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徒然尷尬起來,彷彿磁帶卡殼,或是別的什麼卡殼,不自然的感覺蔓延開來,吊兒郎當的方喬也無法維持懶散的形象,正襟危坐。
“我當時的確是有要讓你籤合約的心思啦,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他撓了撓後腦勺,用一種很無辜的語氣說道。
按下暫停鍵,讓我們把時間往回倒退十五分鐘。
瀑布從下往上流,鳥兒回到電線杆上,操場上的子彈飛回膛中,運動員回到起跑線上,如果現實也能有人的思想支配,這個世界估計會炫酷很多。
葉清蕪化着淡妝,臉上的神情和那天晚上完全不一樣——大概是因爲那天晚上偷情被抓了個現行,她變得自信了許多,看起來很美,說話也很有底氣,就像站在辯論臺上一樣,整個人都在發光。
以前聽別人說當律師的女孩子很有氣質,宋笙不以爲然,現在看來倒也的確是與旁人不同,不過她不明白爲什麼別人多是精明幹練的模樣,獨獨葉清蕪依然妖嬈嫵媚。
“有一點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喜歡林明耀哪點?”宋笙的眉微微皺起,是淡淡的憂慮,“論家世和才貌,你都有更優秀的選擇,爲什麼偏偏是他呢。”
——他這樣濫情,這樣委屈你,你爲什麼還要遷就他,僅僅是因爲小時候的愛慕嗎?
最後一句話,宋笙沒有問出口,她儘量讓兩人的談話氣氛溫和一點。
不知爲何,她的心中總有種不詳的預感,就好像什麼隱藏了很久的東西,會突然被公之於衆,暴露在她的眼前,她無處可逃。
夏季的風兒還是透着喧囂的意味,不過這僅僅是對於在大街上游蕩的人而言的。
方喬坐在Wait和他的新女友,富二代,化名小高,一起進行愉快的午餐。
小高是一個很典型的城市女孩,背Cancel的包包,化很清純的淡妝,熱愛生活,也很有原則,最喜歡的車是mini cooper,是一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小姑娘。
小高很喜歡方喬的書,沒錯,就是那本《二流作家與繪卷》,據說是開啓她腦洞的啓蒙讀物,她深陷在他天才般的語感裡無法自拔,通過各種方式接近他,和他搭話,最終成爲了他的衆多女友之一——嗯,方喬有七個女友,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大家都很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
“喬喬還記得那天上午我去買你的書你給我籤的話嗎,真的好感動…………”
“聽說你喜歡用Moleskine的本子,所以我把所有的版本都買了哦~~”
“還有你上次提到的那首歌,那段時間我天天單曲循環B。o。B 的Airplanes,真的超讚~你描述的感覺好像!”
“還有最新出的那個繪本啊……”
……
……
方喬微笑:“我去趟洗手間。”
小高很開心地衝他揮揮手:“早點回來哦。”一邊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吃冰淇淋。
——大概男人喜歡的都是女神不說話的樣子吧,至少她一直說一直說的樣子會讓人覺得很煩。
方喬在走過轉角的一瞬間停下了腳步,他覺得是時候要對他和小高的感情做個了斷了,她實在是女人味不足,話嘮有餘。
“大概是習慣吧,從小到大一直喜歡,到頭來喜歡隨着年齡的增長越來越甚,我都阻止不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得到了他,然後又要怎麼做呢,放他去另一片海域繼續捕捉新的獵物?萬一他再也不回你身邊了呢。”
宋笙。
幾乎是聽的聲音的一秒不到,方喬就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還有另一個女人,不是葉清婉,聽說宋笙在大學時有個好朋友叫明遙,估計是女孩子之間的聚會,不過兩人的話題有點奇怪,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呢?
“是,他是不好,可你以爲江譽又是什麼好人?”
“我和他沒關係。”
“砰”瓷器碎裂的聲音帶來了一時間的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有服務員走進去收拾。
“宋笙,你爲什麼不肯面對一下現實,你是宋家的女兒,是生來就要和我們糾纏在一起的,即便中途出了點意外,可這並不足以掩蓋你的身份,我知道,明耀知道,江譽也知道,還有方司令的孫子,你以爲你們的相遇和認識都是偶然嗎?”
宋笙閉上眼,和那天晚上一樣的熟悉的寒意襲來,彷彿一片無邊無際的海域,一浪接一浪,幾乎要將孤獨的她淹沒。
其實她很久以前就意識到了,也在有意識地遠離他們的世界,可怎麼還是逃不掉。
無論是方喬還是江譽,她都沒想過要和他們扯上什麼關係。
方喬是她年少時的一抹曙光,她感恩,卻不生歡喜。
而江譽——怎麼可能呢,他是那樣高高在上的人,與她畢生都不該產生關聯。
“即便是刻意製造的相遇,也應當珍惜,而不是在得到了以後狠狠地踐踏。”門被人推開,寶藍色的耳鑽閃着嘲弄,“你弄碎了的東西,告訴別人它太脆弱,這算什麼事?葉清蕪?”
“方喬,別說是你,就算江譽在這兒我也敢說。”葉清蕪冷哼一聲,“從小到大,你們藏着掖着的那骯髒想法,真當誰也不知道嗎。以前我沒有立場說你們,因爲我也想得到她,可現在,你們眼裡只有宋老,當宋笙是什麼?”
“葉清蕪,我看你是腦子裡有坑,什麼宋老宋老的,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對宋笙不好了?我們認識的時候你在哪?”方喬毫不示弱地哼回去,每當這種時候——還有他被江譽踢臀部的時候,他總是能把一個讓人磨牙的小賤人形象演繹地栩栩如生。
方喬說完,回身扣住宋笙的手腕:“別搭理這種小賤人,我們走。”
這句話真是神補刀。
原本有些憂鬱的宋笙又躊躇起來,她忽然有些不太清楚這幾人之間的關係,他們看起來不僅熟,而且非常熟,連互黑都這麼習以爲常,臉色都沒變。
葉清蕪看着大咧咧走進來的方喬,又看了看宋笙,有些摸不準兩人如今的關係。
她原本有滿肚子的話要告訴宋笙——她所知道的全部。
宋笙知道了一切的一切以後,一定會對所有人失望,她不怕她失望,她只想讓這一場爭奪停下來,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再無交集。
可方喬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宋笙,你跟我走。”
就像那天初在車站遇見他時他帶她去桑榆街一樣,方喬拉住她的手,根本就沒有問過她的想法,林明耀也是,江譽也是。好像從沒有人願意顧及她的感受,所有人都可以安排她的生活。
“你們很熟。”宋笙的太陽穴隱隱作痛,思路變得清晰起來,“青梅竹馬。”不是疑惑,是肯定句。
“小時候在一塊長大,玩過幾次。”方喬輕描淡寫道,葉清蕪在一旁罕見地沒有打斷他,只是沉默。
宋笙一頓,抽回了自己的手,看見方喬有些驚愕的眼神。
“我有權知道你們要用我做什麼。”宋笙直直地望向方喬,目光是如水的澄澈,卻隱含譏諷,彷彿在嘲笑什麼,她轉過頭,看向葉清蕪:“你想告訴我什麼?你們都在利用我,試圖從我爺爺那兒得到什麼?既然他還活着,他爲什麼不來找我?”
“他在找你。”方喬撇過臉道,“他一直都在等你。”
宋笙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就像被什麼重擊了一樣。
“從你母親……出了那樣的事情以後,他就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可是你母親生前把你們的消息隱藏的很好。”方喬蠕動嘴脣,眼神中鮮少的生出幾分猶豫,“她對你的父親……含有很深的恨意。”
“咔嚓”,被重擊過後,恨意兩個字重重地砸在她的胸前,有什麼東西悄然破碎,名爲信仰,是在內心深處潛伏着的一頭猛虎,在往事中被自我麻痹,在支離破碎中被拉扯,原本以爲已經消逝了的,卻仍然掩蓋不了,它正在緩慢甦醒的這件事。
“八年的感情怎麼可能是帶着恨意的呢。”她聽見葉清蕪的聲音這樣說道。
“像你這樣的女人的確是一輩子也不可能恨那傢伙的,畢竟你愛他愛的死去活來,巴不得把人家的腦袋割下來整天抱在懷裡吧?”
“那也總好過每天吊兒郎當,被家裡趕出來,至今沒錢沒房沒女朋友的人吧?”
“無論過了多少年你都理解不了文字的魅力啊。”方喬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葉清蕪,“所以我可以成爲作家,而你,只能每天看着冷冰冰的條文律法,寂寞到孤枕難眠。”
“砰。”又是一陣清脆的碎裂聲。
宋笙的腳下躺着一塊塊玻璃,猶如她此刻疼痛難耐的腦袋,可她必須忍耐,她還有想要知道的事情,現在不問,也許就再也沒機會了。
“有什麼好吵的。”宋笙看向二人,爭吵的聲音戛然而止。有服務員聞聲前來詢問,被方喬禮貌地打發了。
“沒時間和你們玩了。”葉清蕪抱胸冷笑,“我還要回去陪我爸爸,就不陪你們吵了。”她前腳剛剛踏出,頓了頓,又回過頭來,“阿笙,我從來沒有因爲明耀的事情對你產生芥蒂,不管你對我的想法,至少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我今天來這不是爲了和你做個了斷,就算不能阻止他們接近你,我也不希望你受傷。阿笙,離他們遠一點。”
“是要離你們葉家遠點兒。”方喬不屑道,葉清蕪已然走遠。
“你們爲什麼這樣互相看不慣?”宋笙皺着眉,腦子裡有雜亂的線團慢慢成型,化爲一條條線索,許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都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