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近黃昏。
沈歸雁同樣是在山洞外等了一整天之後,被高懷遠叫進洞裡隨便吃點東西應付肚子,她擡頭望了一眼鬱鬱蔥蔥的樹林,夕陽已經給綠油油的樹葉渡上一層金邊,很快將從西邊隱退下去。
看樣子,高御軒今天又是不會回來了。
哎……
她心中一嘆,欲往洞中走去。
然而,才一轉身,就聽到巖壁下方有動靜傳來。
她在這裡待了幾日,自然也知道在這林中的飛禽走獸不少,偶爾傳來動靜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是,她每一次都會去看個究竟。
儘管已經做好了失望的心理準備,但每次卻依然心懷希望。
她毫不猶豫的奔過去,伸着頭往下張望,“高御軒,是不是你?”
“高御軒……”
並沒有人回答她。
卻聽到下面有更大的動靜傳來,很快便看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眼前從下往上一躥,沈歸雁在驚愕之餘,已經看清了那人的臉。
真的是他!
她心中一喜,不管不顧的朝他飛奔過去。
這方的石壁最爲陡峭,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差一點命喪於此,這次雖然只是他一人,翻上來卻也費了不少勁兒。
他剛站穩,不出意料的見到了自己最想見的人。
在她奔過來的那一瞬,他也就張開了手臂,將她緊緊的摟入懷裡。
相擁的那一刻,沈歸雁方纔覺得一直懸着的心落了地。
曾經說過什麼永遠也不會原諒,她永遠也不會再爲了這個男人再有任何的情緒,可真正到了這個時刻,她才明白,和他在一起,纔是永遠。
高御軒摟着她,輕吻着她的發頂,湊近她耳邊道:“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再多的溫情,千言萬語,也抵不過這一句。
沈歸雁將臉深埋在他懷中,感受着他的溫度,聞到了屬於他的氣息,一顆心才終於安定下來。
她從他的懷裡退開來,握住他的手臂將他上下都檢查了一番。
發現他安好,這才問道:“事情解決得怎麼樣了?”
如今的局面依然混亂,高御軒並不能完全預見結果,但爲了讓她寬心,他遲疑了半晌便道:“不用擔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那你……”
“先進去再說。”
高御軒的手攬在她的後腰上,兩人一併進了山洞。
高懷遠見他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也終於放了心。
高御軒對於下山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只是用三言兩語簡單的概括,末了才表明他恐怕要離開京城,馬上回臨安一趟。
沈歸雁馬上追問:“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嗯。”
“什麼事兒?”
“我父親,出了點事兒。”
“……”
這下子,不僅是沈歸雁,就連高懷遠都跟着緊張起來。
高世邦自從被蕭採月傷了之後,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都是昏迷在牀上,僅剩着一口氣,已經是半死不活了,如今再出事兒,只能說明情況更糟糕了。
沈歸雁接觸到高御軒的目光,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欲言又止的遲疑。
她馬上道:“我和你一起
回去。”
她不用去問,就已經知道他心裡的盤算,事發突然,他肯定是想讓她繼續留在這裡,然後獨自回臨安。
她不同意。
相逢來之不易,無論如何也不分開。
高御軒面露爲難之色,“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你答應過會帶我回高府見我兒子的,不管想什麼辦法,我必須要回去。”
沈歸雁不想聽他的那些勸,勢在必行。
高御軒還在爲難之際,高懷遠卻道:“一起走吧!京城到處都是耳目,她能離開這裡遠遠的也好,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陪着我這老頭子,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
高御軒聽了這最後一句,竟是無言以對。
想想,辦法會有的……
他家中出了事,上官旭只要隨便打聽一下,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他離開京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誰也不會攔着。
但是,上官旭肯定會派人盯着他。
他要怎麼能帶沈歸雁離開?
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一條妙計……
他到京城當然不可能是單槍匹馬,與他一同前來的有包括秦宋在內的幾名隨從,他若是離開,這些近身的隨從必然跟隨,本來是想讓沈歸雁扮成隨從和他一起離開,但忽然多出一個人來,一旦讓上官旭發現端倪就玩完了。
正巧他手下有個身材嬌小的隨從,叫做容七。
高御軒給了他一大筆銀子,讓他隱姓埋名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最後,按照容七的模樣制了一張人皮面具,沈歸雁扮成了容七,這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他身邊,順利的離開京城,一路往臨安而去。
這一路上,他們馬不停蹄。
爲了掩人耳目,高御軒與沈歸雁之間也並未太多交集,只拿她當作普通的隨從對待,一視同仁。
越是低調,沈歸雁的身份越不容易引人懷疑。
幾日之後,終於風塵僕僕的抵達臨安。
站在高府大門前,望着那扇寬闊雄偉的紅漆大門,沈歸雁的腳步不由得停頓了半晌,心中五味雜陳。
離開的時候,她以爲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
輾轉過了大半年,卻重新以這樣的方式再回到這裡來。
果然是世事無常。
高御軒走在最前面,到了門口翻身下馬,腳下生了風一般,快速的往門裡面走去,沈歸雁也不敢過多逗留,馬上跟了上去。
她一心想見兒子。
但,凡事都分個輕重緩急,都已經回來了,也不必急於一時,她便隨着高御軒一同去往高世邦的住處。
高太君已死,高世邦倒下後,他儼然已經是這一家之主。
所以,他這一回來就將府上的人都叫了過來。
高世邦依然面無血色的躺在牀上,樑大夫在旁診治,而王鳳巧卻拽着手帕在抹眼淚,哭得好不傷心。
高御軒這一回來,她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
哭訴道:“大少爺,咱們現在這個家就只有你說了算了,你可一定要主持公道呀!我日夜伺候着侯爺,連樑大夫都說侯爺正在逐漸康復,慢慢的會好起來,不知道哪個黑心腸的,居然又往侯爺腦袋上砸了一下……”
王鳳巧所說不假。
高御軒雖然離開了高府,臨安街的生
意由高御飛搭理,至於家中的大小事務,沈璐瑤一直想管,卻似乎管不動。
王鳳巧仗着自己是長輩,又是高世邦身邊僅剩的女人,哪裡會服晚輩管教。
至於鳳鳴軒那邊,元霜更是個不好相與的。
所以,整個內院亂作一團。
有些無傷大雅的事情,高御軒也無心理會。
但是,他離家這麼久,自然要在府裡留着自己的眼線,他所收到的消息與王鳳巧所說的大相徑庭。
高世邦確實在恢復中,甦醒有望。
然而,他後腦勺的舊傷還在,前額卻又被砸了一下。
這一倒下,情況更爲兇險了。
那麼問題來了,到底是誰敢往高世邦的額頭上砸?
高御軒一臉肅然,望着府裡上下這麼多人,冷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一大家子的人,居然連個人都照看不好?”
他問話的聲音沒有很大,卻不怒自威。
屋內的氣氛緊繃着,所有人都噤了聲。
沈璐瑤絞着手中的帕子,從高御軒回來開始,她就想盡各種法子擠在距離高御軒最近的地方,這會兒大夥都不敢說話,只有她在遲疑着,然後打破了沉寂,“相公,這個問題那就該問五姨娘了,一直都是她在照顧侯爺。”
她話音剛落,王鳳巧就一眼瞪了過來。
這算什麼?
懷疑她?
她不得不爲自己辯解道:“雖然是我一直在照顧侯爺,但是在侯爺這裡自由出入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在侯爺出事的那一晚,可是二少夫人過來照顧的。”
王鳳巧也不肯吃虧,將這個被千夫所指的矛頭拋給了元霜。
她曾經被王鳳鳴害得那樣慘,她恨不得一有機會就將鳳鳴軒的人踩上兩腳,更何況,她說的也是事實。
高世邦倒下之後,照顧最多的是王鳳巧。
而元霜和沈璐瑤等人,作爲兒媳婦,自然也常在公公牀前照看。
高御軒沒有說話,卻將這些人心中的盤算看得一清二楚。
這與當初太君病重時,所有人都爭相照顧是一個道理的。
打着盡孝道的幌子,實際上爲的都是自己。
王鳳巧悉心照料,因爲沒有人比她更希望高世邦能夠醒來,否則她一個小妾,並且無兒無女,無處傍身,高世邦若是就這樣撒手人寰,她的下場最爲悽慘。
沈璐瑤和元霜的心思大同小異。
要知道,高世邦一日不死,他就還是臨安侯。
高御軒是嫡長子,他暫代這一家之主的位置理所應當,但不代表高御飛就全然沒有機會,還有高家那麼多的房契地契以及代表高家權力的那一枚印鑑還在高世邦的手上,最後落在誰的手裡還不一定。
高家的財富,誰不眼紅,誰不想要?
高御軒看得明白的事情,沈歸雁當然也心知肚明。
想當初,高家人丁旺盛、一派欣榮的時候,你爭我奪倒是熱鬧非凡,但現在卻死的死走的走傷的傷,沒想到爭鬥依然不斷。
闊別了這麼久,她又再次回到了這個大宅子裡,看清這人情冷暖。
不禁慶幸,她如今只是個隨從。
她終於不必置身其中,而是單純的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這些人鬥來鬥去,到最後將如何善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