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當中,夏桐彷彿穿透時光,看到了過去的夏梧。
那是多少年前了呢,她又生了一場什麼樣的病呢?
當時夏梧也是這樣神情慌張而又焦灼,獨自在醫院裡跑上跑下,忙得焦頭爛額。
她還記得,當時夏梧親吻着她的額頭,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呢喃道:“只要你好起來,姐姐願意折壽十年。”
那些年,她對她的好,一點一滴,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哪怕僅僅只是一句話,一個字,都已經深深刻印在她的腦海深處,與她血脈連同靈魂共存。
她對她的感激,是同樣願意交付生命作爲回報的!
但可惜,她要的,從來就不是她的命!
她要的,是她全部的尊嚴!
全部的希望!
她毫不留情掐掉她生命中全部的光亮,讓她從此永遠墮入深淵。
“姐……”夏桐輕聲喚道,清瘦的面容在醫院昏黃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單薄惹人心疼。
但眼中那抹閃爍着堅毅的光亮,卻彷彿越發璀璨起來。
夏梧這時候已經結清賬單,出了醫院大門,張手攔車。
醫院這個時候,人流量很大,車來車往,竟沒有幾輛車是空的。
幾分鐘過去,夏梧仍然孑然一人站在原地。
夏桐站在醫院大門口的大理石柱子後面,目光落在夏梧的病號服上,正準備給莫火從打電話,讓他幫忙買套衣服過來,肩頭突然搭上一隻手。
她握緊手機,回頭一看,只見童鉞夜一張俊臉笑意盈盈。
“好巧。”他語調微微上揚,透着一抹意外邂逅的驚喜。
夏桐毫不配合地戳穿他,揶揄道:“是有夠巧的。”
視線收回,卻發現原先夏梧站立的地方已經沒了人影。
童鉞夜聳了聳肩,笑道:“別擔心,我剛看到她自己開門上的車,想來是她朋友。”
“嗯。”夏桐淡淡點了點頭。
她擡腿就往外走,渾身氣息疏離。
童鉞夜不是第一次在她這裡碰壁,心態早已擺正,鍥而不捨地追上,與她並肩行走着,沒話找話道:“你姐看着生龍活虎的,怎麼倒比你更像林黛玉?”
夏桐不吭聲,腳下步子邁得更加大。
穿過人行道,步入了一條逼仄的步行街。
人羣熙熙攘攘,童鉞夜險些就跟丟了夏桐。
想起夏梧的忠告,他鼻尖開始冒出一層緻密的汗,“讓讓,麻煩讓讓……”
他扒拉着雙手,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終於追上刻意甩掉他的夏桐。
這回,他直接探手抓住了夏桐的手臂。
夏桐頭也不回,手使勁一甩。
童鉞夜早有防備,身形往旁一躲,手上的勁兒卻半分不少,牢牢鉗制着夏桐。
夏桐心頭煩躁不安,站定腳步,猛地扭過身來,黑着一張臉道:“童鉞夜你到底幾個意思?”
童鉞夜拉着夏桐走到了人流較少的路旁,這才收回手,擡手抓了抓頭,一臉無辜神情,“我只對你有意思。”
夏桐嗤笑道;“過期的罐頭你吃不吃?”
她話中有話,童鉞夜聽得明白,卻是打着哈哈笑道:“我不是罐頭,而是一株遲了花期的樹。”
夏桐無意欣賞他的美式幽默,現下這個時候,她只想一個人靜靜。
“童鉞夜,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如今有丈夫,有孩子。你如果再跟着我,我會打電話報警的!”
“可是,你們還沒有結婚,不是嗎?”童鉞夜抓住了重點,有些得意地道。
他眼中的那點得意,刺痛了夏桐,她嘴角浮起
一抹諷刺的笑意,大喇喇道:“是啊,是還沒有結婚,但那又如何?我們孩子都有了,又豈會在乎這區區一張紙?”
“你,真的不在乎嗎?”童鉞夜反問道。
夏桐默然。
她怎麼可能會不在乎?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可不就是爲了能夠堂堂正正獲得那一紙證明。
童鉞夜顯然很清楚她心裡頭在想什麼,薄脣微勾,輕聲道:“三年前,埃菲爾鐵塔之下,你曾經說過,將來要在草地上舉行婚禮。婚禮上,一定要有你姐姐的身影。你說,你姐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你還說,將來婚後,我要敬你,愛你,並且如是對待你姐。”
童鉞夜的聲音,一點點地低了下去,記憶被不可避免地勾起重現。
夏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漸漸被霧氣掩蓋。
“VIVIAN,我一直後悔當年的意氣用事,這些年來,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回國,也是爲了你。我答應你,我會用我一生來珍惜你愛護你。”
童鉞夜擡起雙手,搭上夏桐的肩頭,柔聲道:“VIVIAN,我們會得到你姐姐的祝福,會得到我家人的祝福,會得到全部人的祝福!”
他的語調,如此深情繾綣。
年輕英俊的面容,因着這真情告白的緣故,彷彿透着莊嚴的光。
這光,在某一刻,甚至照亮了夏桐無望黑暗的內心角落。
但是,也僅僅只是一瞬,這光便暗了下去。
夏桐輕輕搖了搖頭。
她臉上的神情,儘管哀傷卻也決絕。
她後退一步,掙脫開童鉞夜的桎梏,語調冰冷,“童鉞夜,你錯了。我從來都不在乎我們會不會得到祝福。”
“因爲,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當年,他們的開始,本來就不過是始於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
更何況,主動離開的那個人,亦是他。
她無愧於心。
“童鉞夜,我希望你不要再做無謂的糾纏。我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我,如今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不會放棄的!”
“VIVIAN,你知道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麼嗎?”童鉞夜黑眸鎖定夏桐,沉聲問道。
夏桐神情淡漠地望着他。
“是不忘初心。”
童鉞夜語調幽幽,道:“VIVIAN,你不要被一個男人狹隘的愛矇蔽了雙眼,傷害你最重要的人。”
夏桐聽到這裡,心頭只覺得萬分諷刺,臉上神情卻依然淡漠無情,語氣也是涼涼的,“說完了嗎?”
“說完了,我就走了。童鉞夜,希望我們不要再見。”
停頓一秒過後,夏桐轉身就走。
“VIVIAN!”
身後傳來童鉞夜的呼喚,夏桐腳步不停,繼續往前。
“夏桐!”
夏桐走得更加快了。
轉過街角,眼角掃到街旁一家靜謐的茶飲店,夏桐疾步上前,推開玻璃門,徑直走到最角落坐下。
服務生很快遞上菜單,夏桐隨意一掃,點了個最醒目的招牌飲點。
飲點送上來之後,夏桐一眼都沒有多看。
她眉頭緊鎖,神情陰鬱,蒼白的面容看起來讓人心疼。
時間彷彿靜止。
她大腦裡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鬧鈴響了起來。
她這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驚醒,摸出手機,看到提示語“接木桶放學。”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從包裡取出一張五十元,壓在飲品杯底,起身往外走去。
收銀臺的小妹見
她筆直往外走去,正準備擡高聲音提醒她買單,服務員已經趕緊拿了五十元錢送了上去。
等收銀臺小妹找好零,服務生擡頭一看,哪裡還有剛纔的憂鬱女客身影。
夏桐打了計程車,師傅見她心不在焉,偷偷地多繞了一條街,夏桐心裡清楚,卻也沒有多說什麼,買了單下車後,便站在學校門口等。
距離小萌娃放學時間,還有三分鐘。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那上面有半個腳印。
突然,有一個人走到她跟前彎下腰,手裡的紙巾,穩健有力地拭去她鞋面上的灰塵痕跡。
他低着頭,姿態專注。
她也低着頭,專注地看着他。
看看他終於滿意地站起身,高出了她大半個頭的身姿,偉岸挺拔,如同小白楊。
他的語調,是一貫的醇厚,如同冷香咖啡。
“打你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所以我就來這裡守株待兔了。”
夏桐迎上他雙眼,捕捉到他眼中迅速消散的種種情緒,心頭一暖,空洞蒼白的雙眼,也終於有了溫度,她笑了笑道:“我剛從醫院出來。”
闕耀城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你難道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夏桐歪着頭,輕聲問道。
闕耀城看着她的眸中一片清明,“我以爲,你心裡都明白。”
他的冷靜沉穩,讓夏桐心頭涌起愧疚。
是呀,她本該明白,本該信任他的。
可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她卻還是第一反應地選擇了懷疑他。
“你不怪我?”不怪她辜負了他的深情與信任嗎?
“傻瓜。”
闕耀城直接用動作終止了她的擔憂,他的脣輕輕落在她的額頭、眉眼上。
他的語氣,寵溺勝過蜜糖,“桐桐,我很高興。”
很高興,她心裡當真明白。
很高興,她沒有推開他。
“爹地媽咪,我在這裡!”
小萌娃揹着書包跑出校門,一眼就看見了鶴立雞羣的爹地媽咪,當下連聲歡呼着跑了過來。
將小書包甩給闕耀城,張開雙臂就跟夏桐求抱抱。
小萌娃這段時間有了媽咪的陪伴,胃口大開,吃得多,個子眼看着長,體重也一路上升,夏桐抱着開始有些吃力。
闕耀城注意到了,當下毫不留情地將小萌娃直接搶到了自己的臂彎裡。
小萌娃自然不從,手腳並用掙扎着,但是卻被闕耀城用一句話壓制住了,“用不用帶你去上個秤?”
冰雪聰明如小萌娃,如何會不理解闕耀城的言下之意,當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紅着臉道:“放我下來,我要自己走!”
闕耀城也不嬌慣他,直接將他放下來,甚至連小書包也一併還給了他。
然後很自然地右手拿過夏桐的包,左手摟住夏桐的腰,大步往停車場走去。
小萌娃看着自家爹地媽咪如此恩愛的一幕,又是高興又是失落。
他這個人見人愛的萌寶寶,怎麼好像有點像個電燈泡了呢?
不不不,他還是爹地媽咪最愛的小寶寶!
小萌娃用力地搖了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從自己腦海中趕跑,邁動小長腿迅速追上爹地媽咪的身影,併成功牽起媽咪另外一隻閒置的手。
一家人回到宮殿,熱氣騰騰的晚餐已經擺上餐桌。
鋪着潔白餐布的長型桌上,兩座造型大方優雅的燈塔釋放出溫潤的光芒,襯托得菜色也越發青翠誘人。
闕耀城親自替夏桐拉開椅子,靠近她耳畔輕聲道:“猜猜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