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些，就是他們早都習慣和麻木於豪門，看老爺子就覺得，這樣的家裡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是正常，永遠比外面的世界要亂的多得多。
老趙看着夕佳，說：“小小姐，老趙我也是從小看着小小姐長大的，知道小小姐受了不少苦，那時候大家都不敢多說，夫人這麼難，要是能讓二少爺回來家裡住，還是回來住吧，我們這些下人也不會亂嚼舌根的，在顧家這麼多年，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都有分寸，沒分寸的早都到後山去埋着了。”
原來是以爲因爲她的關係，小叔纔不回去住……
夕佳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老趙，老趙應該是覺得從小看着她長大，所以纔敢說這些話。
她真想說，趙叔你真的知道分寸嗎，忽然跟她說這樣的話……
要是換做別的人，說了這樣的句子，或者讓小叔聽見，應該老趙都會很麻煩，至少也是要攆出顧家的吧……
不過是好心，她感覺得到。
“趙叔，我知道了。”夕佳說。
“小小姐也是好人，也吃了這麼多苦，都是一家人，還是在一起最重要，待會兒大少爺肯定也要過來，小小姐也很多年沒見他們了，要是能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也是不錯，當年的事情大少爺肯定有責任，可是明敏小姐還是心底很好的。”老趙看夕佳真的聽勸，接着說道。
夕佳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想要不表露出來，可是很難。
竟然提到了顧明敏，她就沒辦法不敏感，連呼吸一下子都不順暢，手一下子握緊。
老趙還要再說，夕佳已經聽不下去，只飛快的說：“我還是過去看看他們怎麼樣。”
說着，就往小叔那邊過去，即便是很想給小叔和李婉婷留一點空間，可是聽着老趙說話，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翻臉。
對於有些事情，是她的底線，一直深深的介懷，沒有辦法不去計較。
提到顧明敏，還說顧明敏的好話，她就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一個字都不行，只有她那樣清楚的知道顧明敏是什麼樣的人，顧明敏在手術病房裡面那些可怕的笑聲，她記得那樣分明，怎麼都沒辦法忘記。
老趙被夕佳扔在身後，有些不甘願的嘆一口氣，覺得這個小小姐也太不聽勸。
夕佳顧不上，先一步走開，隨便他怎麼想，她覺得她如果繼續聽下去，很快就會忍不住吵起來，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都不適合吵架。
一路走過去，還沒走到顧廷燁身邊，就聽見李婉婷一聲：“阿福不可能離開顧家，絕對不可能，廷燁，你應該知道。”
想來，顧廷燁回去的要求，應該就是讓阿福離開，可是夫人不肯。
顧廷燁也不多說，往走廊這邊的夕佳看過來，夕佳腳步聲已經驚動了他。
夕佳看見李婉婷臉上竟然有淚痕，看上去那樣累，小叔的面上看上去也是疲憊的神情，越是這樣的事情越是難處理，比生意上的事情要難得多，小叔也都精疲力竭。
兩個人看見她過來，都看過來。
夕佳靜靜的在顧廷燁身邊坐下，伸手拉住顧廷燁的手，沒有說話。
顧廷燁瞭然的反手緊握她的，略微的用力，示意他沒事。
走廊又傳來腳步聲，那樣匆匆忙忙的，每一步踏出去卻都還是沉穩。
夕佳看過去，走廊上出現的人是阿福，很難得看見阿福也能有這樣的表情，慌張的趕來看老爺子的情況。
看見走廊上面還坐着夕佳和顧廷燁，阿福的腳步略微的頓了頓，還是大步的過去。
“老爺子他怎麼了？”阿福大聲的質問。
夕佳感覺到阿福那凌厲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一晃過去，牢牢的盯着在李婉婷身上。
李婉婷已經是很累，伸手撐着自己的額頭：“他忽然心跳驟停，醫生已經進去搶救，還沒有消息，醫生說可能是長期癱瘓引發的，具體還不知道，要等醫生說。”
顧廷燁擡頭看一眼阿福，眼底的光已經是厭惡。
阿福只是看着李婉婷，一字一句的開口，聲音裡帶着質問：“你都對老爺子做了什麼？”
李婉婷還撫着額頭：“等醫生出來，我也不清楚他的情況……”
阿福卻是厲聲，重複一遍，聲音裡帶着中氣，每一個字都聽得那樣清楚：“你一到醫院，老爺子就出事，你到底都做了什麼？”
李婉婷撫着額頭的動作驟然的停頓，緩緩的放下手，擡頭看着阿福，終於聽懂他說的話，他並不是在問她老爺子的情況怎麼樣，而是在問，她李婉婷做了什麼讓老爺子進了急救室！
“你懷疑我？”李婉婷看着阿福，聲音裡帶着難以置信，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阿福。
“李婉婷，我知道你的手段，你來看老爺子老爺子就出事，會這麼巧嗎？我來的路上已經找人問過，老爺子出事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在病房，不是你是誰？”阿福聲音更大的質問。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到李婉婷身上。
夕佳不知道該不該懷疑到李婉婷，她也知道夫人什麼都做得出來，可是這時候的李婉婷看上去那樣的脆弱，是真的爲了這件事傷身的樣子。
李婉婷的目光從阿福身上挪開，看向身側的顧廷燁，低聲：“廷燁，我累了，這裡你來處理好嗎？”
顧廷燁還沒有回話，阿福厲聲：“你躲開也沒有用，你應該知道我有辦法查得到，要是有人在搞鬼，我……”
李婉婷擡頭看着阿福，目光裡也陡然凌厲起來，只是那凌厲之中帶着只有女人才懂得的破碎，緩緩：“你怎麼樣？如果是我動的手腳，我拔了他的氧氣管，你又怎麼樣？阿福，你說說看，我要聽着，我也想知道你怎麼辦！”
阿福的話停頓住，說不下去。
李婉婷脣角似乎是想要翹起，可是不能，那樣極力壓抑可是壓抑不住的哀傷：“如果是我拔的呼吸管怎麼辦？我來給你回答，我知道你，阿福，我太懂你，顧憲東就是你的一切，你從他把你撿回來的那天起你就是他的狗，你只一心想要給他盡忠，你的口頭禪是：我的命都是他的。如果你查到是我動了手腳，你會殺了我對不對？可是阿福，就算是你殺了我也來不及了，我今天來看老爺子，我跟他說了，說廷燁是你的孩子，我都告訴他了，我聽說植物人的人其實能聽得見，只是沒有反應，我說完，他立刻心跳停了，阿福，他現在一定很後悔把你從街上撿回來，一定！”
李婉婷一口氣說完這麼多，停下來，看着阿福的反應。
如同她所預期的，阿福堅、挺的身形顫動了一下。
夕佳看着，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在阿福眼裡，大概顧憲東是一切，寧願死也都不願意顧憲東知道小叔是阿福的孩子的事情，這是背叛，深深的烙印，最後還是被老爺子知曉。
心臟驟停，是不是說明，老爺子顧憲東還有意識，真的聽見了這些。
阿福就算是死，也都不願意顧憲東察覺。
握住夕佳手的顧廷燁的手一下子的緊起來，夕佳看一眼，顧廷燁臉上，阿福臉上，李婉婷臉上，都是痛苦的神情。
三個人，都痛苦，都是爲了手術室裡面那個已經行將就木的老人。
夕佳忽然覺得，老爺子原來一直是這個家的核心，即使是畸形，也是唯一的核心，在他植物人的這麼多年，還是牢牢的掌握着顧家的一切，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從他那裡滋生，他的孩子，他沒有讓任何一個人幸福，他似乎也並不在意，並且是欣賞着這一幕。
李婉婷在阿福臉上看不到任何，也等不到阿福的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我先回家裡去。”
說着，從阿福身前走過，阿福劈手就過去抓她的手腕：“你想走到哪裡去？在這裡等着老爺醒來！我調查過沒有你的嫌疑再走！”
伸出的手還沒能握住李婉婷的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
阿福猝不及防，被一把握住，手心一緊，擡頭看過來，竟然是顧廷燁。
顧廷燁一手抓住阿福的手腕：“別碰我媽！她要去哪裡都可以，她想去哪裡都可以！跟你沒有關係，你沒有資格過問！誰都有資格，你沒有！”
李婉婷回頭，看見自己的兒子，微微的閉了眼，眼底有淚落下來……
有這樣一個好兒子，什麼都夠了，什麼都滿足，她可以不用抱怨任何命運的不公平，不用抱怨爲什麼她遇到這樣慘烈的事情，有這樣一個在這種時候還是站在她身邊的兒子。
阿福的手顫了顫，如果是別的什麼人，他完全可以一掌推開，可是是顧廷燁，他唯一的兒子，手還是頓了頓，沒有動。
顧廷燁一把鬆開他的手。
阿福的手在空中停了兩秒鐘，終於收回去。
“你非要用你的方式來對我和我母親？最對不起裡面的老爺子的人就是你，是你背叛了他，是你一直瞞着他這麼多年，如同瞞着我一樣，他對我們沒有一點好，是你感恩戴德說他是你最大的恩人，我們母子沒從他身上得到一點點愛，要說應該被懲罰的人一直都是你，你從來沒有對自己嚴苛，卻對我們這樣苛責，按照你的說法，你第一個應該殺的人就是你自己！”顧廷燁看着阿福，絲毫不避退，說道。
阿福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子對待過，一下子惱怒：“你根本不懂！如果不是老爺子，你就沒有現在的身份地位，也沒有顧氏，老爺子給你這麼多，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求不來的，你不知道珍惜，反而是恨他！他給過你的太多！”
顧廷燁卻是冷然：“我們母子要的都不是錢，我們想要的是平靜的生活，想要一個人知道關心和愛護我們，他什麼都沒做過，他都做過什麼，你比我們更清楚！這個顧氏並不是我要的，是我被逼着到今天！它對別人來說意味着什麼我不知道，對我來說意味着枷鎖！你根本沒有心！否則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阿福不屑一顧：“老爺當年從街上撿我回來，就是對我最大的恩典！我現在在這裡守着顧家，是等着老爺子醒來！你什麼時候能不要了顧氏的財產，什麼時候再來跟我說老爺子沒給過你任何東西！”
“他給過，給過我一個岌岌可危的顧氏！還要我揹着，我不揹着就要死！顧廷麟在我背後等着衝上來咬我們母子，你看的清清楚楚！”顧廷燁厲聲。
一想到顧氏被拆分給何明陽一半流動資金，一半幾乎是空殼給他的時候，他就想到當時他眼睜睜看着眼前的一切無力的場景，那時候，太多的無奈，太多的委屈，差一點連夕佳都失去，只能是被迫放開她。
曾有一度，他忙的快要瘋掉，沒日沒夜的處理各種漏洞，一個沒有流動資金的顧氏，就好像是沒有了血液的人類，那樣悽慘。
李婉婷伸手拉住了顧廷燁的胳膊：“廷燁，不用跟他說，他不過是家裡的一個傭人，用不着跟他說！他要是懷疑我，就懷疑，我沒有關係。”
一邊說着，一邊看向阿福：“過去的三十年裡面，有無數次我都想，如果我能殺了他該多好，可是不能，不但不能，我還要討他歡心，可是他的歡心太難太難，步步爲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會死掉，我終於到了今天，你願意在顧家繼續看着也好，願意走了也好，我想通了，你既然連心都沒有，非要離開就離開吧！顧家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需要你！”
過去相當長的時間，阿福是顧家最貼心的管家，是能掌握一切，沒有人敢忤逆，說一不二，是所有人都小心謹慎的做事的緣由，可是如果沒有了他，也許就好像顧家沒有了老爺子一樣，差別不會那麼大。
時間過去，習慣了就好。
即便她不讓阿福離開的原因裡面，還有着私心的元素，可是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彼此已經是這樣的水火不容，她也都年紀大了，這樣的年紀，不想再談任何的情和愛，只想要過一點平靜的生活，含飴弄孫，身邊一直能看到阿福，已經是個習慣。
從開始的每天每夜都在想，是不是下一秒鐘，阿福就會帶她走，到後來的麻木了，每次看見阿福都會想，他還記不記得她，也有一段時間想，他到底有沒有愛過他，有沒有愛過廷燁……一直這樣繼續下去，支撐了太多。
也許，是時候終結，會有鈍痛，可是那些鈍痛是能夠抵禦的……
等待時間過去，任何的傷口終將會變成疤痕，將疼痛掩埋。
也許，真的可以了……
阿福的身子一頓，眼底的光芒驟然的看向李婉婷。
從來沒有想過的，李婉婷要攆他離開！老爺子離開的這麼多年裡，沒有攆他離開，他在顧家已經太久太久，久的已經忘記了外面的世界，忽然之間，就要離開了嗎？
竟然是要攆他離開？
李婉婷看阿福：“我是顧家的女主人，阿福，你可以走了。你其實早都應該走了，早都應該。”
阿福看向一邊：“我不會走，老爺子還在一天，我不會離開顧家。”
李婉婷點頭：“那好，我們搬出去，廷燁，我們一家都搬出去，留着那個顧家給阿福，就當做他工作了一輩子得到的獎賞，他的忠心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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