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王都長安,中軸朱雀大街盡頭那處輝煌建築就是皇家御所未央宮了。
當初本朝高祖皇帝開祚立基,命丞相蕭何監造皇宮,廣詔天下名匠,廓石高木、自是極盡庫府財力。
建成之日,高祖看到這麼廣闊恢宏的一片殿宇,又看看空空的錢袋子,既驚且喜又感肉疼,不禁埋怨蕭何花錢太多了!搞個這麼奢侈的工程,要是後代子孫有樣學樣都這麼敗家可怎麼辦啊!
那蕭何也是個老狐狸了,當然不能讓皇帝知曉自己在這其中上下其手得到的鉅額好處,眼珠一轉說道:“陛下啊,老臣之所以把這宮殿建到極致,就是要讓皇家後世不必再去耗費財力擴建了,只安穩居住就好,後世子孫只會稱頌陛下的遺澤啊!”一番話連吹帶捧哄的那高祖皇帝眉花眼笑,大讚忠臣。
後來的文、景二帝都不尚奢華,勵精節儉,基本沿襲了當初建造的規模,內中各宮殿並未進行過什麼大的擴建和改造。至當今聖上以來,未央宮已歷經七十多年風雨,外觀依舊巍峨莊嚴、磅礴大氣!
時節正是九月初旬,天漸黃昏,東邊一輪彎月爬上天空。在未央宮龐大的建築羣中有處並不顯眼的偏殿,正門上方額匾“建章宮”三個大字,筆勢凜然,卻是當今天子劉徹御筆。
早些年,這兒還只不過是一處宮女雜居之所,因爲最近幾年,衛夫人進宮極得聖寵,而這兒離得皇帝居所甘泉宮最近,所以皇帝劉徹命人騰空了建章宮,極盡裝飾奢華爲衛夫人所居住,以便時時眷顧。
此時在宮殿庭院當中的一棵銀杏樹下,一位宮裝麗人正坐在一個石凳上,幾個宮女侍立在側。
麗人正是這建章宮主人衛妙君,她出身低微,本是平陽公主家歌姬,改名叫衛子夫,偶然一次被皇帝劉徹遇到,一見之下被她傾城美貌所迷戀,遂帶回宮中,至今已近十年還是榮寵不衰。
要說這衛子夫肚皮也是爭氣,自入的宮來,一連爲皇室添了三個孩子。
頭兩位公主,粉雕玉琢自不必說,第三個卻是位小皇子,起名劉琚,到今年剛滿七歲,卻是生的聰明可愛、十分俊美,深的皇帝劉徹喜歡。
衛子夫爲人謙沖、待下人也和善,因此極得衆宮人愛戴,雖然還沒有得到什麼封號,然而,在有心人眼裡,建章宮的地位在後宮之中就很微妙了。
更何況那位陳皇后一直無所出,這幾年性格更是乖張,已被皇帝冷落多時了。
衛子夫這會兒正在繡着一副長壽圖,再過幾天就是重陽節了,做爲敬獻給皇太后的賀禮,她一針一線繡的很仔細。
大漢王朝以“孝”治天下,對孝悌之道尤其重視,重陽節敬老即起源於此,每年九月初九這天,朝廷民間都會舉行隆重的慶祝活動。皇家禮儀上當然更不能出一絲差錯。
何況……唉!她嘆了口氣,這後宮之中看似祥和,其實卻步步暗藏殺機,一步走錯,有可能就萬劫不復!
這些年好幾次就險遭危機,爲了生存,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心中的警惕和憂慮一點都不敢放鬆。
尤其是有了這三個孩子,她不得不更加小心。
幾片發黃的銀杏葉子隨風飄蕩下來,落在眼前石桌上,秋風微涼,她愣了愣神,回過頭問道:“琚兒晚課還沒溫習完嗎?”
身後一個宮女回道:“稟夫人,小主子…….”
話還沒說完,只聽那邊廊下一個清脆的童音道:“孃親,我早做完功課了的,好餓呢!”
一個身穿織錦繡袍的孩童跑過來撲到衛子夫懷裡,一邊嘴裡嘟囔着:“餓、好餓、我要吃軟軟的米糕……。”
衛子夫寵溺的捏捏自己兒子圓滑的臉蛋:“好、好、我們這就叫上姐姐一起去吃。”
起身走了幾步,又回問道:“陛下……還沒有出招仙閣嗎?”
宮女左右看看,小聲稟道:“還沒呢,張公公說七天了大門一直未開啓過。”
衛子夫臉上神色黯然下來,皇帝自從一年前開始偷偷迷醉神仙之術,在甘泉宮南不遠處建起招仙閣,內中招攬了一批所謂仙方術士參研修煉。卻又怕朝廷大臣們非議,於宮中下了封口令,有敢胡言亂語泄漏消息者必重責!
前幾天又不知聽信了名叫董謁方士的什麼說辭,要在招仙閣內那座叫壽靈壇的高臺上收集長生仙露,調了羽林軍把守,隔絕內外不通消息。這麼多天了想起來不免使人憂心!
衛子夫雖然不通史書,可也知道前朝不遠,那始皇帝不就是因爲癡迷上長生術,落了個身死業消,大秦帝國就此灰飛煙滅!而一旦皇帝身子有個閃失,自己母子……!想到這兒,她心底忐忑更甚,看着前面那個蹦蹦跳跳着的小小身影,不禁把手心攥的越來越緊,長長的指甲刺到了肉裡似乎都沒發覺……。
在這同一時刻,在長安城綠柳巷梵雪樓二層的窗戶上,趴着兩個孩子在看街上的景物。
元召一邊漫不經心的敷衍着馬小奇的話,一邊在瞅着那輪月色發呆。
馬小奇是馬七的兒子,就是那次照顧元召的那個孩子。這段時間一直跟在元召身後,也許他是從小缺少玩伴的緣故,對元召很是依戀,跟着元召活像一個跟屁蟲。
這會兒的月光並不是很好,朦朦朧朧的似罩了一層光暈,“那個世界的人們,這會兒會和我看的是這同一輪月嗎?”看着眼前朦朧的世界,元召感到很迷茫。
築雪樓是一座茶樓,主人家就是那夫人,名叫蘇紅雲,綠裙少女是她唯一的女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蘇靈芝。還有幾個象是夥計又象是護衛的漢子,除了他早已認識的趙遠和馬七外,還有候五、錢六和宋九,名字都很奇怪。
以元召的眼光,當然看出這幾人手腳輕捷,都是練家子,不知以前是幹什麼的,只是奇怪他們怎麼會在這小小的茶樓操此賤役。
也許是知道了他曾救治馬七的緣故,幾個人對他都很和善,就連那個天生一副冷臉的錢六碰見了也會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馬七的傷恢復的很快,元召又給他換了一次藥,照這樣慢慢痊癒後,腿當無大礙,這漢子心裡感激,只是言詞木訥不會表達,怕元召身體還沒恢復,就打派他的那小子馬小奇整天跟着他,陪他玩耍。
夫人蘇紅雲對元召很好,看他無依無靠,就讓他在梵雪樓先住下了。
他是後來才聽小胖子馬小齊說,在他昏迷的那幾天裡,夫人怕幾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不會照顧人,到了夜裡,都是她親自在看着元召的。元召想起來,在迷迷糊糊的印象中,好幾次他做着一個向無邊黑暗中不停弦轉墜落的惡夢,他恐懼掙扎哭喊…!每次在他最無助時,似乎總有一雙溫暖輕柔的手抱着他,耳邊有一種如他很小很小時候時曾聽到過的母親哼着的那曲搖籃曲的聲音,他便漸漸的安寧下來。
他曾以爲那些都只是夢境中的片斷,可後來他明白了那是蘇紅雲在照看着他。念及此處,元召心裡涌過一種很陌生的情感,那是夾雜了感激和對他前世曾缺失了的溫暖母愛的孺慕吧。
元召感到眉梢鬢角有些涼意,他摸了摸,不是淚珠,是被秋露打溼了,這才發現天地間開始起了霧氣,那彎上弦月越發朦朧起來,樓下品茶談論的士子們三三兩兩,有吟詩的,有高談闊論的,各種聲音嘈雜。
“人生如朝露,轉眼即蒼桑,前世已矣,我今生又當如何呢?”
元召深吸一口氣,抿嘴輕輕吹起一首曲子,那是《明月千里寄相思》的調子,舒緩憂鬱的弦律漸漸溶入這兩千年前長安城的月色中,微風拂動,音韻流轉,路上有人駐足傾聽,樓下嘈雜的聲音漸息,不遠處名叫靈芝的少女轉頭看向這邊,眸子裡閃過一絲莫名的神彩。就連在身邊一直嘮嘮叨叨不住嘴的小胖子也睜大了眼睛,驚訝的看着元召,似乎不明白他只是用嘴巴,怎麼會吹出這麼好聽的曲調來。
這小調好奇怪,以前從沒聽過,可是……真的很好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