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算是平靜了下來,拿過我手裡的方物,湊到鼻前聞了一聞,好奇道:“好香!好像是吃的東西,是什麼?”
我笑答:“是燒雞,過江之前買的,還有這個。”從包袱裡取出一包亦是用厚紙包裹住的方物,“這是羊肉燒餅,我在鄴城的時候常常吃。”
陳茜瞥了一瞥我包袱裡邊,滿目好奇:“你還帶了什麼回來?”
我一一指給他看:“叢臺酒、懷州的懷山藥、古陶。”指了指瓷陶瓶裡,“冬果,大蔥。”又打開第二個包袱,也一一指出那些小罈子裡的方物名,“胡麻油、豉、八和齏、魚醬、榆子醬、肉醬、五味脯、甜脆脯。”
陳茜一聽那漂亮精緻的陶器裡頭裝了些冬果和大蔥,不由臉色微變,納悶道:“你怎麼把那些東西放進了古陶裡?真把它當一般瓷器用了?”
我無奈道:“我也沒有辦法,要是一塊放着,果子一定早被壓爛了。”
陳茜反駁不了,便不想與我計較:“罷了罷了,命人清洗裡頭就好。”又摸了摸那些小罈子,拿起來湊到鼻前聞聞,甚悅,讚賞我一番,“你帶回來的,都是些好吃的東西,可見是那裡的佳餚把你給勾住了,如果不是主人家把你趕出來,只怕你就不回來了。”
聽他似乎又開始誤會,我急忙解釋:“不是,我是真的只想在那兒跟義弟過個年然後回來的!”
他把那些還未啓封的小罈子放回到案上,一臉平靜:“在北方每日吃牛肉、羊肉、鹿肉很開心吧?”
我點一下頭,回道:“嗯!只是唯獨不習慣酪漿。”
他忽然將我整個兒抱起,對我說:“給朕看看你身上到底長了多少肉!”
我稍愣了愣,很快明白他將要做什麼,趕緊不從:“現在是大白日的,而且我也還沒洗浴!不瞞你說,我已有大半個月沒有洗浴了……”
他聞言,當即將我輕輕扔下地,不滿道:“你怎麼不早說?回來還馬上抱孩子,還讓眹抱了你,這麼髒!還不趕快去洗浴!”
我領命,馬上就前往浴房,只邁出了一步,聽到了他的補充。
他道:“慢着!眹也要跟你一起去洗浴。”
至夜,我從宮城宿衛臺東閣回到有覺殿,步入廊內,見到劉公公,想起一事,立即逮住機會問他道:“我不在宮裡的時候,皇上有沒有寵幸什麼人?”
那忠心耿耿的老太監甚老實地回答:“沒有。皇上一直忙於政事,哪兒有閒到娘娘那裡去呢!”
聽此一言,我安下心來,大步往陳茜的寢房裡走。
陳茜坐在牀沿,外袍已經解了,只着褻衣,垂眸靜靜地沉思着。我走上去,一面解下外袍,一面回頭瞧了瞧他,好奇問道:“最近……又出大事了麼?”
他輕輕一嘆,以右拳扶住前額,困擾道:“那日你走了以後沒幾日,章昭達又派人傳書,說陳寶應也開始興風作浪,想必是來助周迪一臂之力的。章昭達自知身負重任,義不容辭地領兵前往建安抗擊陳寶應,眹生怕他孤軍作戰會不敵陳寶應,所以也命令益州刺史餘孝頃率會稽、東陽、臨海、永嘉……等地的人馬去東路與他會師了。”
“那樣的話,你還擔心什麼?”我將外袍掛起來,移步向牀,坐在他身旁。
“眹是怕……眹所擔心的事情果真是發生了,那周迪、陳寶應和留異看來真是勾結到了一塊兒,這就好比豺狼、老虎和狐狸同窩一樣。”他說着,放下右拳,雙手隨意擱在分開的雙膝上。
我張了張口,還沒有接話,他又往下說了:“除了這件事,還有另外一件事:正月乙酉那日,江州湓城失火了,據江州刺史黃法挩獻噘鞅ǎ?舜問Щ穡?賬臘儺佔熬?碩?儆啵?劣謔Щ鸕腦?潁?性誆榘鋼小!?lt;br>
仔細想了一想,我斗膽做了猜測:“會不會……是盜寇所爲?今戰事多發,百姓貧困,而湓城是兵家重鎮之地,糧草及棉襖棉被皆有,他們無從買之,就對此地下手?”
陳茜冥思苦想了一番,答道:“若是盜寇所爲,則必是百姓知法犯法,陋俗風氣尚在,只要命令官府查案,將盜寇捉拿歸案即可。但如果是叛臣暗中命人故意將此重鎮之地燒燬、故意搗亂,就不得不令眹擔憂。”
他還提示我:“阿蠻,你可記得當年眹剛剛登基,徵周迪出鎮湓城的事情麼?”
我只稍一想,即答:“當然記得,你讓他出鎮湓城本是爲了安撫他,又徵他之子入朝,但他卻是瞻前顧後,學留異,沒有去赴任,並且後來還跟留異勾結了。那一年,他還派兵準備襲擊華皎,幸虧被華皎發覺了,陰謀沒有得逞。”
怔了怔,我繼續道:“……你是懷疑,周迪又秘密派兵火燒湓城?”
陳茜嘆了一嘆:“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他人躲在老家山裡不肯出來,但仍可以命令屬下秘密前往湓城點火燒城,出一口惡氣。”
我伸出雙手摟一摟他,側頭枕着他的肩頭,過了一會兒,親一下他的臉頰,道:“光猜測也不是結果,一切都要等官府查明瞭才能水落石出。早點兒睡了吧?”
他點點頭,一隻手摟住我的腰,以鼻尖輕輕碰一下我的鼻,說道:“這麼快就睡也不親熱,眹不習慣,咱們親熱完了以後再睡。”話罷,立刻壓到我身上。
“鞋!鞋還沒有脫!”我嚷着,直起上半身,把彼此的鞋子脫掉,這才與他在軟榻上翻滾、纏綿。
一個月未見,他□□萬丈,寬衣解帶,無數次脣舌相纏相濡,無數次遍體親吻之後,便急着要與我結合爲一體。
他平躺在榻上,我分開兩膝,跪坐於他的胯上,雙手撐着榻,用自己的氣力,重複着一起一落,一次魚水之歡行了大半夜。
次日,從御膳房那裡送來了蒸煮過的山藥棒,素素白白的像極了細棍,我趁陳茜尚未注意,便先悄悄拿了一根放進嘴裡咬,覺得它即使不加什麼味料調味也已是入口細膩甘甜,便進裡屋去催喚陳茜。
“帶回來的山藥都蒸好了,你去吃罷,不過……沒有做成山藥糕,只是簡單地蒸熟而已,不知道你愛吃不。”
他轉過身,回答:“做成山藥糕,那個太甜膩,你一定不會喜歡的,所以朕就吩咐御膳房不要做成糕,直接蒸熟就行。”擡起右手,用食指輕點我嘴邊,“你偷吃了,弄得嘴巴邊都是殘屑。”
我聽罷,趕緊用手把嘴巴附近擦乾淨,跟着他出了去。
一日黎明,太陽才從東邊緩緩升起,轟隆的春雷就把地上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我穿過宮內長街時,震耳欲聾的聲音還在天際傳響,就像是有一條甚至九條龍隱匿在雲端裡翻滾着呼嘯着。
鎮定的我,只要那天不下雪不下雨,依舊往前走,哪管它怎麼轟鳴。
打春雷,就意味着這一日是‘驚蟄’,是大地萬物甦醒的日子。晉朝詩人陶淵明有詩爲證,曰:促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衆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暖,已經在慢慢地靠近,這一年又是一輪新的耕作和紡織。
我時常趁陳茜歇息之時,到宿衛臺東閣去巡視一回,有時還會督促自己的麾下訓練,鮮少有偷懶的時候。
記得陳霸先登基爲帝之前,我因爲戰功而得以分配到聽從我令的麾下人馬開始,漸漸地有許多士卒將帥肯依命於我,直到陳茜繼任陳霸先的位置,成爲天子,我的軍隊也跟着變強大,如今已獨佔一個大營。
我由此引以爲傲,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當着陳茜的面,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韓蠻子的兵馬素勝,可以保護他了,再也不用他保護,也再也不用藏在他的戎甲之下尋求保護!
當這一番有作爲的話真的入了他的耳朵之後,他呆愣的反應正是我所意料之中的,但,未及我得意許久,他隨之而來的朗朗笑聲和話語卻使我吃驚。
他說:“他們能聽你的命令,全然是因爲眹還在位,你不知道朝廷裡有多危險,朝廷裡,同僚敬重你,也是因爲眹還在位,眹活着,他們纔會笑着叫你一聲‘韓大人’。”
他的意思,我聽了以後,心裡很明白——打自我跟了他,願意以身心相許,相隨一輩子開始,緋聞緋語已經傳遍天下每一個角落,有他在身邊,任何人都必須瞧得起我,要是他不在身邊,即使是無名小卒也能膽大妄爲地睥睨我,不將我放在眼中。
這個月,韓念華已經兩歲了,可以站直着用兩隻腳走路,只是走時極其緩慢,還有一點兒蹣跚,他每天都喜歡叫喚爹爹,還會自己爬出搖籃,滿屋子亂走,甚至走出有覺殿,只爲找我,一時急壞了太監。
陳茜看書時,把他帶在身邊,他還會大膽地從他雙膝上偷偷下地,滿屋子亂走,四處尋我,而陳茜一點都沒有發覺,他走到閣門時,幸虧正好撞到我膝上,若是他一直那樣走出去,恐怕一時半刻也找不回來。
我牽着她的小手走回去,掀起竹簾,衝陳茜悶悶道:“不是說……要替我照看小孩兒的麼?”
陳茜聞聲,放下書擡起頭來,又低頭瞧了一瞧雙膝,面露驚色,忙要尋找,但見我牽着韓念華走近,才放下心來,補上解釋:“眹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自個兒走掉的。”
我輕輕將韓念華往前推了一推,讓他蹣跚着回到陳茜身邊,只到一旁沏茶。他至陳茜身邊,扯住陳茜的衣袖,陳茜把他抱起來,像慈父一樣疼愛他,用右手兩指輕輕地捏了一下他那一團圓鼓鼓的臉。
我把茶沏好了,稍待涼了一些才端過去,陳茜依舊把他放在雙膝上,接過杯子,沒有急着喝,只先逗他:“要不要喝?要不要喝?”在他擡起頭,好奇地盯着杯子的時候,才緩緩飲下一口,接着放在案上一處,並未給他嚐嚐。
三月末春雨之際,穿過宮城行宮的那條小河慢慢地漲滿。
一日,我將小念華扛在後頸,扶着他的兩隻小腿墩子,讓他穩穩地坐在我的後頸雙肩上,從那條小河的河畔悠閒地經過,無意中,聽見他亂嚷起來。
“有鴨子……水裡有鴨子……”
我聞聲,止步,順着他伸出的小手望去,確實見到幾隻鴨子模樣的禽類,有的是渾身褐色暗淡的羽毛,有的則是像鳳凰一樣身披豔麗彩羽。
微微一笑,我走了過去,靠近河畔,告知:“這是鴛鴦,會飛的,鴨子不會飛。”彈出右手食指,指着它們,“看起來長得有些醜的褐色羽的,是母的,看起來很美的羽是五顏六色的,是公的。”
韓念華聽是聽了,但卻不太明白,只在我肩上蹭着退墩子鬧騰着:“要鴨子陪我玩!要鴨子陪我玩!”
我溫柔地拍拍他的小腿,安慰他:“等回去了你再問問你的亞父,看他願不願意給你弄幾隻鴨子玩,就放過鴛鴦罷。”隨即,帶着他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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