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在心裡吐槽着,卻不敢再說出來,別看江譽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不愛講話,實際上腹黑得不要不要的。
得到想要答覆的師傅大人心滿意足地繼續爲她剝殼夾菜,宋笙也懶得浪費腦子故意挑起話題和他鬥嘴,反正也鬥不過,索性就不說話了。
一頓飯只看見你來我往的筷子交錯,江譽有潔癖,用的是上好的瓷筷,搭上他那一雙手,看得宋笙都快沒心思吃飯了。
“別一直看,先吃飯。”
直到江譽輕輕敲了敲她的碗,她才埋下頭扒飯。
“慢點。”
宋笙放慢了扒飯的速度。
“嚼慢點。”
宋笙吞下一口飯,邊咀嚼邊在心裡默默地數了20下,一口嚥下去。
江譽沒再說什麼,打了個響指,李斯特的身影就從暗處出現。
宋笙朝他點點頭,起身準備去散步。
站在玄關,隱約的聽到裡面江譽似乎是在吩咐李斯特什麼事情,卻又聽不清。餐廳的牆隔音效果可真好,若不是出來時留了一條縫,恐怕現在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再加幾個紅外線攝像頭。”江譽輕闔眼皮。
“是,少爺。”李斯特說道,嘴脣微抿,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一般的攝像頭只要關了燈就沒有多大的用處了,雖然他不認爲那兩人會關燈,不過少爺他細心到這種地步……也不知是好是壞。
江譽漠然離開了餐廳。
“要去哪兒散步?”宋笙開口問道。
“跟着我就好了。”江譽並沒有選擇直接回答宋笙的問題。
宋笙撇了撇嘴,看着江譽一副隨意的裝扮就去開門,也不去問是不是需要換衣服,就真的乖乖跟在江譽後面走了出去。
湮沒在夜色中的桑榆街遠遠比白天的更加恐怖。
高大的梧桐在風中狀若人影,明明是夏季的夜晚,卻絲毫聽不見蟬鳴。這樣一個遠離人煙的地方,承載了無數年輕人的青春,夢想,空虛,和沉重的生命。
宋笙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做過的有關少年心理的採訪功課,自殺傾向,虐待,毀滅的快感,一切該有的不該有的名詞都被冠在了他們的頭上。
她有種莫名的悲哀,好像是同病相憐,又覺得自己與他們從不一樣。
她突然有了很多關於個體,關於人生,關於社會的思考,她想,大概在所有正常的不正常的人裡面,孤獨的人總會感到孤獨,儘管他們相互擁抱,脣齒相依。
不知是不是因爲有了江譽在身邊的緣故,宋笙竟然絲毫沒有覺得害怕。
她甚至想走上前去,伸手撫摸那些早已乾涸的血跡,如同瞻仰遺蹟般。
每個人都應該值得被人記住,他們或平淡或不羈或傳奇的人生,無論這個人懷着怎樣的信仰,過着什麼樣的生活。
江譽帶着宋笙,一直向着某個方向走去,宋笙原本以爲是白天裡走的那條通向市中心的路,後來走着走着發現似乎不太對,如果是去市中心,好像應該先左拐再直走,可江譽根本就是一直在往前走。
“這條路……不是白天的那條吧?”宋笙向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自己前面的江譽問道,實際上她更想說的是,我們爲什麼要來這種鬼地方散步??
不過江譽並沒有猜出她的想法,或者是懶得回答。他敷衍地說了句“不是”,連頭都沒有回。
“……你到底挖了幾條路啊?”
有月光照進巷道,原本被樹幹拉扯得支離破碎的影子現出原形來,宋笙蹦蹦跳跳地去踩江譽的影子,像個小孩子。
她張開雙臂,用跳房子的方式追着師傅的影子,這是在驚鴻裡很容易就可以做出來的動作,她一直很喜歡。
她覺得自己有一點點喜歡桑榆街了,大概是因爲它在夜晚展現出來的靜謐和溫順,與白天完全不同。
江譽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宋笙一個不小心,險些撞了上去。
“害怕?”江譽轉過頭來問道。
高大的樹影,黑暗的道路,雖然有着微弱的照明系統,但是僅僅兩個人走在這條空曠的路上,無論是鞋底與水泥地的摩擦,還是風吹響樹葉的沙沙聲,怎麼看都覺得會有些嚇人,而且偏偏江譽還走在她的前面,絲毫沒有照顧她的感受,直到現在才問她是不是害怕。
宋笙歪了歪頭,她原本以爲自己是不害怕的,直到江譽問她的時候。
“有什麼好害怕的?”宋笙笑着說道。
江譽看了看她,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她語氣中的不自然和神情的僵硬。
宋笙自然也不會主動暴露出自己“一聽到他的問題就突然想起了曾經作死時看過的恐怖片們……”在腦子裡成了合集,每一幀都是高清……
沉默持續了三秒左右,江譽微微低下頭,宋笙正好擡起臉,接觸到他柔和的目光,臉頰都有些發燙。他朝宋笙招了招手,語氣中聽不出他的悲喜:“過來。”
宋笙莫名其妙地向前走了一步,還沒站穩,只聽見他又說了一句:“再過來點。”
又默默往前跨了一小步,宋笙在心裡盤算着到底多少距離纔算正常又不失禮的時候,江譽就向她走了過來,再然後,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就輕輕地,小心翼翼又不容拒絕地握住了她的。
宋笙幾乎是一瞬間瞪大了眼睛,條件反射地想要甩開。
她排斥一切男人的觸碰,卻在還沒有來得及做出甩的動作,又聽見江譽令人鎮定的聲音。
“只是看起來有些恐怖,安全性不用擔心,跟在我身後。”
聲音說不上溫和,更談不上溫柔,但是宋笙卻突然感覺像是師傅從遊戲裡出來了,就站在她的面前一般。
直到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哦”,她才意識到,大概她對蘇沐是極其信任甚至依賴的,儘管她自己都不願相信,但事實的確是,在聽見江譽這句話的一剎那,心底的擔憂害怕,都已塵埃落定,化作了灰燼。
被握住的手最後也沒有再被甩開,宋笙乖巧地跟在江譽的後面,亦步亦趨。因爲雙手握在一起,所以兩人之間的距離也不能再擴大,始終保持在只要小半步就能夠並肩而行的路程,她很喜歡。
月光越發明亮,周圍都沒了樹木,大約是走到了盡頭。在快要到達出口的時候,宋笙聽到了像是海水的聲音。
如果你聽過海的聲音,那麼你永遠不會陌生那種感覺。
單是‘嘩嘩’的水聲,就與一般的流水聲不同,海是有生命的,並且熱衷於生命。它的咆哮總是無比響亮,讓人一聽到,心底就會產生某種頻率相同的悸動。想起白天的時候赤誠洛對自己說的有時間可以去海邊住住看的話,宋笙的心底有什麼東西,在跟着這水聲一起跳動。
宋笙的手指微微蜷起,她有些迫不及待。
“這是……”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型的瀑布,銀光流泄,美得驚心動魄。宋笙的耳邊迴盪着激昂的水聲,落在她的鼻尖和髮梢上。周圍是一大片花海,嬌嫩的花瓣上跳躍着水珠和清香,瀑布下方一個小池,有流水向着四面八方流去。
“一個正在建設中的景點,不算多大,但是景色還好。”江譽鬆開了一直牽着的宋笙的手,掌心餘溫猶存。
夜晚的天空,因爲氣候和空氣的原因根本看不見多少星星,即使這片即將成形的景區空氣比起別的地方都要好一點,也無法改變這種狀況,被改變的,只是呼吸入肺後變得清新的空氣。
宋笙深呼吸了幾口氣,鼻子皺了皺,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清新的溼潤了。
夜晚的天氣比起白天裡要好得多,因爲有着瀑布的原因,空氣中帶着水潤的潮溼。
宋笙在江譽的一聲‘隨意看看吧’之中,撒歡地向瀑布小跑,蹲在小池的旁邊,看着瀑布的水流從上而下,宋笙擡頭目測了一下高度,大概也就幾層樓的高度而已,卻有一種川流不息的感覺。
小時候一直到大學都沒有多餘的錢去旅遊玩耍,直到工作之後能夠自己賺錢了,卻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宋笙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瀑布,雖然是人工的。
這一次換成了江譽走在宋笙後面,看見她蹲在池邊仰望的小臉,眼神都沒有移開過一點點,如果宋笙此刻轉過頭,那她一定能看見這雙世界上最美的眼裡,盛滿溫柔。
“你怎麼會帶我來這裡?”宋笙伸手接水,笑容璀璨得仿若星光。
江譽沒有說話,隨意地倚靠在一棵樹旁,就像遊戲裡每次帶她出來做任務的蘇沐一樣,等待着她完成之後再跑過來說‘師傅師傅,草藥採完了,去交任務吧’。
宋笙有些恍惚,這個場景如此熟悉,只是在遊戲裡的時候,這個師傅會溫柔地對她說‘好’,就連聲音裡都能夠聽出笑意,但是現在,宋笙只能夠感受到師傅的冷淡,儘管他對她很好。
“江先生?”宋笙抿了抿脣,覺得江譽大概是認爲她很失禮。她從李斯特那兒得知了有關於江譽母親家教很嚴的事情,看了看自己被水打溼的衣裳和頭髮,突然特別想捂住自己的臉……
怎麼能這麼隨意……
緊接着,就聽到江譽波瀾不驚的聲音傳來:“叫師傅。”
“……”她剛纔真是太蠢了,她拒絕再去關心江譽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