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無盡碧穹。蒼茫大地,萬物蒼生。八千里路雲和月,錦繡山河在心中!
史書記載,武帝元光元年初春的某個午後,天子第一次在未央宮宣室閣單獨召見了長樂侯元召。
在以後的六年時間裡,這樣的密室君臣奏對一共進行了十次。元召每一次都針對當時朝政遇到的棘手問題,明確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和主張。後來,翰林院秘書閣把它們都整理了出來,史稱“宣室十策”。
這十次奏對,內容包含了大漢朝堂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外交……方方面面。各種創新,各種改制。伴隨着皇帝的採納與實行,短短六年時光,就實現了元召當初第一次在那篇著名的《平戎策》中所制定的目標,十年生聚的計劃縮短了近一半時間,整個的綜合國力那是翻着個的往上漲啊!
當大漢帝國這頭巨龍終於亮出了崢嶸的鱗爪,萬里長城第一次不再作爲戰爭的前線,帝國的鐵甲騎兵踏進草原大漠深處的時候,長安萬衆歡騰,捷報頻傳!站在未央宮最高處的皇帝回頭看了一眼掩映在重重宮禁深處的那間宣室閣,煙籠霧遮,有素衣白衫的少年影子,依然如同六年前的那第一次召見。
“天賜此子,佑我大漢!”被稱爲天子的人間至高無上者,也不由祈首蒼穹,虔誠拜謝!
《宣室十策》也使元召一步步走上了大漢的政治舞臺,終於在元光六年站到了朝堂中央,以十五歲的年紀手綰重權,創造了一個難以超越的神話。
至於現在,當然還無人會預先知道這一切。
而且,與後面幾次的那些君臣同心的大政不同,這第一次宣室奏對似乎有些不協調。有些奇怪的是,元召所說的具體內容並沒有什麼公之於衆的資料可以查詢,就連那位以“信史”著稱的太史令司馬遷所主編的《大漢帝國史》也對此事語焉不詳,寥寥一筆掠過。這不免讓後世所有元公的崇拜者們耿耿於懷,以不能盡知其生平而引以爲憾。
但世間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有敏銳的學者就從中發現了許多蛛絲馬跡。
長樂侯第一次宣室奏對時,除了君臣二人之外,其實還有一個人在場,這個人就是皇帝最親近的侍從韓嫣。
韓嫣也是出身於勳貴之家,其祖上就是高祖時的韓王信了。他少年時以良家子入選東宮侍衛,與李敢一樣,那都是陪着當今天子從小一起玩兒大的發小啊!
不過這韓嫣卻比所有人更受皇帝的寵信,因爲他有一樣長處,就是善於揣摩上意。非常有眼力價兒,對皇帝的日常喜好了解的一清二楚,因此,劉徹一刻也離不了他。
韓嫣就是第一次宣室奏對的在場者,自然知道詳細情況。但他也是三緘其口,任憑任何人問起這件事,都是笑而不語。
不過在後來的一次酒醉之後,他無意中說出的一句話,卻泄露了玄機!
那是三個月之後,朝廷在北疆的大行動,終於以失利而告終,天下譁然。
長安酒席宴間,說起此事,自是人人扼腕嘆息,韓嫣酒意朦朧間,不禁脫口而感嘆了一句“……此行勞而無功,早有人知……長樂侯真是神機妙算啊!”
機敏的人聯想一下,自然就知道那次君臣間究竟是爭論了什麼問題了。
之所以長樂侯第一次宣室奏對不見於任何文字記載,原來這是爲尊者諱啊!而避諱的對象不是別人 ,正是天下至尊皇帝劉徹也。
元召這次來長樂宮的目的,還是想要再勸一勸皇帝的,看能不能使他改變主意,放棄即將開始的這次對匈奴的軍事行動。
但當他走進宣室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年輕皇帝的決心。
靜靜聽完他擺出的各種不利條件和極有可能失敗的後果後,劉徹雖然聽他猜到了自己的計劃有些驚奇,但顯然並沒有認真的去想他所說的一切,而是隻用一個理由就徹底的否決了這一大篇的說辭。
“朕是這大漢的天子,再也不想繼續忍受這近百年的屈辱了!既然與匈奴之間早晚會有一場大戰,就從現在開始吧!不破不立,不論成敗,朕需要的是讓整個天下人都看清朕的立場,該亮劍了!”
煌煌之言,鳴於耳畔,堂堂華胄,豈容挑釁!
侍立一旁的韓嫣早已拜服在地,口稱萬歲,激動涕零。
元召也神色肅穆地行了一個禮,點了點頭,不再勸說。
“陛下,既然如此,公主車駕啓程離開長安之日,小臣願隨駕護行。”
想起昨日在建章宮中衛夫人和太子劉琚含淚請求的事,還有那張躲藏在帷幕後一閃而過的蒼白少女容顏,元召不再猶豫 ,鄭重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有一絲感激的神情,悄悄從皇帝的眼中掠過,又迅速的消逝了。元召擡眼看到的依然是那張威嚴的面孔。
“好!你很好……朕答應你,公主和親之日,你就以羽林侍從的身份隨行吧。韓嫣,這件事你去辦好。”
韓嫣連忙應諾,見皇帝沒有別的什麼吩咐,以目視意元召跟他出去。
“如果可以的話……就把朕的女兒好好的帶回來吧!”一個身爲天子的父親終於在這一刻帶了一絲人間感情。
走到宣室大殿門口的身影停下來腳步,輕輕點了點頭,低聲應諾了一聲,然後出門而去,身後是一聲無言的嘆息。
元召從長樂宮出來後回到了梵雪樓,當晚與聶壹談了很久 ……。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到了長樂塬,因爲朝廷已經正式答覆了匈奴使臣,下個月的初一,利安公主的和親隊伍將正式從長安出發,奔赴草原。
時間已經並不多了,而有許多的準備工作需要去做。元召從來沒有自大到認爲憑自己的一己之力就可以抵擋住匈奴的鐵騎,那不是狂妄,也不是驕傲,而是腦殘!
那是一個從出生就開始生活在馬背上的民族,草原上的蒼狼就是他們的圖騰,他們的唯一信仰就是生存和力量。
想打敗一支這樣的力量,在短時間之內,談何容易!不過,如果這次的任務只是保護好素汐公主的話,憑自己的力量應該還可以辦的到。
又是一個滿天繁星,微寒凜冽的夜晚,在長樂塬最南端的雲涯之上,熊熊燃燒的火堆架子中,元召來回翻動着一隻已經烤的噴香的黃羊。
圍坐在他身邊的是衛青、崔弘、小冰兒、徐樂、聶壹還有從長安跟過來的主父偃。
雲涯之下,就是常年洶涌奔流的渭河了。星空下,有蒸騰的水霧從涯邊涌起,更添一絲初春的料峭寒意。
不過,現在每個人的心裡都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因爲就在片刻之前,元召平靜的告訴了他們一個消息。
“師父,帶上我吧!我從小在那片地方長大,地形都熟悉的很,也許可以用的到。”
崔弘已經比從前沉穩了許多,但此時兩眼發亮,神情裡有踊躍的光芒。
元召並沒有急着回答,他把烤好的羊肉用短刀一片一片的削下來,分到每個人的盤子裡,酒卻只有一罈,幾個大人輪着倒了一圈兒已經所剩不多。
“嗯,可以,這次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吧。不過到時候只能跟在我身邊,不可自己去私自行動 。”
元召一邊示意衆人趁熱吃,一邊答應了崔弘的請求。
“好!我明白。”崔弘大口的啃着手中的羊肉,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他知道元召的囑咐是怕自己忘不了舊日的仇恨,見到匈奴人會壞了大事。這樣的擔心,放在以前還有可能, 但現在,自己當然不會再如此莽撞了。
“師父啊!我也要……。”
還沒等小冰兒把話說完,元召就朝她擺了擺手截住了她的話頭。
“你以後也會有機會的,但不是這次。所以好好在家幫着主父先生看着點兒,不要出了什麼差錯。”
小冰兒馬上嘟起了嘴巴,滿臉不高興的樣子。但元召故意不去看她,這次是深入北疆,兇險莫測,當然不能帶她去了。
過了一會兒,小冰兒見元召一直沒有答應,自己的這招兒失靈了,才無奈的接受了現實,悶悶不樂的在一邊安靜的聽着他們說話。
“青哥,在驍騎營中挑選十個可以託付的人,你帶着他們,跟我一起去一次塞外吧。”
看着元召的眼睛,衛青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酒盞。
“那些江湖匪類……你走後,沒人替你看着能行嗎?”
元召在心裡暗讚了一聲,衛青果然是遇事沉穩,考慮周全的人。
“呵呵,沒事兒!這些江湖人物,別看是外表狠如狼,其實都是內裡綿如羊的人。一旦馴服,就不會再輕易反抗了。要不然當初那郭解又怎麼能只憑借武力就讓他們服從了這麼多年呢!”
“小侯爺洞察人心,見事極明!事實確是如此,你們儘管放心去就是了,有我主父偃在這兒看着,料想也無人能翻起什麼浪花來!”
依然是青袍緩帶的老書生,把盞中酒一飲而盡,平添幾分豪邁之色。
多日相處,衆人對這位老先生的智謀膽略,已經早已十分佩服。此時聽他這樣說,紛紛點頭贊同,哈哈大笑起來。
衛青心裡當然也想去那邊關塞上走一遭了。先前所擔心的,只是怕自己走後,這位小侯爺恩人家裡會出什麼意外而已。
“驍騎營中我倒是也結識了幾個志向慷慨的兄弟,既然如此,我便約了他們一起跟隨小侯爺去就是了。”
“嗯,帶他們去看看真正的匈奴鐵騎是什麼樣子,對即將開始的兩國新局面會有很大好處的。”元召話有所指。
“怎麼……難道這次之後,與匈奴人的關係會有大的改變嗎?”公子徐樂擔心的問道。
元召擡頭望了望深邃的夜空,收回目光時,正看到聶壹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心中暗歎,但願這次自己跟着去,可以連這位爲國破家的人的生命一起救下來,不必如原來那樣慘死在羿稚邪的刀下。
“是的!是鉅變。從前那層薄弱的和平面紗將被徹底撕碎,兩國間的全面戰爭就要開始了。”
他語氣堅定,不容置疑。衆人無不心頭大震!
“如果……現在就開戰,漢軍恐怕不會是匈奴的對手吧?”
衛青自從入了軍中,已經逐漸瞭解了漢軍的現狀,兵戈、馬匹、士卒體格都比匈奴人差了一大截呢!
元召淡淡的笑了,無奈的看了看他。
“可是,我們的天子已經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