡養着,來,先把藥喝了,嫌苦的話,我待會兒讓丫頭送點蜜餞過來……”
“有事就說吧!”
沈歸雁直接一句話打斷了他。
她極度厭煩這個男人的虛僞和溫柔。
幾天都沒說過話的兩個人,他忽然跑進房裡來對她好聲好氣,不是做了虧心事兒,就是有事相求。
高御軒被她的直接噎了一下。
這人……
還能不能愉快聊天了?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來點直接的,道:“關於嫣兒的事情,我想……我們還是好好談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