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岸像丟了魂似的走着,水泡破裂的時候,他好像聽到自己的夢想迸裂時發出的清脆的響聲。他就這樣慢慢地順着岸堤走着,雨水打擊着水面,水位線在一點點地上升,卻怎麼也達不到岸堤,岸堤對水位顯得是那麼地遙不可及。何岸想,其實是沒有岸的,那一個個的岸,是我們用自己的意念創造出來的,爲的是讓我們疲憊的心靈有個地方可以稍事休整,以備再次起航,如同岸堤般,我們心中的岸,我們何時才能夠得到?又有幾人才能夠得到?
何岸隔岸望着對面,朦朦朧朧,他看不到對面那個黑鷹鵰像,他必須得走過去才能看得到。到了對岸,他又後悔還不如不知道的好,朦朦朧朧,最起碼自己心中還會幻想它還是存在着的。黑鷹鵰像不知什麼時候已被人摧毀了,這尊在他記憶裡永遠屹立不倒的雕像,原來也早已頹然倒地,化爲塵土。
何岸從監獄出來,一路冒着雨水走到家,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中,他敲開了那扇門。
開門的是他的父親,何岸當即心裡一驚,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他父親一把摔倒在地,“早都給你們說過了叫你們不要來往,你們做出這樣的事,如果傳出去了叫我以後在這兒的臉面還往哪兒擱?”。他父親唾沫星子亂濺,臉上的肉塊抖動着。“上次我讓許軍給你下毒,沒想到卻被你叫去的那個**給喝了,只能算你運氣好”。他父親面目猙獰地說着。
“他只是個孩子,看在他甘願爲你頂罪的份上,放過他好不好?”。她哭着,頭髮蓬亂,衣衫不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他爲我頂罪?看看他的那個樣子,他能告得倒我嗎?即使他起訴,最後勝訴的還是我,你覺得是他在爲我頂罪?”。何岸父親身上散發着一種目空一切的驕傲。
何岸明白像他父親這種黑白兩道通吃,在這個城市有這麼大名號的人,不會把像他這種野草般存在於這個城市的螻蟻放在眼裡,而且他說的那些話絕對不是在吹噓,因爲首先如果何岸真的要起訴,他就要找律師,而不管自己花多少錢找的律師,只要父親一句話,那些律師都有可能會瞬間偏向父親那一方,其次,如果他起訴了,只能給他母親帶來更多的,無窮無盡的來自於父親的羞辱與折磨,再其次,就算所有的事情都沒問題,那犯罪嫌疑人還是不會指到他父親身上,最終承受罪行的也只是像許軍那樣的代罪羔羊,“我是真的喜歡她,讓她跟我走好不好?算是我求你了”。何岸沒有更好的選擇。
她一直注意着何岸父親的臉色,何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看出何岸父親心裡動了殺機,她真的不想何岸再出任何的事,只要何岸能夠平平安安活着,她就已經很開心了,何岸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很多的幸福在等着他去追尋,雖然她很想,卻又不能和他在一起,“何岸,我是你的母親,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的愛讓我難堪,讓我不自由,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她都不知道這些話她是怎麼說出來的。
何岸石頭般看着她,他們之間是那樣的心有靈犀,她又何必給自己說這些話,演這樣一出?何岸心裡清楚地知道她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她只是在用那挪過來的世俗的東西,嫁接着來自於他父親的恐嚇,來自於人世的薄涼。何岸看着她紅腫的眼睛,他心中永恆燃燒的這輪太陽,此刻卻散發着月光的淒寒,他感覺自己快要奔潰了。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在用彼此那像極了半截紅燭般孱弱的心靈,燃燒着屬於他們倆的風花雪月,孱弱,經不起現實,輸給了現實,而且輸得這樣快。
“讓他走吧,我是不會跟他走的”。她繼續說道,每個字都說得那麼艱難。
“你打進來就沒問過我那個替你頂罪的女人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她是你的親生母親。我和她還是有些交情的,她讓我以後要對你多多關照,只是你還是和以前那樣的不知廉恥,叫我怎麼關照你”。他怒氣衝衝地看着何岸。
“我不需要你的關照,請你對我說話時把嘴巴放乾淨些,我和你沒有一點關係”。何岸從進來就一直受着他的氣,他有些忍無可忍了,真想衝進廚房拿刀將他砍了。
“看在張秋水的面子上,你剛纔說的話我不跟你計較,只是在大後天之前你必須離開這座城市,以後再也不要回來,如果你還回來的話,我會讓她生不如死,你也不會在這個城市好過”。他指着她,憤怒地說着。
“不用大後天,我現在就離開,其實我早就想離開這兒了,我不想再喜歡着這個從來沒有喜歡過我的女人”。何岸本來想對他說“我可以離開,但我走了以後你要對她好”的,可是想到如果這樣說了,只能招來他更多的嫉妒與怨恨,會害了她的,就改口這樣說道。
何岸從他父親眼中看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他明白他父親是希望她沒有喜歡過他的,他父親剛纔聽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事,也許他以後會認爲她喜歡的一直還是他的,他是他父親眼中他們愛情之間的毒瘤,在他離開後,希望她再稍微加以修飾,他父親能夠對她盡釋前嫌,像他們倆之間還沒有這樣的事之前那樣地對她好。最後何岸還是會心的看向了她,他要再仔細地看一遍她,他怎麼捨得就這樣草草離去?卻又有什麼辦法?聰慧如她,該懂的她自然都會懂,在她百轉千腸的眼神裡,何岸站了起來,他去意已決。
除了去母親所說的自己的老家,也就是程洛所說的他的家鄉---歸來縣,福樂鄉,他還有落腳的地方嗎?外面的雨停了,何岸奔跑在大街上,地面一淌淌積水,濺起一朵朵水花,這一淌淌的積水,在一隻螞蟻眼裡,是不是汪洋裡,一片片海?自己在那些螞蟻的眼裡,是不是水上漂的巨人?何岸明白有些事情,換個角度去看,就會是另一個面孔,他要放棄自己在這個城市的一切,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自己設計,做自己人生的工程師,他準備好了一層一層去蓋這座屬於他自己的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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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over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