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王奔的哭訴,劉秀沉吟片刻,說道:“讓李簡過來!”
虛英躬身施了一禮,快步走開,時間不長,他把李簡帶了過來。看到王奔正跪在馬車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李簡暗暗咧嘴,屈膝跪地,向前叩首道:“陛下!”
劉秀問道:“王奔告泗水王搶佔田地,李縣令,你可知此事?”
“這……這……微臣……”李簡支支吾吾,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劉秀眉頭緊鎖地問道:“李縣令不知道此事?”
“不……微臣……微臣知道,只是……只是微臣還沒有調查清楚……”李簡說話時,腦門上已冒出一層汗珠子。
劉秀凝視他片刻,問道:“泗水王現在可在葉縣?”
李簡急忙回道:“正……正是!”
劉秀點點頭,向他揮揮手,說道:“退下吧!”等李簡起身,劉秀又對王奔說道:“王奔,你也起來,倘若此事確是泗水王理虧,朕自會懲治於他,還你公道!”
王奔聞言,連連叩首,帶着哭腔顫聲說道:“陛下聖明!陛下聖明啊!”
劉秀沒有再多說什麼,放下窗簾的簾帳。
等馬車繼續行進後,和劉秀同乘一車的陰麗華見他臉色不佳,小聲勸慰道:“陛下也不必先生泗水王的氣,等見到泗水王,一切詢問清楚了,再做定奪也不遲。”
劉秀幽幽說道:“泗水王明明已有自己的封地,卻還要回南陽置地,無外乎是看中了朝廷對南陽的減免稅賦,想要從中大賺一筆。倘若只是泗水王一人如此,也就罷了……”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搖搖頭。
問題是,很多王公貴胄都有向朝廷告假,離開洛陽或者各自的封地,紛紛返回南陽。
他們回南陽只是爲了探親嗎?恐怕探親是假,置地纔是真。這些王侯貴胄要佔朝廷政策的便宜,劉秀也能容忍,可你不能打着漢室的旗號,藉着自己王侯的身份,巧取豪奪,欺壓百姓。鄧奉的前車之鑑可剛過去沒多久啊,倘若再激起民憤,南陽還不知道要冒出幾個‘鄧奉’呢!
一路無話,劉秀的儀仗抵達葉城,在葉城的城外,站有好大一羣人,爲首的有兩人,劉秀都認識,一位是泗水王劉歙,一位是淄川王劉終。
看到劉秀從馬車裡出來,劉歙和劉終一併快步上前,一躬到地,說道:“微臣拜見陛下!”
即便劉秀的心裡有一百個不高興,但表面的禮數還是要過得去的。他上前兩步,將劉歙和劉終父子倆攙扶起來,含笑說道:“泗水王、淄川王不必多禮!”
劉歙滿臉堆笑地說道:“得知陛下路經葉縣,微臣未能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劉秀淡笑着擺了擺手,說道:“我們進城說話!”
劉歙像獻寶似的說道:“微臣在葉城有一座宅子,可贈予陛下,作陛下的行宮之用!”yuyV
劉秀說道:“我住在驛所即可。”
劉歙連忙說道:“驛所的條件太差,住在其中,也多有不便。”說着話,他瞥了身旁的劉終一眼。
他和劉秀畢竟差着輩分,之間的關係談不上有多親密,真正和劉秀親近的是他的兒子劉終。
劉秀和劉終打小就是玩伴,兩人性情相投,也能玩得一塊去,關係一直都很近。
劉終看到父親遞過來的眼神,對劉秀笑道:“陛下就不要推辭了,陛下與臣等之間若是再推來推去,就太見外了。”
劉秀被劉終的話逗樂了,拍了拍劉終的臂膀,笑道:“一別多日不見,阿終的身子又壯實了不少啊!”
劉終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體弱多病,他年紀比劉秀大,但長得卻很瘦弱,一起玩樂的時候,劉秀也總是照顧他,看起來劉秀反而更像是兄長。
“承蒙陛下恩寵,微臣在府中衣食無憂,身子想不好都難啊!”劉終樂呵呵地感嘆道。
劉歙的封地在豫州的泗水郡,也就是擋下的沛國郡,他是有封地的。
而劉終的封地是齊地的淄川,目前齊地正被張步所佔,所以劉終的封地是隻有其名,並無其實,他目前一直住在洛陽的王府裡。
雖拿不到封地的食邑,但朝廷也會每年發放俸祿,沒有封地食邑那麼豐厚,讓供養一座王府,是卓卓有餘了。
劉終話鋒一轉,正色說道:“陛下的確不太適合住在驛所,就住在父王的宅子裡吧,陛下別再推辭了。”
聽劉終這麼說,劉秀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劉歙在葉城不是有一座宅子,而是有好幾座宅子,都是他從縣府手中買下的。
南陽經過連年戰亂,人口流失嚴重,很多宅子都被空了出來,無人居住,最後落入縣府的手裡。
對於王侯貴胄來說,這也是一條不錯的生財之道。
他們並不需要花多少錢,便可以從縣府手中買下一座大宅院,哪怕以後再轉手賣掉,或者租出去,那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這就是權勢的魅力,手裡掌握了權勢,所能找到的生財之道太多了。
來到劉歙提供的宅子,劉秀舉目望了望,這座大宅子稱得上是豪華氣派。
他回手把陰麗華從馬車裡攙扶出來,見狀,一旁的劉歙和劉終齊齊施禮,說道:“陰貴人!”
對劉歙、劉終二人,陰麗華也不陌生,以前劉秀和陰麗華成親的時候,他父子二人都有來道喜,後來在洛陽,劉秀舉辦宗親宴會的時候,也時常能見面。
陰麗華柔聲說道:“泗水王、淄川王!”
劉終笑道:“陰貴人的氣色比以前好了不少,現在可更是光彩照人啊!”
這種近乎於輕浮的話,旁人是不敢亂說的,但劉終和劉秀的關係太熟了,用自家兄弟來形容也並不爲過,之間沒有那麼多的君臣之禮,也沒有那麼拘束。
聽了劉終的誇讚,陰麗華忍不住笑了出來,下意識地看眼劉秀。劉終也看向劉秀,說道:“陛下以後應多帶陰貴人出宮走走纔是。”
“阿終說得倒是輕鬆,可又哪有那麼容易?!”劉秀無奈地搖搖頭。
說着話,衆人一同走進宅子裡。在宅子的廳堂,衆人紛紛落座。
劉秀和陰麗華居中,劉歙和劉終一左一右。至於李簡等縣府官員,廳堂內可沒有他們的座位,衆人只能站在外面的院子裡。
劉歙笑容滿面地說道:“以前,王莽爲禍南陽,後來又有鄧奉爲禍南陽,南陽破敗,民不聊生,現在南陽得到天子的照拂,可謂是煥然一新啊!”
劉秀看眼一個勁給自己戴高帽的劉歙,幽幽說道:“我進入葉縣時,有一羣人攔住了儀仗。”
劉歙和劉終臉色一變,前者皺着眉頭問道:“陛下,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阻攔天子儀仗?微臣定要去嚴懲於他!”
劉秀慢悠悠地說道:“來人自稱姓王名奔。”說着話,劉秀拿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茶水。
聽聞王奔的名字,劉歙和劉終的臉色心頭同是一震。劉終眉頭緊鎖,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父親。劉歙眼珠轉了轉,說道:“大膽刁民!陛下放心,微臣定會去嚴懲此賊……”
不等他把話說完,劉秀放下茶杯,轉頭看向劉歙,說道:“王奔阻攔儀仗,是爲了告御狀,泗水王可之他要告的人是誰?”
“這……這……”
“正是泗水王!”劉秀語氣平淡,沒有明顯的起伏,慢條斯理地說道:“王奔稱,泗水王侵佔他家百畝良田,不知,可有此事?”
“這……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劉歙起身,屈膝跪地,說道:“陛下愛民如子,以仁德治天下,微臣深以爲鑑,又怎會做出侵佔民田之事?請陛下明察!”
劉秀看着跪地的劉歙,沉默了一會,他擺擺手,說道:“泗水王請起。”而後,他看向身旁的虛英,說道:“帶李縣令、王奔進來。”
“是!陛下!”虛英答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劉歙和劉終對視一眼,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太自然。時間不長,虛英把李簡和王奔一併帶入廳堂。
這兩人進來後,雙雙屈膝跪地,向前叩首,說道:“陛下!”
劉秀沒有理會李簡,看向下面的王奔,問道:“王奔,你說泗水王侵佔了你王家的田地。”
“正是!”王奔的身子有些發抖,但聲音還算洪亮。
“一派胡言!”劉歙衝着王奔怒聲喝道:“縣北的田地,是本王花錢買下來的!”
王奔心裡明白,自己能不能保下那百畝田地,就靠自己現在的表現了。他說道:“草民並沒打算賣地,泗水王又何來的買地一說?”
劉歙正要說話,王奔繼續道:“現在南陽之善田(良田),每畝要五千錢,而泗水王每畝只肯出一千五百錢,泗水王要以如此低價買走草民的良田,草民又豈能同意?”
“畝地五千錢,你怎麼不去搶啊!”劉歙氣得臉色漲紅,怒聲說道:“畝地一千五百錢,這在各郡各縣,都屬高價,你畝地要賣五千錢,簡直是坐地漲價,厚顏無恥!”
聞言,王奔也惱了,針鋒相對地說道:“倘若泗水王覺得草民的地太貴,可以不買,但不能把地從草民手中強行奪走!”
“那根本不是你王奔的地,而是蔡毅蔡公的地!”
“蔡公帶家人早已搬遷到其它郡縣,臨走之前,將田地賣給了草民,草民可是有地契的!”
說着話,王奔伸手入懷,掏出一張泛黃的羊皮卷,畢恭畢敬地向劉秀那邊遞出。
虛英上前,接過羊皮卷,展開,翻來覆去看了看,沒有異常,這才擺放到劉秀面前。
劉秀面無表情地拿起,定睛細看,這的確是地契,上面還蓋有州、郡、縣各府的官印。
他已經聽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原委,那百畝良田,並非王奔的原有之物,而是王奔從一個叫蔡毅的人手中買下來的。顯然,劉歙也知道此事。
他打算讓王奔把這塊地轉賣給他,他的出價是每畝一千五百錢,而王奔的要價是每畝五千錢,雙方談不攏價錢,劉歙便把這塊地給強行佔了下來。
看到王奔拿出地契,劉歙吞了口唾沫,大聲說道:“這張地契,不能作數!”
“泗水王懷疑草民的地契是假?”
“這地契蓋的是前朝之印,莽賊已死,現乃大漢之天下,前朝之地契,當然不能作數!”劉歙大聲說道。聽聞這話,在場衆人臉色同是一變,也包括劉秀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