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丘賜可不是酒囊飯袋,他何嘗不知道岑彭在新野避不出戰方爲明智之舉?
可是這次郡軍在淯水遭受慘敗,一戰下來折損三千多人,這麼慘重的敗績,總要有個人來爲此負責,總得有個人站出來扛責任,要給朝廷個交代。
樑丘賜想來想去,感覺再沒有誰能比岑彭更合適了。
首先,岑彭是甄阜的人,是受了甄阜的舉薦和提拔才升遷上來的,岑彭犯了過錯,身爲他頂頭上司的樑丘賜固然有責任,但甄阜也跑不了,他負有推薦不利之責。其次,這次郡軍失敗的過錯,也的確可以強行推到岑彭的頭上,如果他能在新野吸引全部的反軍,反軍的騎兵也不至於跑到淯陽對岸這裡,出其不意的偷襲郡軍大營。總
之,樑丘賜無論是爲了自保,還是爲了打壓甄阜整個政治上的競爭對手,他此時都有必要裝糊塗,把過錯全推到岑彭的頭上。無
論是兵力,還是掌握的戰爭資源方面,官軍對地方上的起義軍都具備壓倒性的優勢,但每每交鋒打下來,總是起義軍能取勝,官兵則是一敗再敗,很大的一個原因就在於官兵內部有各種各樣的矛盾和利益糾葛。一方是上下一心,衆志成城,而另一方則是勾心鬥角,明爭暗鬥,相互拆臺,這種情況下,官軍又豈能不敗?
聽聞陸智的提醒,樑丘賜只冷冷瞥了他一眼,沉聲說道:“岑彭在新野,消極怠戰,閉門不出,非但未能牽制住反賊之主力,反而還對反賊主力的北上視若無睹,概不通報,導致我方位於淯陽東岸的大營遭受反賊主力騎兵的偷襲,損失慘重,難道岑彭還沒有過錯嗎?”
陸智還要說話,樑丘賜震聲喝道:“立刻修書,將岑彭之錯,通報郡府,並上報州府、朝廷,另,我樑丘賜對部下督管不利,願負連帶責任!”聞
言,陸智立刻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多聰明,一聽樑丘賜這番話也就不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是真的認爲岑彭有錯,只是拿岑彭去頂雷罷了。
對於樑丘賜的這種做法,陸智打心眼裡不認同,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在下面人修書的時候,陸智走到樑丘賜身邊,低聲提醒道:“都尉大人,甄太守收到這份戰報後,他很有可能會傳書新野,令岑將軍即刻出戰!”甄
阜可不是個會打仗的人,看到樑丘賜把郡軍戰敗的責任都推到岑彭頭上,甄阜不急纔怪呢,爲了免責,他一定會勒令岑彭出戰。但
新野面對的是舂陵反軍的主力,岑彭一旦放棄據城堅守,出城作戰,取勝的希望微乎其微。
樑丘賜看眼陸智,淡然一笑,聳聳肩,慢條斯理地說道:“戰勝也好,戰敗也罷,那都是甄太守的得失,與我已再無干系。”“
……”陸智欲言又止,最後無力地垂下頭,沒有再說話。他想說的是,誰的過錯,誰的責任,這些事情還能重得過江山嗎?樑
丘賜拍拍陸智的肩膀,樂呵呵地說道:“放心,南陽乃全國重鎮,絕不會有失,朝廷也不會讓南陽有失。南陽一旦告急,朝廷不會坐視不理,必然要派兵增援,等到那時,你我建功立業的機會就來了!”
陸智呆呆地看着樑丘賜,也不知道他的自信是從哪來的。而事實證明,樑丘賜的確要遠比陸智更具備政治眼光。
淯陽東岸。劉
秀坐在中軍帳裡,翻看着桌案上的賬冊。大營裡囤積了多少糧草,多少物資,賬冊中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他
正翻看着,馬武和銚期興沖沖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興奮地說道:“主公,我們查對過了,營中的糧食有數千石,軍裝、盔甲、武器不下三千套,弓弩近千,箭矢千餘捆!”劉
秀放下賬冊,含笑說道:“郡軍的寶貝不少啊!”
馬武笑道:“把這些物資統統運送回去,可是能幫我軍的大忙啊!”
糧食、軍裝、盔甲、武器、弓弩、箭矢等等,沒有一樣是柱天都部不缺的。看到這些東西,馬武等人無不是兩眼冒綠光。
劉秀也很想把這些糧食和物資統統運回到己方軍中,但是不行,他們這次的任務不是來收繳戰利品的,而是來阻止郡軍渡江的。
攜帶這許多的糧食和物資,會大大限制他們的速度。一旦郡軍有了新舉動,他們也無法第一時間做出應對。沉
吟片刻,劉秀說道:“讓弟兄們帶些糧食、弓弩和箭矢,所帶之物,不得超過二十斤,至於剩下的,就都燒了吧!”“
全都燒了?”馬武瞪大眼睛問道。
劉秀無奈道:“難道還留給郡軍不成?”“
可是……”“
糧食和物資,我們可以在以後的戰鬥中慢慢繳獲,阻止郡軍主力渡江,纔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我們現在孤軍深入,必須得謹慎行事,攜帶輜重過多,只會影響到我們的應急速度!”劉秀正色說道。馬
武和銚期對視一眼,雙雙向劉秀躬身施禮,說道:“屬下遵命!”“
還有,讓大家儘快收拾好東西,把這座大營也一併燒掉。”
馬武詫異地問道:“主公,我們不在這裡駐紮了嗎?”劉
秀搖頭,說道:“太扎眼,也太危險了!若不注意隱藏行跡,我們隨時都可能陷入莽軍的包圍當中!”淯
陽東岸這裡,往北不到百里就是棘陽,棘陽往北不到百里是南就渠,過了南就渠再往北去就是宛城和郡城。
無論敵軍是從郡城、宛城出發,還是從棘陽出發,最多三日,便可抵達他們這裡。他們若是泰然處之的繼續留在東岸大營,恐怕最後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劉
秀等人打退了郡軍的試探之後,並沒有在大營中久留,將營中的帳篷連同物資,放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不
過以劉秀爲首的騎兵也並沒有撤走,而是繼續遊走在淯水東岸附近,緊盯着郡軍的動向。
郡軍駐紮在淯陽,沒有再輕舉妄動,樑丘賜知道舂陵軍沒有水軍,所以也不怕舂陵軍強行渡江打過來。樑
丘賜的戰報,有傳到郡城。甄阜看罷這份戰報,肺子都快氣炸了,將竹簡狠狠摔在地上,咬牙罵道:“厚顏無恥!簡直是厚顏無恥至極!”自
己在淯陽打了敗仗,吃了大虧,損兵折將三千餘衆,反而卻把責任都推給了遠在新野的岑彭,在甄阜看來,樑丘賜爲了推卸責任,已經連臉都不要了。
一旁的幕僚將竹簡撿起,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對甄阜意味深長地說道:“大人,現在樑大人以岑將軍爲藉口,躲在淯陽,不肯渡江,戰事恐怕要陷入漫長的僵局啊!”“
陷入僵局又如何?”甄阜氣惱地問道。那
名幕僚小聲說道:“樑大人那邊自然不在乎乾耗下去,糧草、物資,後方可以源源不斷的運送到淯陽,但岑將軍那邊可挺不住啊,新野已被圍困月餘,僵持下去,等城內糧草耗盡,怕是……不戰而敗。”
關鍵是即使敗了,責任還在岑彭頭上,和他樑丘賜一點關係都沒有。
甄阜握了握拳頭,凝聲說道:“樑丘賜可真是好算計啊!”
幕僚正色說道:“爲今之計,大人只能傳書岑將軍,讓他率軍出城,與反賊決一死戰!”甄
阜揚起眉毛,看眼幕僚,問道:“岑彭出城一戰,能否打敗反賊?”幕
僚搖頭說道:“屬下不知!或許會勝,或許會敗!”甄
阜聞言,差點氣樂了,說道:“既然沒有十足取勝的把握,又爲何要岑彭出城一戰?”幕
僚幽幽說道:“不戰,岑將軍一部便只能被困死於新野;戰了,打敗了,責任也會轉嫁到樑大人的頭上,是樑大人率軍龜縮於淯陽,未配合岑將軍作戰,才因此導致岑將軍戰敗。”甄
阜聽後,眨了眨眼睛,隨即連連點頭。他噗嗤一笑,說道:“嗯,此計甚好!樑丘賜用岑彭將我的軍,我也要用岑彭,反過來將他樑丘賜的軍!立刻傳書新野,令岑彭率新野全部兵力,出城迎戰,務必要將新野周邊之賊軍,全部殲滅!”“
是!大人!”甄
阜的飛鴿傳書,很快便到了新野。看
罷傳書的內容,岑彭的眉頭擰成個疙瘩。出城作戰?這不是自尋死路嗎?新野縣兵雖有四千餘衆,但絕大多數都是新兵,毫無作戰經驗可言。
讓他們在城頭上投擲滾木礌石這些力氣活可以,讓他們去與舂陵軍面對面的廝殺,只有被人宰割的份。如
果郡軍能抵達新野,己方配合郡軍作戰,敲敲邊鼓,打打下手,那也沒問題,可關鍵是,郡軍現在還遠在淯陽呢!只
靠新野縣兵自己,與舂陵軍單打獨鬥,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岑彭立刻給甄阜寫了回書,直接表達了己方出城作戰很不現實,希望甄阜能收回成命。其
實岑彭完全沒有弄清楚甄阜的意圖,新野這邊是勝是負,對於甄阜而言已在其次,最主要的問題是,他不能幫樑丘賜背黑鍋,讓樑丘賜在旁坐享其成。
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可不是岑彭這員武將所能理解的。很
快,岑彭又收到了郡城方面的飛鴿傳書,依舊是讓他領兵出戰。
看着甄阜傳來的第二份書信,岑彭可謂是一籌莫展,他已經在回書當中說得很清楚了,以己方現在的戰力,守城尚可,出戰必亡,可甄阜還是命令他出戰,這究竟是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