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女伴,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剛纔那邊舞會。她的心裡有些苦楚,更多的是酸澀。
江譽和葉清婉同林明耀和葉清蕪一樣,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又爲何偏偏來招惹她。
四個人都是人中龍鳳,又有相當匹配的性格與家世,完全可以兩兩成對,攜手與共,相伴到老。
他們晚年聚首時大概會提起她宋笙吧,氣氛定是其樂融融地嘲笑她的愚蠢,離開了林明耀又與江譽糾纏不清。
那時候她在哪裡呢,會不會孤身一人葬在長滿草的山頂,有風吹過時,還能掠過一朵花蕾,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哦對,這件事倒是忘了解釋。”江譽看向宋笙,一張臉上竟然是愧疚與深情,“開始答應了葉小姐陪她跳支舞,沒和你說,是不是生我氣了?”
宋笙有些想笑,她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現在可不是江總解釋的時候。”林明耀插進話來,像是要握住宋笙的手,一雙眼睛裡也不缺和江譽同樣多的深情,“笙笙能不能聽我的解釋?我陪你去山頂,就和從前一樣。”
宋笙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站在了江譽身側偏後的位置。臉上已換上疏離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林明耀,緩緩地開口:“林先生,從前是從前,現在的你和我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關係了。”
她說得很輕,像是在刻意地強調,林明耀對她宋笙來說,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無論是掃地的阿伯,或是彬彬有禮的侍者,對她而言都無關緊要,而他也僅此而已。
林明耀伸出的手僵在原處,笑容中帶着幾分苦澀,卻依舊挺直着身軀:“笙笙,你難道真要做這麼絕情,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嗎?”
笙笙?
宋笙冷笑,心中卻一片冰涼。就算是他們最親密的時候,也難得從林明耀口中聽到什麼暖心的暱稱,現在叫得這麼順,是在提醒她什麼呢?提醒她她曾經有多蠢?
宋笙看着眼前當了她三年男朋友,如今本該分道揚鑣的男人,心中泛起陣陣的心疼和悲涼,可惜並不是爲了林明耀,而是爲了她自己。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宋笙的腦海中有關林明耀的記憶如同斷片的電影,一幕一幕從眼前掠過,都是她內心深處選擇性記錄下來的美好。
從十歲開始一個人跌跌撞撞走到現在,三年的相處,再遲鈍,也不會看不懂身邊人的想法,她是不想懂,難道真的要逼問自己是否當真從來都沒有察覺到這個男人的不可靠嗎?
或許有吧。
可是她太寂寞了,寂寞到有人伸出手,就算是萬丈深淵,她也甘之如飴。直到自己所貪戀的虛僞溫暖再也維持不下去,她又不得不直面這樣的慘淡,鮮血淋漓,滿目瘡痍。
一個人如果願意接受這樣的生活,就是在認命,可她不願意認命。
宋笙的肩膀微微顫動,又很快堅定:“林少,您如今這副模樣,不合適。”
沒必要再斟酌用詞,在對方那龐大的自尊和利益面前,她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實際上她也清楚,只要有江譽在這裡,在她的身前,別說是林明耀不會把她怎麼樣,可是她又有什麼資格要求江譽幫她呢?
如果現實註定只是那人的遊戲,宋笙很清楚,在偌大的棋盤上,自己不過是其中的小卒,真正掌控全局的永遠不會是她,就像現在,她明明拒絕得清清楚楚,可還是沒有離開的權利。
宋笙的瞳孔裡融化了無邊無際的悲哀,恰好被江譽一分不落地看在眼裡,可此時此刻,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看他因她而微微皺起的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原本親密的關係變得疏離,每分每秒都淪落成煎熬,哪怕是再熟悉不過的眉眼和味道,還是像情歌裡唱的那樣,註定生生世世不相憶。
江譽主動握住了宋笙的手,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從掌心傳來的溫度似乎在逐漸滲透到她的心裡,一股無名的力量讓她鼻頭泛酸,險些落下淚來。
“林少說笑了,小笙兒向來脾氣好,倒是喜歡和我鬧些小別扭,但不至於同你因什麼誤會置氣。她的身體不太好,就此先離開了。”
江譽眼眸微微閃爍,前半段的話語中所含的寵溺足以顛覆他28年來塑造的冷漠形象,他緊了緊力道,隱含着警告的意味,眸光如利刃切割空氣。
宋笙的腦子裡一片混沌,方纔舞會上的一曲共舞惹得胸口隱隱作痛,她不知道自己該清醒還是該懊惱,江譽的溫度讓人留戀,可下一秒,她的眼前便出現了葉清婉的白色裙襬。
是幻覺吧,葉老的壽宴,她怎麼能隨意走動呢。
她揉揉眼睛,可那清脆的高跟鞋聲,似乎每一下都踩進了她的心裡,讓她越發地確認自己的出現不過是個跳樑小醜,給這些永遠和她都不可能是一個世界的人們提供一個笑料罷了。
“譽,你準備離開了嗎?”葉清婉的嘴角勾起一絲上揚的弧度,嫵媚而多情的目光停留在江譽的身上,而宋笙,從來都不在她的視線裡。
如果你曾在山腳下仰望雲端,你就能明白那種屈辱的感受,沒有人會在意你,不過是個小丑而已。
人們對小丑報以微笑,僅僅是因爲它會譁衆取寵,它不知道,在動物的眼中,微笑是一種示威。
明明是那樣清麗的一張臉,爲何要露出令人噁心的笑容呢。
江譽及時地捕捉到宋笙臉上一閃而過的微表情,心下幾分瞭然,升起些愉悅。他轉向葉清婉時,感覺到宋笙的手微微掙扎。
“別擔心。”江譽回握緊了她。
再度面向葉清婉時,原本的深情與溫柔全數轉化成了生人勿近的氣場,禮貌卻冷漠的聲音讓在場的每個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葉小姐,你我二人還沒有深厚到可以互喚單名的程度,這件事難道還需要我再提醒你第三遍嗎?”
真諷刺。
江譽現在的表現,竟然是看起來並不怎麼喜歡這位葉小姐,又是所謂的逢場作戲麼,宋笙腹誹。可不知爲何,她看着葉清婉的臉,彷彿看見了江譽的影子。
偌大的車庫裡,四人成對峙的陣型。
曾幾何時,那個晚上也是這樣,她站在林明耀和葉清蕪的對面,看見他們的表情,似笑非笑,彷彿正義,嘲諷得令人可憐,而如今她才明白,可憐的不是他們,是她,是孤軍奮戰,孤立無援的她,僅此而已。
葉清婉抱胸而立,笑得風情萬種,她看了看江譽,卻突然把視線轉移到了宋笙的身上:“這位就是宋笙宋小姐吧?”
宋笙點了點頭,卻沒有任何想和葉清婉有交集的念頭,對方所散發的氣場讓她很壓抑,至於她眉眼間再明顯不過的優越,倒是讓宋笙感覺習以爲常了點。
“既然江總和葉小姐有約,不如把笙笙先借給我幾分鐘吧?”林明耀適時地插話進來,還是那副深情的模樣,爲了宋笙,不惜一次又一次地‘得罪’江譽,這又是要做給誰看呢?江譽?還是葉家?
江譽的嘴角噙着一絲冷笑,無論是葉清婉還是林明耀,這種戲碼都上不了檯面,可不得不說,宋笙纔是最沒有演戲天賦的那個人。
江譽能夠感覺到宋笙手中的汗水和冰冷的溫度,甚至連臉色都帶着些許的蒼白。他本能地擔心宋笙的病情會不會驟然加劇,還是說可以慶祝刺激療法終於起到了理想的效果?
宋笙想要掙開江譽的手,可無奈對方握得太緊,她嘗試了幾次,便放棄了原有的念頭,他願意牽着就牽着好了,索性也不過是做戲而已,權當是各取所需。
“原來宋小姐和林先生是舊識,說起來之前江總還幫着林先生在海外頻道發了尋人啓事,看來那個人就是面前的宋小姐了。”葉清婉看到江譽和宋笙交握的雙手,一時間有些失了神,“江總不必緊張,左右也不過是些感情上的事,說開了也就好了。”葉清婉微微晃動手指,表面上看起來,她依舊是美豔不可方物的葉家大小姐,完美的妝容襯托出她女王一般的氣勢,隱約摻雜着幾分嫉妒。
沒錯,嫉妒。
明明她纔是最應該受寵的那個人,可父親是這樣,江譽也是這樣,一個個地,全都選擇了遠次於她的次品。宋笙美又如何,她自信能給江譽更多,包括物質和精神,他沒有理由不選她。
海外頻道。
黃金海岸。
未婚妻。
被接二連三的刺激暈了頭腦,連最重要的事都快忘了。
如果宋笙不知道這件事,那麼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林明耀是最理解她的性格,心軟又固執,他發佈消息的本意是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聯繫宋老,並沒有要真的訂婚。
可宋笙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有很多消息,自己看見的是一回事,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曾經以爲什麼都不知道是件好事,就像她的父親只不過是失蹤了八年,而不是法院宣佈的死亡。只要她一心想着自己的父親會回來,她就總有一天能夠見到他。
可時間越來越久,她自欺欺人的本事就越發地不熟練,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騙自己相信眼前虛幻的美好,而在一片假象中過着被人安排的生活,這年頭,早就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了的論調,那她的存在呢?她的存在究竟是爲了什麼?陪眼前的這羣人演戲?還是安靜地做一個引人發笑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