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冉冉的情緒平和了很多,可幾人還是不敢大意,隨時有人輪流陪着冉冉,墨子當時正好在,吃驚地出聲:“大強!”
冉冉審視着這位長相獨特的男人,眼睛像關公一般眼角挑起,面部線條剛毅,要是在古代應該是個將才的皮相。遺憾的是,這傢伙的左邊臉頰上居然有一片傷痕,明顯地比周圍皮膚的顏色淺,還是淺粉色的,估計不是燒傷就是燙傷。
看到冉冉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那男人一語道破了冉冉的猜想:“很奇怪吧這傷疤?你老公弄的,燒的。”
冉冉一驚。她注意到墨子明顯繃着,保持着警惕。兩個跟着來的男人,站在她和墨子的身旁,看似隨意,可明顯是看住了他們。
那位叫大強的,伸長了腿,靠在沙發上,就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他上下打量着冉冉:“聞鳴這小子,原來是好這口啊。難怪看不上我妹妹!”
他閒閒地再看看四周,目光落在冉冉母親的遺像上。扭頭看了看,那手拿白菊的小夥子,趕緊上前把花束放到了遺像前。
大強揉了揉鼻子,抖着腿:“我也不是來鬧事,就是拿回你老公欠我的東西而已,拿到東西我就走,不會傷害你們的,你們不用害怕。”說完給兩個男人使了個眼色。
一個人徑直地往冉冉的臥室走了過去。墨子跳了起來,可冉冉聽到了咔嗒一聲,像是槍上了保險的聲音,墨子那僵直的身子,也說明她的猜測沒錯。她給墨子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墨子很不甘心地扭過了頭。
那男人很快出來了,對着大強附耳說了幾句。大強起身,笑了笑,臉上的疤皺在一起,看起來是無比猙獰:“好,弟妹,那我們就後會有期了。”
冉冉漠然地看着那三人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家門,身旁的墨子無比懊惱地狠狠地往牆上揮拳打去。
冉冉很淡然:“墨子,沒關係,只要人沒事,其他的都不要緊。”
剛纔那男人進去過的臥室,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壓根沒有冉冉猜想的翻亂了的痕跡。她隨意拉開了幾個抽屜,裡面的東西似乎都還在,這些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墨子站在門口,他覺得他有必要和冉冉說明一下:“嫂子,這個就是曾經在孤兒院裡呆過的大強,本來和聞哥關係不錯的,他妹妹喜歡聞哥,但是聞哥沒接受,就接下樑子了。有一次兩人在地下室打架,掀翻了蠟燭,燒了起來,大強的臉就是那次傷的。”
冉冉哦了一聲,看着背光站着的墨子:“那你聞哥欠了大強什麼東西,你知道嗎?”
墨子搖了搖頭。
這個事情就這麼蹊蹺地來,又飛快地過去了。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冉冉應接不暇。她已經無暇顧及。
本來以爲事情到了這裡,應該也就這樣了,不可能再糟糕了,哪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冉冉不得不哀嘆喝涼水也塞牙真的是句警示名言。
那是個下雨天,天色昏暗得讓人有種錯覺以爲快要天黑了。冉冉的心情也像是佈滿了烏雲的天。墨子到機場接人去了。升升和寧木之在家陪着冉冉。法院的工作人員就那麼來了。他們拿來了裁定書,要查封隸屬聞鳴的財產。
那些人在聞鳴買的隔壁的房子裡整理着物品,登記在冊,對房間有條不紊地貼着封條,渾然不聽冉冉的解釋。這樣也就算了,冉冉也還想得通,畢竟這個是聞鳴買的,他的財產吧她能接受。
可是,那些人居然把冉冉自己一直居住的房間,也當做了查封物,開始清理起房間物品來!還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對她說,請她離開,不要妨礙他們公務!
冉冉在那一瞬間,看着寧木之和弟弟徒勞地和那些人交涉,她忽然覺得孤苦無依原來就是她現在這樣。
升升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說着說着差點動起手來,兩個法警制住了升升,寧木之上前幫忙,也一樣地被擒住了。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冉冉悲慼地看着寧木之和弟弟,再次感到了絕望。
事情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也許她很快就會一無所有,和弟弟被趕到大街上……
就在這時,墨子帶着兩個人匆匆趕了進來。其中一位女的,三十歲左右的樣子,摸樣很乾練,一旁跟了一個拎包的,應該是助理。
那女的大聲說:“我是林冉冉的律師,有什麼問題來和我說!”
墨子給了冉冉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冉冉沉默了。
女律師效率極高,仔細讀過裁定書,馬上就表示次裁定程序、內容均不合法:“我的當事人在六個月前已經和案件相關人員提交了離婚申請,並得到法院的裁決給予離婚,其中一套房產是我當事人婚前所有,另外一套是離婚後協議分割財產,房產證戶主均爲當事人,與案件執行人無關。”
她非常有效率地接過剛纔那些人整理的清單,覈對着名目:“實際查封你們也看了,上面的東西,沒有一件和案件執行人有關,我要求取消此次侵權行爲。”
冉冉像看戲一樣看到房間里居然涌進了記者,女律師無比從容地對着記者們展示着離婚協議還有房產證的複印件,還有那些清單。記者們的話筒遞到了那些身着法院服裝的人的身邊,那些人詭異地交換了一下眼色,慢慢地後退,其中一個偷偷打了個電話回來後,做了個眼色,那些人居然悄悄地溜掉了……. 
林升升和寧木之被放開,正在活動着身子,剛纔那些人一看就是下了狠手,他們全身骨頭都疼。
冉冉心裡冷冷地笑,果然連查封都是有人授意的麼?更荒唐的是她居然早就離婚了,爲什麼現在她才知道?她心裡忽然有了種想法,讓她精神一振,她無比希望這是真的,就算要她怎樣她都在所不惜!
房間裡又恢復了寧靜。
墨子這時候纔有時間來介紹那位女律師:“嫂子,這就是我和您說的四妹姐。”
冉冉腦海中隱隱想起來墨子和自己說過孤兒院裡的四大金剛,這個應該就是那位結拜的老四吧。她伸手和四妹握了一下。
四妹看着她,很抱歉:“對不起,大嫂,我來晚了,讓您受委屈了!我在打一個跨國官司,簽證出了些問題,回國受阻,剛剛纔回來。”
冉冉顧不得和她多客套,緊緊地抓住她的手,用目光示意房間裡的人都出去,而且還交代他們看着點外面,別讓人再隨便闖進來,她現在已經是驚弓之鳥了。等人離開後,她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四妹,你告訴我實情吧,你聞哥是不是還活着?爲什麼會有這個奇怪的離婚協議,我都不知道的?是不是他不方便露面,讓你來的?”
四妹同情地看着冉冉:“嫂子,大哥在老早以前就發現有人在跟進調查張弛園林,他擔心拖累你,半年前就揹着你悄悄辦理了這個離婚手續。”
看着冉冉驚異的樣子,四妹嘆了口氣:“你知道,對聞哥來說,要買通個民政局的人不是多大的難事。”
她話鋒一轉:“大嫂,事到如今,事情成了這個樣子,我希望您能節哀,逝去的人已沒了,活着的人還要活下去。”
冉冉的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剛纔她心底那突然騰起的希望,就這樣被狠狠地戳破了。雖然她內心已經隱隱知道這個答案,可卻不由自主地不願意承認。她像是泄氣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她用手背擦擦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四妹:“告訴我,是什麼人在查張弛園林?”
四妹有些遲疑:“大嫂,你好好養身體就好,大哥他也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多管了!”
冉冉很執拗:“不行,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她的聲音哽咽:“我一直懷疑聞鳴的車禍出得蹊蹺,我不能讓我老公死不瞑目!”
四妹嘆了口氣:“嫂子,有的事情明白了也未必能使上力,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渺小。”
她的目光對上目不轉睛的冉冉。顧左右而言他:“據內部小道消息說,金正方的落馬,是身邊的人告發的。他也是太大意了,居然沒想到三足鼎立未必是最穩定的,另外兩足聯合後,剩下的一個就幾乎沒什麼生路了。”
她轉開了頭:“金正方垮臺,本來也未必能拖出張弛園林,可剛好盯張弛園林的和拖下金方正勢力的本來就是一家啊,一家人各取所需,罪證越多功勞也越大,一切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她不明說,可似乎滿是玄機的話幾乎讓冉冉腦中很快就形成了一幅關係圖。冉冉閉了閉眼睛。長長地吸了口氣。
四妹臉上滿是同情和難過:“大嫂,你剛纔懷疑的事情,的確有些蹊蹺。我在公安也有內線,這邊的人說了,大哥他們的車並不是普通的車禍,當時有車一直在跟着他們,現場也可以看出來他們的車子完全是被逼到對向車道的,這樣才和大貨車相撞墜崖的…..”
心裡的懷疑點終於在此刻全部連成了片,在冉冉的腦海中就是一幅圖,清晰無比。魏文曾經說過的話迴響在她的耳邊:“至於你那個老總丈夫,要是不怕惹麻煩,就只管撐着呆在你身邊,你要知道我有上千種讓他掛掉的死法!林冉冉,你是希望乾淨利落點呢,還是慢慢地折磨一下他,讓他在絕望中煙消雲散?你最好給他捎個話,讓他等着!”
心力交瘁的她哪裡能承受得了如此的刺激,她的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墨子發動了汽車,打算送四妹回酒店。他看着一旁的四妹收起雨傘,坐在位置上。忍不住有些埋怨:“四妹姐,你和嫂子說那麼多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好歹讓她緩一緩!”
四妹看着車前的雨刮機械地劃拉着,水滴四濺,她的目光悠遠:“她遲早會知道的,早告訴她早好啊,何況,她現在還懷疑大哥沒死,更是得讓她打消了這個想法……”
房間裡,冉冉悠悠地睜開了眼睛。暈倒前最後的意識慢慢地拼湊起來。她在腦海裡有了個很清晰的來龍去脈,只見她的目光越來越冷。
“你醒了?想吃點什麼嗎?”寧木之的聲音響了起來。
冉冉搖了搖頭。她現在連水都喝不下去,何況是叫她吃東西,那簡直是不可能。
“冉冉,你這個樣子不行,多少要吃點東西才成啊。”寧木之苦口婆心地勸。他環顧四周:“要不我給你掛點營養液?”
冉冉搖搖頭,心裡像是燃燒着一團火,難受之至,她現在不知道要如何把那團火滅掉。也許這心火將一直伴隨着她…..
她沒法想象自己以後會如何。對寧木之都不自覺地冷淡了很多,甚至還把頭扭向了牀的另一側。
“就算你不想吃,也得爲孩子想想,好歹吃一點。”寧木之看她那抗拒的樣子,有些無奈地勸到。
她的頭慢慢地轉了過來:“寧大哥,你剛纔說什麼?”
寧木之點點頭,看着她的目光很複雜:“冉冉,你當媽媽了,剛纔我給你把過脈,你懷孕了。”
冉冉滿臉的不敢相信,好久以後輕笑了一聲,世間的事情,怎麼這麼讓人覺得無語呢?或者這也是平衡的一種,逝去和新生並存?
她輕輕地撫着那還平滑的小腹,心中默唸:“聞鳴,是你送個孩子來讓我不要胡思亂想嗎?我原來以爲這個世界我也沒什麼牽掛了,現在看來,你還是不願意讓我跟着你去嗎?”
她再度哭了。寧木之陪着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滿臉同情,適時地給她遞紙巾。
等抽泣聲慢慢小了,冉冉似乎下定了決心。她擦拭着眼睛上的淚水:“寧大哥,我懷孕的事,現在誰還知道?”
“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們說,所以現在就我倆。”
“寧大哥,我求你幫我個忙好不好?”冉冉滿臉懇求。
寧木之義不容辭地點點頭。
等他從冉冉房間出來後,招呼林升升給冉冉盛粥。升升喜出望外,姐姐終於肯吃東西了!
他趕緊盛了一小碗米粥,由於激動,拿過去的路上還撒了些。冉冉靠在牀頭上坐着,臉上的表情平靜得讓升升有種錯覺,以前的那個姐姐又回來了!
她閒閒地舀了幾口吃着,嘴裡也安慰着弟弟:“升升,我沒事了,你不用擔心我。天色晚了,也不好打車,你開姐姐的車送寧大哥去酒店吧。”
升升還是有些不放心。冉冉向他保證:“我真沒事,你趕快去吧,天還下着雨,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劉戀單位上要值夜班,今天就沒過來。如果她們走了,就只留下了冉冉一人……升升把目光投向寧木之。寧木之知道,現在的冉冉不是一個人了,她至少不會自己傷害自己。於是朝着升升點了點頭。
升升於是應了,開車去了。
雨夜的程川,路面上一片雨霧茫茫。出租車上的冉冉,轉頭看着車窗外那交替出現的路燈,臉上隨着光影的變化,忽明忽暗,她帶着種勇往直前的情緒,原來那清澈明亮的眼睛,似乎變了,裡面多了些犀利和冷淡。
升升才一出門,她就叫來了出租車。她來的時候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既然一切皆是因她而起,那一切就由她來按照她想的方式結束吧。佛說一切皆可變化,一切皆在變化,一切發生都是對的,那麼她的所作所爲終將是對的。所以,她現在就要去,她必須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