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恨安知夏,也恨餘嘯東。
最最痛恨的,是那個天真愚笨,懦弱善良的自己。
蒼茫的淡藍光暈,籠罩在視野四周。科學家說,死亡其實是一抹絢麗的藍,原來果真如此。
一陣悠揚的鋼琴聲傳進安知薇耳朵,把她從長長的夢魘中驚醒過來。
琴聲流淌,曲調舒緩,流暢而優美。彷彿有人喃喃細語,彷彿春日惠風和暢,又彷彿有微風,吹過融融朗月。
“月光曲……”三個字,在安知薇脣間吐出來,幾乎不需要經過大腦,純屬下意識的反應,吐出這三個字之後,她停了一停,又說:“媽媽……”
緊接着,安知薇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蓋着的被面上,那是一牀普通的緞面被子,輕柔的觸感,裡面填充着上等羽絨。安知薇看到這張被子,腦海一片空白,她機械地伸出手去,掀開了被子右上角。一個紅色絲線繡的,歪歪斜斜的“薇”字,映入眼簾。
——那是十歲那年,她在學校勞務課上學了針線,回來繡在自己被子上的。
這是她的被子!
可是,這是怎麼回事?這牀被子早就在她離開家裡讀大學的時候,就被換掉了……
爲什麼現在她還會睡在這個被窩裡?
還有那熟悉的鋼琴聲……《月光曲》的旋律,多少次曾經出現在安知薇的夢中,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哭醒過來。
躡手躡腳地,安知薇從牀上走了下來。所有的疼痛都神秘地消失了,安知薇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比之前矮小瘦削了許多。她顧不上打量自己的變化,朝着琴聲發出的地方急切地走過去。
這裡是一個套間,裡面睡人,出了一個洋氣的房門,就是外廳。廳中央是一座產於1890年的威斯坦三角琴,但安知薇16歲之前都很少使用——對於少女的自己來說,三角琴的琴鍵太重了。
她經常用的,是另外一架放在南邊窗下的門德爾鬆立式鋼琴。來到外廳,看到廳中情景,安知薇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熱淚盈眶。
“媽媽……”
帶着哭腔的尖細聲音,打斷了琴聲。坐在門德爾鬆前面的年輕婦人停止了彈琴,回過頭來,她有着一頭栗色的蓬鬆長髮,細細的眉,彎彎的嘴,眉眼不算特別出色,卻非常端莊,氣質高貴難言。那五官容貌,宛然就是年輕時的母親。
安知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親見到安知薇跪坐在門口哭泣,連忙快步走上前來:“薇薇,你睡醒了?怎麼坐在這裡,太失禮了,趕緊起來吧。”
語氣溫柔裡帶着嚴厲,以前的安知薇最不耐煩母親這樣說教,如今聽在耳中,卻彷如仙樂綸音。
真的是媽媽!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回到了從前?
腦中紛繁,安知薇只顧着啜泣着。她到底還是清醒的,短暫的高興之後,知道自己必須隱瞞重生這種事,就低聲說:“媽媽,我害怕。”
她小時候最怕黑了,所以每個晚上,母親都會在她入睡前彈奏這一首貝多芬的《月光曲》。
果然,聽到她這樣說後,媽媽釋然起來。她愛憐地摟了安知薇的肩膀,說:“|傻孩子,怕什麼。你知道媽媽就在外面的。”
“我做了噩夢……”
藉着這個由頭,安知薇得以矇混過關,在母親的哄勸下回到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