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
高御軒其實完全沒有方向，只是對前方引路的人無比信賴。
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在夜色中奔馳，從繁華的皇城腳下一直奔向京城郊外，穿過茂密的樹林，棲息在林中的飛鳥野獸聽聞這匆匆而來的馬蹄聲，紛紛都退避三舍，等前方的兩匹馬過去之後，這都還驚魂未定，後面又迎來了一批更爲聲勢浩大的隊伍……
上官旭的追逐，不會放棄。
他費了那麼多工夫才順利娶到手的王妃，原以爲沈歸雁此生已經註定了是他的人，豈料卻換來她的決然一跳。
世人的恥笑，他可以不在乎。
但，他一定要將她找回來。
然後，親口問問她……
爲什麼？！
高御軒也意識到一直這麼逃不是辦法，天亮之後就無處藏身了，何況馬兒會累，後面的追兵太多。
一旦被追上，便是人爲刀殂，我爲魚肉。
他想到的事情，在前方領路的老人顯然也想到了。
他拉緊繮繩，馬兒長嘶一聲，停了下來。
高御軒沒了方向，只能跟着停下來。
不解地道：“前輩……”
那老人駕着馬往回趕了幾步，走到高御軒身邊，神色嚴肅的道：“你們下馬，穿過這片樹林，一直往南邊走，我去把後面的追兵引開。”
高御軒一怔，“那怎麼行？你……”
“別廢話！沒有時間了，等後面的人追上來之後，我們都得玩完！我對這一帶很熟，我自己走比較容易脫身，快下馬！”
他說着，在高御軒還沒有如他所說去做之前，他已經揮舞着手中的大刀砍過來，高御軒低下身子避了過去，抱着沈歸雁一起摔下了馬。
兩人尚未回過神來，那老人已經牽着他們剛纔騎着的馬，飛速往前狂奔去了。
很快，後面的人追了上來。
高御軒拉着沈歸雁一起躲在茂密的草叢後面，任由那一隊追捕的人馬都追了過去之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沈歸雁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
這一路上，她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騎在馬背上的時候，感覺五臟六腑幾乎都都要被顛了出來。
這下子人落了地，心卻依然懸着。
高御軒也沒給她過多喘息的機會，拉着她就往南邊跑。
與其沒有目的的到處亂躥，還不如聽了剛纔那老人的安排，這裡不是他們的久留之地，如果上官旭帶着人追上去，發現兩匹馬卻只有一個人，很快就會明白過了這是調虎離山，所以在上官旭返回來找之前，他們必須離開。
沈歸雁一手提着裙襬，另一手被高御軒握在手裡。
她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字，跑！
如果不想被上官旭抓回去，她就只有跑，跑得越遠越好，不管累不累，也來不及停下來喘口氣……
她一直在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希望就在前方！
這個過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終於，聽到了嘩嘩的水流聲……
他們沒有停頓，反而加快了腳步，果然很快就走出了那片茂密的叢林，在叢林的盡頭居然是另外一番天地。
遠處，山巒起伏。
往近了看，從叢林出來，腳下便是一片遼闊的平原，旁邊還有一條小溪蜿蜒而過，就連原本被濃雲遮住的月亮也露出了大半邊面龐，將天地照亮，此情此景，若非要用一個詞
語來形容，那便是柳暗花明。
沈歸雁的腳步一頓，這才意識到雙腿已經不像是自己的，這一鬆懈下來，她便再也沒法邁開腿了，軟軟的跌坐在地上。
高御軒也跟着她蹲下身來，連忙問道：“怎麼樣了？”
沈歸雁衝他擺擺手，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話都費勁。
“不……我不，不行了……”
高御軒聞言，也坐了下來。
取下臉上的面具，他和她一樣喘着氣。
他們已經跑了這麼遠，追兵又是往另一個方向追去的，應該不會那麼快能找到他們了，正好趁此機會歇一歇。
好半晌之後，才勉強緩過來。
不過，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過。
他看着月色下的她，臉上精緻的妝容，看起來比平日多了幾分高貴和嫵媚，只要一想起她今夜要做別人的新娘，本來在她身邊的人該是上官旭，他的心就揪起來，如果不是她現在真實的在他的掌心裡，他都還要懷疑這一切都是以場夢。
分開了這麼久，他從未如此心力交瘁過。
當她從他身邊離開的那一刻，他就曾幻想過無數種他們重逢時的場景，卻沒料到會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
太突然了！
他捏緊她的手指，在她終於緩過勁來，擡頭望着他的時候，他纔開了口，“爲什麼要從城樓上跳下來？”
就連他自己都奇怪，爲何一開口會是這一句。
所以，他理所當然的從沈歸雁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詫，心中就算有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了。
劫後餘生，他們不是該慶幸嗎？
他的話，聽起來怎麼像是在質問？
高御軒沒等她回答，馬上又接着道：“你是瘋了還是不要命了？那麼高的城樓，要是我沒有接住你怎麼辦？”
這一回，他自己都很確定，確實是在質問。
憤怒，痛心，但更多的是恐懼！
在他們逃命的這一路，心裡唯一的念頭就只是逃，什麼都來不及去回想，他們甚至都沒有好好的說過一句話。
如今再想起來，才知道什麼是後怕！
當他站在城門下，看着她從上面縱身一躍的時候，那一瞬，他感覺他的心都已經不會跳了……
若是沒有接住她呢？
若是有個什麼閃失呢？
十幾丈高的城樓，她這麼不管不顧的往下一跳，就算不至於粉身碎骨，但是稍有差池就會當場斃命。
她還真的敢！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她的膽子這樣大……
沈歸雁卻比他淡定許多，她有過許多稀裡糊塗的瞬間，比如說她最初嫁他的時候明明就心不甘情不願，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就愛上了他？又比如說她最初不過是想在上官旭這裡尋求短暫的庇護，又是怎麼會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
這些過程，她自己都迷茫。
但，當她站在永樂門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又是在做什麼。
“我知道你能接住我的。”
她的回答，理所當然。
然而，就是這雲淡風輕的態度，卻讓高御軒莫名的惱火，敢情就是他一個人在乾着急？難不成她還覺得這麼嚇他很好玩是不是？
她哪來的自信，覺得他一定就能接住她？
“那如果我
沒來呢？”
要知道，他今晚之所以會出現，完全是因爲梅蘭菊一時心血來潮，而她會出現，也是臨時決定。
誰都沒想過會碰到。
在那麼突然的瞬間，她居然就敢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險，這不是瘋了是什麼？差點就嚇破了他的膽，他非要好好收拾她不可！
他咬牙切齒的，始終沒給她一個好臉色。
但是，要怎麼收拾她……
他正在想着這個問題，卻見她眨了眨眼，那一剎那的芳華，亂人眼。
“如果你沒來，我就不跳了。”
她認真的模樣，堅決的語調，讓高御軒本來就醞釀好了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裡，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所以，她的意思，都是爲了他嗎？
“但你還是來了，你爲什麼要來……”
她的聲音喃喃的，像是在問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也無心等到他回答，又接着道：“高御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從你給我休書的那一刻……不！或許更早一些，在你說你從未愛過我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你這麼傷害我，就算以後有一天你告訴我你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會再原諒你了，我永遠也忘不了你曾給過我的那些傷害……”
高御軒愕了一下。
那天，那夜，那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不敢去回想她當時的眼淚，更不敢去想象她恨得想要殺了他，將那把剪刀插入他的肩頭時事什麼心情。
大概，他有多痛，就證明她所受的傷比他更痛十倍都不止。
他聽了她的話，所有的底氣都沒有了。
剛纔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
“當時我是……”
他焦急的想要解釋，但纔剛一開口，就被沈歸雁打斷了。
他想說什麼，她都能猜到。
“你不用再說了，我到現在依然不能忘，我還是不想要原諒你，但是……我怎麼知道是爲什麼，你出現我就動搖了！”
“……”
“上官旭待我很好，他很好！當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嫁給他的時候，你卻來告訴我當初你有多少的苦衷，你幹嘛不一直爛在肚子裡？哪怕到了今晚，如果你不來，我就註定要做他的王妃，但誰讓你又來了？誰讓你現在纔來？”
這些話，一直憋在心裡。
從他們當初分道揚鑣的那一刻起……
她還以爲，此生再也沒有說出來的機會了。
他卻又來了！
爲什麼不早一些呢？
他明明知道她在上官旭的掌控之下，跑不了的，他若是早點來帶她走，又怎麼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高御軒看得出來她的委屈，也聽得出來她在埋怨。
可，在此之前，他也是別無他法。
沈歸雁看着他呆愣不語的樣子，氣結。
“我就是愛從城樓上跳下來，命是我自己的，不用你來管！早知道我就不跳了，我現在就該回去……本來好好的洞房花燭夜，誰要聽你來教訓我！”
她說這話，多少有賭氣的成分。
但，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去他媽的洞房花燭夜！
她的話才落音，剛想要甩開他的手，高御軒卻猛地將她拽了回來，她一時不備摔在了他的身上，他卻已經捧住她的臉，找到她的脣，重重的吻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