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忙爲自己辯解:“我才十五,成親還算太早,您該說的是蠻哥纔對!”
我愣了一下,想到與陳茜的不娶之約,頗有爲難,只好找了一個藉口敷衍,笑道:“還沒有遇到喜歡的呢,再怎樣也得等上幾年啊!”
“對啊,蠻哥,你如今當官的,可要娶個漂亮又知書達理的呀!”
這番話,老父並不認同,臉面向弟弟,斥責:“漂亮能當飯吃麼!她只要是個良家婦女,沒在妓院呆過也沒有嫁過別人,就能進咱們家的門!”
弟弟顯得有些委屈,回道:“是是是!爹你說什麼都對!”
我站起來,說:“爹,我想上二姐家去看看她。”
老父回答:“吃了飯再過去,老四買了魚回來。”
我順着他的眼光望向弟弟韓多,見他舉起那條鮮魚讓我瞧,便答應了下來。
吃完了團圓飯,我策馬到村落的另一頭,敲了敲那一戶亓姓人家的宅門,有一老婦出來開了門,滿臉疑惑地看着我,詢問:“你找誰啊?”
我回答:“阿瑤在不在?”
“你是誰啊?”
“我是她弟弟,過來看她的。”
“哦,你是韓老爹的兒子吧?阿瑤她不在,你先進來吧!”
她敞開一扇門,請我進去,我跟隨着她進到廳中,接過她遞過來的白水。隨後她又進到另外一個屋子,領着一個兩至三歲的孩子過來,那孩子見到我,有些怯生,不願意接近我,不願意喚我一聲舅舅。
“這孩子就是這樣,你不要介意,等阿瑤回來了,就會教他的。”老婦連忙賠不是,抱着那孩子哄呀哄。我看了看那孩子,心裡很歡喜也很羨慕阿瑤。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回頭,瞥了瞥我,發現我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立刻又害怕了,把臉埋進他祖母的胸口。
我在這戶人家宅裡坐了一會兒,終於等到有人回來——男的肩上扛着鋤頭,看似剛從地裡回來,女的帶着一個竹籃,兩人有說有笑地進到院子,樣子很是恩愛。那男子放下鋤頭,叫那女子先行進屋,女子一進屋,愣住了。
好半會兒,她纔回過神,半信半疑地脫口:“蠻子?!”
我即刻站起來,笑着喚她一聲二姐,她忙放下籃子,仔細地瞧了瞧我,高興地說道:“幾年不見了,都長得這麼高這麼結實了!”
男子進屋來,看了我一眼,問道:“那是誰?”阿瑤回過頭,微帶抱怨地回他的話:“你呀,人見過了都不曾記下,當初咱倆成親的時候,他還過來看過呢!”
男子尷尬一笑,回道:“這不常來往的,有心記下也沒辦法記勞,也怪不了我,今日來了,不就記得下來了麼?”
阿瑤接過孩子,一抱,衝我笑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大哥呢?怎麼不一起過來?”
我又一次低頭:“大哥幾年前就不在了,只有我活着回來……”
她露出和我爹一樣的表情,隨後捂住嘴,把臉別過一邊,過了片刻,用手背擦了擦微溼的眼眶,勉強擠出微笑:“難怪你在信上不提大哥,也隔了幾年沒再來信了,後事由你一個人辦,真是難爲你了。”
“我沒有再來信,是因爲我那位幫忙送信的朋友回自己家去了,我也因爲要打仗,所以沒有機會寫。”
阿瑤呵呵笑了幾聲,說:“我看你那身衣服就知道你是跑去打仗了,聽說前些天城裡還打過幾場戰呢!哪裡知道那裡頭有你的份,要是知道,我冒險也趕過去看你了。”
她的想法,我怎樣也不同意,說道:“軍營是危險的地方,你一來,萬一正好碰上打仗可怎麼辦?而且,軍營有規定,是不讓女子進入的。”
那男子哈哈笑起來,插了話:“你該慶幸自己有這麼大勇氣的姐姐纔是。”
正談話談得高興,忽然屋外邊有人敲門,阿瑤放下孩子,叫屋子裡的人繼續往下聊,她則出屋至宅門看一看何人敲門。她這一出去,許久都未見再回來,我不由起了擔憂,就要出外邊去瞧情況。
那老婦出言勸道:“沒事,多半過來的是鄰居,在門外多聊幾句罷。”
我聽她的話,坐回原來的位置,這纔剛坐下,阿瑤就回來了,她說:“外面聚集了好多村民,都說見一位軍爺進了咱們家,都來問一問情況,一時給耽擱了,沒事的。”
我詢問道:“問什麼?”
阿瑤無奈地回話,“問你是哪個營的,都擔心你是賊營的,給村子引來大劫。”
我噗了一聲,說道:“陳家的軍營,能是賊營麼?”
“我也是跟他們說,咱們的蠻子這麼心善,這麼會投靠賊營呢!不過我真沒想到會是陳家的,聽說陳家兵權大得很吶,連天子都是他家扶上去的。”
老婦接話道:“門外的人都走了麼?”
“都走了!他們要是不走,咱們可怎麼出門呀?”阿瑤回答着,把臉轉向我:“蠻子,今日回來了,是要呆幾天呢?”
“只怕……我呆不到晚上就要回營去了,上頭只讓我來探親,要是不回去,萬一又遇到打仗,就是逃役,是要受罰的。”
阿瑤聞言,臉上頓現出失望的神色來:“我還以爲你可以留下來多住幾日呢……”又招呼自己的孩子過來,對那孩子說道:“小寶乖,快叫舅舅。”孩子不聽,頭一扭,後腦勺面對着我。
阿瑤摸了摸他的腦袋:“這一回不叫,下回想叫就很難了,舅舅可是很難見到的喲!等會兒要是走了,你可不準後悔不準哭。”
孩子依舊無動於衷。
畢竟還是個孩子,我也不想勉強他,對她道:“姐,算了,不叫也沒事。”
她輕嘆了一聲,話語中稍帶提醒:“你才第一次見他,就這麼嬌慣他,以後他長大了都這麼待你可怎麼好。”
我笑了一笑,不做答語。
在屋子裡坐足了,她就問我要不要到外邊去,在村子裡走一走,畢竟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過了。我也不想總是呆在屋中,便起身,隨她一同出了宅子。
站在道路上的村民沒有上前來再包圍阿瑤,只是從前面過來經過我們身邊時很奇怪地露出笑容瞅了我一眼,令我覺得異常不自在。阿瑤沒有辦法,唯有出勸語:“山陰以前從未出過一個當過官的男子,村民們也就是好奇罷了,等日子久了就習慣了。”
一路逛着,順道又跟熟悉的人寒暄了幾句話,後來,至一座青灰石砌建而成的磨坊的前方,阿瑤止下步子,擡頭望了望它,忽然回頭說道:“我嫁到亓家了以後,接手了婆婆的活,每日幫她種桑養蠶。”
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此事。
“有一日,我在地裡種桑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姑娘,因爲聊得來,我就當她是好姐妹了,這會兒你回來了,我真想把這事情告訴她呢!”阿瑤笑着,邁步向那座磨坊,“她平日閒時都會來這裡磨面,現在不知道在不在。”
我跟着她登上磨坊,她站在上頭,高興道:“真的在呢!”忙拉我進去。
我進來坊中一望,只見一位着染藍上衣舊朱羅裙且頭上包着包頭花巾的姑娘在辛勤地推着石磨。
她衝那姑娘的身影喚出她的芳名:“霜羅!”話落,那姑娘應聲回過頭,直起腰,用掛在頸上的毛巾擦了擦前額上的汗,帶着笑回答她的輕喚:“阿瑤姐。”
淡淡的眉,膚色很白淨,明亮的眸子,紅潤的脣,看起來很質樸。當那樣一種歡喜的目光轉移到我身上以後儼然轉變爲重重疑惑。
阿瑤注意到了這女子的眼光,面帶喜色地對她說:“好妹子,不要奇怪,他是我三弟,今日纔回來的。”
嶽霜羅帶着輕輕的微笑:“原來是阿瑤姐家裡的人,以前不曾見過呢……”
“當然了,你家剛遷來的時候,他早已跟村裡一些人跑京城掙錢去了,現在好不容易謀了一官半職,回來看看家裡人的。”
“說得我都要羨慕阿瑤姐你了。”
阿瑤聽了她這一言,更加高興了:“這不,現在就是來跟你分喜的。”說着,上前瞅了一下那石磨,“還沒有磨完吧?”
“還沒有,恐怕要到太陽落山之後。”
阿瑤不由憐憫起來:“唉!怪辛苦的,家裡就靠你一個人撐着。”
嶽霜羅開朗一笑,無所謂道:“能撐就撐唄。”
“唉,本來啊,我還想請你到我家去吃飯呢!就爲他這次回來,想這頓飯吃得高興一點的,現在怕是沒指望了。”
“今日不成,明日也不行麼?”
阿瑤指着我:“他啊,堅持不肯多留幾日,我想留他都沒辦法呢!”
嶽霜羅勸她道:“你也不能怪他,最近村子外邊總是在打仗,參了軍的定要跟着部伍走,要是掉隊了,後果很嚴重的,罰是小事,只怕要坐牢什麼的。”
阿瑤覺得她的話語有些道理,便不怨了,只輕嘆了一聲,又問她:“你今日,真的不能到我家吃一頓飯?”
嶽霜羅很是確定地點了一下頭。我瞥了一眼阿瑤,瞧見她滿臉皆是失望之色,再望向那石磨,爲了稱她的心,讓這位姑娘有空到她家吃一頓飯,決然捲起袖子,上前握住推杆,使力推動起來。
二人見狀,都愣住了,片刻後,阿瑤再度綻開了笑容,無奈地對霜羅說道:“這小子就愛這樣,處處都爲別人想着,他愛幫忙你就讓她幫吧!”
嶽霜羅應了一聲,站在一旁歇息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上來往石磨里加了一把稻米,直到盆裡的稻米都進了石磨,盡數化爲白麪。
阿瑤幫她拿着裝了白麪的布袋,登下磨坊,一邊下去一邊說道:“真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呵呵!”
嶽霜羅捧着木盆,跟在她後頭,小心翼翼的走下石階:“今日真謝了阿瑤姐,不然我真的得磨到太陽下山了。”
“謝我做什麼,這次幫你的可不是我,是我家蠻子!你該謝的是他。”
那姑娘瞥了瞥我,垂下頭,有些害羞地說道:“謝謝你……”
我抿脣微笑,與她們結伴同行,走了一段路就跟她分道揚鑣,跟着阿瑤回去,不久,又復奔至自己家的老宅。
阿瑤和她的夫君過來時,帶來了嶽霜羅,那姑娘不好意思紮在幾個男子當中在不大的院子裡談聊,說什麼也要跟阿瑤進廚房做菜。咱們勉強不了她,就隨了她的意。
兩女子在廚房裡消磨時刻許久,才把菜餚和一桶飯端出來置於桌上,跟咱們一塊兒坐下來,期間不斷地幫咱們將白飯舀進碗裡。
弟弟接過霜羅遞過來的碗,嘻嘻笑着,怪不好意思道:“可惜你不是我嫂子,剛纔,我差點就把你當嫂子喊了。”
霜羅皺了一下眉頭,回了他的話:“誰是你嫂子,你嫂子興許還沒出生呢!”
弟弟口無遮欄,繼續說道:“可不能怪我這麼說,滿桌子人只有你是例外。”滿桌子人,只有她不是這個家的人,只有她是額外請來的客人。
“如果沒有我這個例外到廚房幫忙,你今天會破例吃掉明天的飯麼!”
弟弟嘻嘻了一陣,說出一句坦白的話語:“我喜歡你做的燜豆腐,以後我要請你過來做掌廚,這樣我就有口福了。”
霜羅輕輕哼了一聲:“請我幫你做菜,你得有錢付給我。”
“行了,韓多,”我不等他回她的話,就插了嘴:“你有錢請別人幫你做菜做飯,還不如自己去討個會做菜的媳婦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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