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杵立在地,不敢往前邁步闖出府門,曉得了那太守原來是陳霸先之侄陳茜,心裡開始盤算起來,想着自己若是委身於他,在他身邊不僅能衣食無憂,家鄉要是有難也能近水樓臺地懇求他發兵去救援,種種好處,大爲值得在他身邊服侍,便又打算留下來。
心裡唯一擔心的事情,即:山陰裡的鄉親們若是知道我是以這張天生的好皮相換來的種種好處,不知道……該會以何種眼光看我?是道我可憐,一遍一遍地安慰我,還是對我睥睨,嫌棄我,甚至罵我骯髒?
幾日以後——
“阿蠻!叫阿蠻出來!”一大清早,陳茜那一腔洪亮的聲音就在門外揚起。
我聽到聲音,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在心裡暗暗埋怨:真是的!既然都替我起了個新名字,爲何總是嘴巴一張,就喜歡叫我做阿蠻?當初是誰還說它‘俗得很’的?
哼!這有權有勢的男子,那心裡的想法就跟那女人心一般,海底一根針!
我步出房門,正好迎着上來的府中下人,那下人一見我出來,不再往前走了,退了回去,換陳茜大步走上來。
我對他恭敬道:“今日又有什麼吩咐?”
他看了我一眼,先是一聲嚴肅:“我已經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像下人一樣畢恭畢敬!”轉身,才道出進來找我的目的:“……該練騎射了。”
我不敢抗拒,立刻跟着他走。
不要像下人一樣畢恭畢敬?呵,我怎麼敢不這樣?我也只是你的一個孌童而已。聽說主人家一旦玩膩了,就會把舊愛趕走,再覓新歡。我想自己大概將來也會這樣吧?不如趁機會多斂些錢財,努力讀書和學好騎射,到那時候,即使被趕走,也不至於走投無路。
院中擺着靶子,我站在離它五米之外之地,舉起□□,搭上箭,瞄準靶子上的黃心射了過去,不中,偏出,再連發三次,亦是如此。
陳茜本是站在我身後看着,見我連發敗箭,走上前,左手覆上我握□□的左手,右手抓住我拉住箭末的右手,貼着我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一放箭,它卻很聽話地直衝黃心正中。
“教你識字,是爲了讓你看懂書信,教你騎射,是爲了讓你在戰亂之中不僅能自保,甚至,在戰場上也能成爲我的後盾。”
他明明白白地說過的這一句,竟然在我的腦海裡根深蒂固。
我不過只是你的一個孌童而已,只是因爲你對我說會給我榮華富貴才許諾你的……而你,興許是擔心我不會知恩圖報才特意這麼說的吧?請放心,我阿蠻絕非是那樣一種人,一定一定會一直服侍你,直到你厭倦了,把我趕出府門。——我時常如此想。
在他家,我就像是個門客,什麼活兒也不用幹,只用習字讀書、習騎射,給他端茶倒水研磨洗腳。
有時候,陳茜也會問我喜歡吃什麼喝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喝什麼,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甚至也沒強迫我爲他泄慾,總令我有種是他的親弟弟的錯覺。
我出生貧寒,從小到大,在家裡吃的最多的是田間生長的野菜和摻了很多水的稀粥,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在地裡挖到地瓜,以此充飢。糕點,卻是一口也沒有嘗過。
初到這樣富貴的府第,初次吃到的是陳茜叫人端來的那名叫紅豆糕的糕點,是煮熟的紅豆和糯米粉再混些蜜汁所製成的,只有富貴人家才能吃得起的香軟滑口的東西。
紅豆,又名相思豆。他說,人只要吃了對方送來的紅豆,就會一輩子都把他勞勞記在心裡,並且,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他,就像被施了詛咒般。
因爲習慣了粗糠淡餅,我只咬了那樣細軟的糕點一口,就已膩到吃不下第二口。陳茜大概是詢問了那名端上那糕點的家婢,得知了我並沒有把他吩咐做的紅豆糕吃完,後來那名家婢被訓斥了,受了委屈躲到深院裡一棵銀杏樹下哭泣了大半天。
我聽說後,當夜到陳茜那兒侍寢,解釋的話卡在喉嚨裡想吐卻不敢吐出來。若跟他說,‘我是山野裡出生的苦孩子,吃不了這樣甜絲絲的糕面’,興許反而會讓他覺得我是在違逆,是把他的一片好心當狗肺,那樣的話說不準我也會連遭懲罰吧?
我躺在他身側輾轉反側許多回,難以入眠。
“阿蠻……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放心不下?”他忽然摟抱着我,胸膛貼着我的後背,輕輕咬了一下我耳廓,我沒有反應,他就這樣好奇的問我。
本該是個能夠把原因說出口的機會,我咬着左手手背猶豫了半刻,還是以搖搖頭來作爲回答。這事兒本來就不大,家婢做得不夠稱心而被主人家訓責也是常有的事情,在乎太多反而是自尋煩惱。
怕他以後再叫人端來那些東西,我趁機會提醒他道:“吃什麼樣的飯,喝什麼樣的茶都好說,只是,以後那些甜絲絲糕面就不要送給我吃罷,我消受不來。”
“原來你不喜歡?!我以爲……你既然沒嘗過的定會喜歡的。”他這麼說,是一腔吃驚的語氣。
這樣的話,剎那間使我恍悟出了彼此的差距。
生在富貴家中,都以爲別人沒享受過的東西一旦享受了就會喜歡,哪裡會曉得他們過慣了原來的日子,習慣的那個滋味是怎麼也無法改變的。
“我哪裡知道它會這麼甜……要不這麼甜,興許喜歡一些。”我說。
“那樣就跟饅頭包子一個味道了。”陳茜說道,頓了頓,又道:“不如,我叫人改日做點鹹的,行不行?”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
他把手收了回去,不耐煩道:“你怎麼比女人還難討歡喜?”
我回頭看了看他,看到他身子已經向外側翻了過去。口氣雖然並未顯現出火氣,但我覺得他是不高興了。
良久,聽到他發自肺腑的話語:“我是真的把你當家人一樣,待你卻比妙容還好,可是,這幾個月來一直覺得你有顧忌,你到底在顧忌什麼?”
妙容是陳茜的髮妻,他們成親的時候,也許我正待在山陰跟着我爹學織履的手藝,也許還在田地裡撥着那些黃燦喜人的穀穗、拾撿那些殘落的杆莖。
他們皆出生富貴門第,門當戶對,我是在入了他家以後看到有女子留給他的荷包,問了他,才從他口中得知他有一個知淑達理的髮妻。心裡很後悔那時候爲了一塊玉就跟了他,如今雖然吃得好穿得好,卻總是擔憂陳夫人哪一日要是回來了,自己要如何去面對?
一個夫人,一個小妾,小妾都要對夫人低聲下氣,更何況是府裡一個夫人一個孌童了,我只怕自己還未到出頭之日便被陳夫人驅趕出去。驅趕是小事,只怕她曉得自己夫君眷養孌童後對我恨之入骨,連我的名聲都不放過。
他說的,‘待你卻比妙容還好’,別人聽罷也許會歡喜會感動,可卻恰是成爲了我心頭上的一塊大石,讓我寢食難安。
我不要你對我好,跟着你只是爲了自己在戰亂的時代裡不會被餓死荒野、不會被人殺死,然後,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僅此而已。
燈火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燒盡燈油熄滅的,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也始終沒有把心裡所想的事情告訴他,因爲我只是他‘撿’回來的一個孌童,靠着這副皮囊在向他討要好日子過罷了,也許……根本也還沒有到能跟他坦白的資格。
時光宛如流水,後來,我終於感覺到自己已脫胎換骨,取出一張雪白的紙張,筆稍一沾墨就能寫出字兒;□□在手,只一放開箭翎,聽嗖地一聲之後,就能看到箭牢牢釘在靶子上的黃心,牢牢釘在草人的心窩上。
雖然眼下,日子過得還算舒坦,但我幾乎每天都有思念山陰老家,思念已經出嫁的姐姐阿遙,大概……是那一口紅豆糕的結果吧?打自會自己寫字起,我便每隔一段時間就寫封書信給尚在人世的親人。
“子高……”我剛執筆起了開頭,陳府裡的一個婢女不巧地進屋來,這樣叫我,我歇筆回頭,聽她慢慢地把話說完,“老爺叫你到浴房去服侍。”
我把筆暫且擱住了,忙快步趕去浴房,推門走進去,一看,陳茜已經脫下一件中衣。
看是我來了,他將那件衣衫遞了過來,我接了後放進盆子裡,他又拉了我過去,命令我爲他解衣寬帶,我一一從了。
他□□着強健結實的身軀,伸手摸我腰間,想要解開我的腰帶,我忙推開他的手,脫口道:“不行……”
他盯着我,臉上又開始盪漾着不悅。
我只得向他解釋,說道:“不用了,我已經洗過了。”扶着他入水,撩起大袖,只在浴桶外爲他擦洗膚體。
手握着溼毛巾,擦洗到他的胸脯時,忽然,他抓住我手腕,溼漉漉的五指指尖沿臂向上攀爬,撫摸着胳膊肌膚。
“比以前結實多了。”他脫口。
“嗯……這幾個月來,一直都吃得很飽,每天習騎射,大概是這個原因吧!以後遇到危險也不用怕。”我一邊幫他擦洗一邊回道。
他的眼眸深幽且暗淡,宛如月華,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我,而我,早已習慣了被他注視,泰然地幫他擦洗完了身軀。
又扶他出浴桶,服侍他穿衣,繫好他的腰帶後,我站起來欲要去打開屋門,腳正要移動,他的手臂在此刻毫無預兆地伸了出來,攬住我的腰,右手扶住我後腦勺,吻緊跟着而來,片片落到我脣上。
親ㄨㄝㄋ完了,他注視着我,輕聲說:“不如我們來個比試,看誰的騎射最厲害,不過……有賞有罰,你要是輸了,就把這身子交給我。”
我聽罷,覺得像是一個圈套,垂眸,提不起一點兒興趣,答道:“不好玩。”即刻掙開他,轉身,打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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