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的目光有些木然的,看着前面的某一個點,眼前都虛浮開,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是心一下子落下去,看着面前的場景,忽然就不知道要如何下去羅。
這樣卡着,不上不下。
***
醫院的病房外面,杜雪站着,沒有看病房裡的林巖川,反而是站在走廊上面,透過走廊的窗戶,目光有些悠遠的,看着外面,長長的發微垂在她的臉頰邊,臉色也是蒼白,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外面是深重的黑暗,最最底下,是很多高大的樹影斑駁,還有醫院裡一層窗戶透露出的微弱燈光,照亮了那麼一點的距離。
章東遠走的時候,那樣的表情,她不是不清楚,只是是真的累了又怕,她是怕他的,很怕,這個時候沒有更多的力氣去跟他鬥智鬥勇的讓他消氣得。
病房的門打開,“吱呀”的一聲,有人過來,在她身後站定。
“小雪。”王慧欣的聲音,溫柔中帶着一點慈愛,跟她說話。
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搭在了她的肩頭。
溫溫的觸感……
杜雪擡頭來,看着王慧欣,這一次的事情,王慧欣對她一個字的重話都沒有說,章洪濤有話想說,也都是被王慧欣拉住了。
是有很多問題,需要她解釋,可是王慧欣都沒有多說。
“阿姨,我是想送林巖川回去,他喝酒了,所以我就想送他,可是剎車失靈了,衝出去,我也沒想到……”杜雪低聲的說。
對於王慧欣,她應該需要一個解釋。
王慧欣慈愛的模樣,伸手過來抱住她,手拍着安慰她的背:“沒事了,你別放在心上,小雪,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已經沒事了。巖川錯過你,是他的損失,我都知道,跟你沒關。”
杜雪的眼淚涌出眼眶,落下來,這個時候,只有王慧欣給她一個擁抱,抱住她,讓她覺得能安心了一點,這樣的溫暖,好像是自己的媽媽。
小時候,自己媽媽抱着她的感覺,她從媽媽的臂彎裡面看着外面的牆壁上的一個小點,覺得好暖,只要是媽媽抱着她,暖,而且不會再怕,一點都不怕了,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情,她都知道,還有媽媽在。
“去跟東遠談談,他只是在乎你,所以才發火了,我看見他的樣子,他是很在乎你了,去談談。”王慧欣勸慰說。
在乎嗎?
杜雪微微的搖頭:“我沒事。”
“我知道你沒事,小雪,你很堅強,可是兩個人如果要走下去,坦白是至少的,兩個人要走過一輩子,就好像是兩條線,只要一個稍微偏移了一度,就可能會走到無法交集的地方去,一輩子太長,如果不是那麼一點與衆不同,那麼一點在乎,走不下去。”王慧欣握了杜雪的手,低聲。
就好像她跟林巖川,本來好好的,可是再也回不去。
正是說着,裡面病房裡忽然傳來“當”的一聲響,王慧欣急忙轉身進去,推門而入,杜雪也在後面跟着,快步的進去。
病房裡,林巖川的手舉着到一半,似乎是想要起來,可是一伸手,撞到了旁邊的托盤,托盤跌落在地,發出的那樣大的聲音。
林巖川已經醒了。
“好一點了嗎?還有哪裡不舒服?巖川……”王慧欣急忙的上去問,小心翼翼的。
杜雪想到自己以前媽媽在的時候,自己病了,媽媽也是一樣的着急的語氣。
林巖川卻是看着杜雪,看着,似乎是緩了一緩,卡着一字字的說:“媽,我想跟杜雪單獨,說幾句話。”
聲音嘶啞,顯然是還不怎麼舒服,嗓子難過的卡住。
王慧欣回頭看一眼杜雪,轉身出去,關了房門。
如果是車禍之前,她是不願意這樣跟林巖川一對一講話的,可是現在,看林巖川的模樣,她拒絕不了。
“好點了嗎?”杜雪問。
問完,又覺得自己問的有些傻,已經醒了,不就是好得多了的意思嗎,哪裡還需要再問。
“好多了,沒事了。”林巖川聲音有些微微的低,還是沙啞,剛剛醒來,他的精神不是太好。
“……”
她就再說不出別的什麼,好像再說任何的話也都是有些窘迫的徒勞。
氣氛有些尷尬。
“如果章東遠跟你離婚,杜雪,回來我這裡。”林巖川說,目光裡有些叫做執着的東西,鎖着在杜雪身上:“你知道嗎?車禍的那一刻,我什麼都想不到了,只想到你,只有你一個人,這世上的東西,那些錢財和權利,其實都不如你重要,我曾經以爲重要的東西,都那麼虛假。我死了,什麼都不會留下,只有你不同。”
“想吃蘋果嗎?”杜雪問。
沒頭沒腦,忽然就問。
林巖川沒答話,杜雪說:“我去給你買點蘋果。”
說着,就轉身要往外面走。
“杜雪!”林巖川在身後大聲一點,嘶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撕扯的難過。
杜雪腳步停住,回了頭,看着林巖川。
林巖川臉上有一點點無奈的樣子,臉上有光和影的分割,很好看的一個人:“你還是老樣子,總想着躲開,可是杜雪你該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躲得開,你躲得了我,怎麼躲得了章東遠?怎麼躲得了你自己?”
她是想要躲,第一反應就是要躲開,遇到事情,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先避開,好像避開就能避一輩子。
“家裡的事情交給我,如果你離開他,就跟我在一起。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錯了一次,不應該被判死刑,我會娶你,也一樣會疼愛你的孩子,我們可以去美國,走的遠遠的,再也不管這裡。”林巖川似乎是勾畫着一個美好的未來,聲音裡都帶着蠱惑。
去美國,躲的遠遠的,可是要躲什麼?
躲最可怕的,對於杜雪來說,最可怕的,就是章東遠。
“他不會跟我離婚的。”杜雪說。
很篤定的語氣,陳述一件事,她很清楚,章東遠不會跟她離婚。
有時候這樣的篤定,讓自己都覺得恐慌,章東遠愛的人是凌楠,可是不會跟她離婚。
“以前不會,可是現在不是了,凌楠回來了。”林巖川說:“凌楠回來了,我才覺得我有了一點希望。他們在北面有一所房子,同進同出,他怎麼會不想離婚?你是衛家的女兒,他是在等最後的時間,等你生下孩子,他就會離婚。”林巖川一字字說,每個字都像是錐子,砸着進來。
“他不會。”杜雪說。
“他會!你不瞭解他,他一向是這樣,用盡最後一點價值的時候就拋棄,他在商場上面,所有的合併案都是這樣,他是精明的商人,他擅長算計,而你不擅長,到今天,你還相信他跟你結婚只是一個偶然,而不是要娶了你羞辱我嗎?”林巖川挺直一點身子,看着杜雪,幾乎是質問了。
杜雪回頭去:“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說着就往外面走。
她是真的亂了。
章東遠跟她結婚的理由,第一點,羞辱林巖川,第二點,她有那麼一點像凌楠,也就是章東遠自己說的眼緣。
這兩點,更可能的是他想要羞辱林巖川,選中了她,在看見她的時候發覺她像了凌楠,所以不自覺的流露出一點點的關心和愛護,她全都是沾了凌楠的光。
“你總是要面對!”林巖川在她身後追着說一句。
杜雪開門出去,捂住耳朵,再不聽他說話。
外面走廊很靜,王慧欣不知道去了哪裡,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慘白色的燈光。
杜雪想要出門去,找一個地方休息一下,走出去,才發覺,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的地方,她身無分文,一個人站在大街上面,一無所有,所有的東西都在包裡,出了車禍也不知道包被放在了哪裡,沒有人告訴她。
月光悽清,杜雪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很大很遠的一輪,邁開步子,走出去醫院。
***
看見那輛車子的時候,杜雪的第一反應是心陡然的一跳,覺得怕了,然後知道,車裡沒人,他不在車裡。
車子是停着在家裡樓下的,他應該是在家裡。
上樓去,坐電梯的時候還在想,自己是不是瘋了,這個時候回家,章東遠這一次這樣大的火氣,她就算是被他掐死也不是不可能,在醫院的時候,他就是那樣
的捏着她的肩頭。
開了門,屋裡靜悄悄,樓下很安靜,小趙和醫生都在隔壁的房裡,晚上並不是跟他們住在同一間屋子,只有白天是貼身照顧。
客廳裡面,桌子上橫七豎八的丟着酒瓶。
杜雪小心翼翼的,換了拖鞋,往樓上走去。
才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說話:“你去哪裡?”
聲音是從客廳中間傳來的,杜雪的心本來就是繃着,一下子嚇了一跳,回頭看過去,章東遠坐着在沙發上面,面前除了酒瓶,還有菸蒂,剛纔他是躺下去一點,所以她沒有看見。
看見了菸蒂,才覺得屋裡似乎是真的有很濃重的煙味,她懷孕不能聞煙,已經很久沒看見章東遠抽菸了。
章東遠的眼睛有些發紅,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傾頹的模樣,卻是帶着一種落拓的不羈,身上的襯衫難得的皺着,可竟然看起來也是很順眼,青色的鬍子也沒有掛,一晚上就好像長了一點。
“上樓。”杜雪說。
章東遠看她一眼,開口,卻是說:“我十幾歲的時候,談戀愛,也想過生死,我可以爲了她去死,毫不猶豫,可是現在,再也愛不動了。十幾歲的時候,我想,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她重要,我想不到,現在的我卻很難愛的那樣不顧一切,跟我說讓我去死,我會覺得可笑,愛情早都已經不是全部。”
難得他開口,竟然說的是這些話。
別有一些深意的。
杜雪站在高處,扶着樓梯的扶手,看着沙發上的他。
第一次可以這樣俯視他,他是擡頭,可不知道爲什麼,她站得再高也不能給自己一點優越感,彷彿還是她在仰望着他的樣子。
“你是我的妻子,我付了你母親的醫藥費,我對你很好,所以我不懂你還在鬧什麼,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我這個位子上面,你一樣會不懂你在鬧什麼,外面的女人,你找任何一個人問她,他們也都是一樣的不理解,杜雪,你到底還在鬧什麼?我給你的不夠多?”
章東遠又問說。
夠多,給的遠遠超過了她的身家,太多太多,對於普通人來說,就是真的很幸福了。
銀貨兩訖,他付了母親的醫藥費,她嫁給他,有什麼資格要求更多?
而那個十幾歲的時候,愛的深的可以爲了對方去死的愛情的對象,就是凌楠吧?
心口裡會有拉扯的疼,花一樣的年紀,凌楠那樣美麗而狡黠的令人迷戀的女孩子,年輕的章東遠,他們的相遇,會是怎樣的一場奇蹟?
如果不是真的深愛,章東遠怎麼會收斂了所有的心性,只認真的對待凌楠一個人,還說着生死這樣略有些俗套的誓言。
“我已經是讓着你,杜雪,我想我能再多讓着你一點,所以我讓着了,可你沒有,你變本加厲,而我,並不擅長應付女人善變的內心。”章東遠又說,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眉心似乎是皺了皺。
杜雪打斷他。
杜雪只說:“你愛我嗎?”
脫口而出。
說出口的話,再也收不回。
杜雪只說:“你愛我嗎?”
脫口而出。
說出口的話,再也收不回。
她是定定的看着他,問那一句:“你愛我嗎?”
房間裡一時的安靜下去,安靜的可以,如果掉落一根針,杜雪會毫不懷疑的覺得一定是能聽的清清楚楚針尖落地的聲響。
章東遠看着她,一瞬不瞬,目光裡是一些深沉的光亮。
半天就這樣僵持着,最後也是他先開口,一字一句:“你要的太多,杜雪,我給不起,結婚第一天我就說過,我給不起你愛情,我能給你的,只是婚姻。”
一點都不出乎意料,杜雪聽着答案,木然的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然而停一下,又問,聲音同樣的清冷,好像是問着別人的事:“那爲什麼不能跟我離婚?你愛的是凌楠,爲什麼不離婚?離婚了你跟凌楠在一起。”
章東遠脣動了動,正要開口,杜雪卻又打斷了。
“是爲了孩子是嗎?孩子留給你,現在孩
子的問題也解決了,還有什麼問題?”杜雪問。
章東遠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沉了聲音:“杜雪,你不要挑戰我的極限,我已經是忍着,你懷着孩子,這是我最大的限度,我還能在這裡跟你心平氣和的說話,已經是夠了!”
聲音裡有些威脅的意味。
杜雪點點頭,卻是兀自的說:“我忘了,還有我是衛家的女兒這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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