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對一條狗好,別人會說:“看,這人挺有愛心!”
維克多就是人,尼奧就是狗。無論是自覺形成的、亦或不自覺形成的,等級就橫亙在人們的心中,像是鐘錶中負責報整點的那個鍵,一旦條件滿足,便會被觸發。
所以當維克多當衆表示原諒尼奧的‘魯莽’時,不僅是利爪狼人,就連遷徙隊的民衆都在潛意識裡覺得:“啊,你看,堂堂大公之弟、王族之後,低頭認錯了,可真是位胸懷寬廣的仁德貴族啊!尤其還年紀輕輕……”
尼奧在發飆之前,就有想過自己和維克多比較起來的‘人微言輕’,只是沒想到以維克多在面子文章上的表現,可以做的那麼好。
維克多在即興講演之後,是這樣對尼奧說的:“獠牙兵團對我的命令在理解方面確實有所偏差,就當是我沒有表達清晰好了。另外,我也很理解你心中的憤懣,一路東來,出生入死,孤立無援。然而,有兩點我必須要提,首先是你對獠牙兵團將士們的口不擇言,我必須公正的說,他們是好樣的,軍人以執行命令爲最高使命。他們做的很好,非常好。我哪怕只做他們的長官一天,也有責任和義務維護他們的榮耀。再一個,我的副官確實有些很私人的情誼。於是,她縱是有所過失,也不能任人辱罵,不是因爲我的爵銜地位,而是因爲我是個男人。你說呢?”
這樣的追究,似乎是自損幾分‘完美形象’,然而它卻帶來了更重要的獲得——真實。相比於完美無缺,人們更容易接受一個明顯但無傷大雅的瑕疵的存在。人們不會再猜測,這位聲名狼藉的貴族是不是在演戲?人們只會說,這人雖然聲名狼藉,雖然有些不依不饒,但在大事上、在一些關鍵問題的處理上,表現還是很優秀的。
尼奧捱了3軍棍,2軍棍是因爲他罵利爪狼人們是狗崽子,1軍棍是因爲他說美女副官是雞。
棍子抽在屁股上的疼痛尼奧真的不怎麼在乎,尼奧在乎的是維克多借此成功的提升了他在民衆及利爪狼人將士們心中的權威。這造成了兩個不利,第一是民衆的戒備心降低,第二是他的權威在對手是維克多時,會有所下降,他如果再說維克多什麼不好,人們難免會想:這是不是因爲那3軍棍而心懷不滿、伺機報復?
維克多一直暗中留意着衆人的表情神色,當這事件告一段落,他確定他勝了這一局,而且勝的很漂亮。他不由想起了一句由古歐羅帝國的某位帝王說過的話:善於利用自己的權威,善於操控、引導民衆的思想,即使你給人民帶來的是死亡,人民依然愛戴擁護你!
當然,維克多也有不爽的地方。這個讓他非常討厭的尼奧,是個非常聰明的對手,他雖然捱了軍棍,卻用簡單的幾句話,以及硬朗的表現贏得了大家的好感,他給大家營造了這樣一個印象:魯莽,但磊落坦蕩,爲了鄉親父老,不畏強權……
“刀在我手,權在我手,你已經輸在了起點上!哼哼,可惜了……”維克多望着一瘸一拐行向營帳,受到了民衆們歡迎英雄式的接待的尼奧,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他知道,即使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牽扯,尼奧這樣的人,也註定不會爲他所用。
這時,有侍衛來報,三名空騎士將目標跟丟了。
“廢物!”維克多心中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他本是想查到疾風隊的下落,結果他的屬下告訴他,堂堂的自由之翼出身的精銳斥候,竟然被幾個鄉下土鱉耍了!
整個下午,尼奧都是在焦慮和惆悵中度過的。他絞盡腦汁、卻無法想出解救民衆的辦法。他知道,空口無憑,大傢伙不會信他,利爪狼人更不會信他。他僅是知道維克多又殺害遷徙民的動機,就算這動機確定了又如何?動機又不足以判刑,否則那些盯着王位的人豈不是早早的就都被割了腦袋?
日已西斜,飛空艇上卸下了大量的吃食、美酒,一些需要提前燉燒的肉食已經下鍋,一大票廚師、廚娘準備晚餐的情形也顯得極爲熱鬧。孩子們吃上了難得的糖果,開心的在谷地的空曠中嬉戲着,大人們的臉上也掛上了微笑,心情獲得了久違的放鬆。不管怎麼說,公國的強力軍隊抵達了,再不用擔驚受怕了,過了這一夜,大家很可能乘飛空艇離開,一切都會變得美好。
尼奧瘸拐的走着,儘管一路上都不乏人跟他打招呼,但他的身影看起來仍死顯得有些蕭索和落寞,與這營地的大氣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尼奧,似乎有點小情緒……”
“換你捱了棍子你也開心不起來。”
“或許是因爲英雄的日子即將結束……”
“閉嘴,尼奧沒有你說的那麼齷齪,只要你還有點良心,就應該清楚,他在我們心中永遠是英雄!”
“是、是!我這不是胡亂分析嘛,畢竟苦盡甘來,應該開心纔對呀!論功行賞,尼奧的功績就算大部分要歸算在勳爵大人頭上,剩下的那部分也足夠獲得不菲的獎賞和巨大的榮耀。”……
大家的議論尼奧很多都聽在了耳力,他對這些已經無動於衷,他只看到深深的無力,死亡將至,他能做的非常有限。
撩開毛皮的帳簾,尼奧在風雪的吹送中進了大帳。埃布特、日傑夫、伍德羅幾人都在,聚在一起吃着水果,喝着美酒,正熱絡的聊着,見尼奧進來,都起身迎接,招呼他坐下。麥肯還說:“屁股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吧?要不擡張桌子躺着?”
尼奧沒心情跟大家閒扯,開門見山的道:“疾風隊那邊需要送一批物資過去,誰辛苦走一趟?”
“我!”
“我!”
爭搶着去的是戴維和蓋爾,兩人都是自認年輕且資歷、貢獻都不及其他人,又想見識下疾風隊的情況,所以掙着要去。
“都去吧!”尼奧想的是給瑪修亞留幾個薪火傳承的種子。“日傑夫,你得辛苦一趟,去遷徙隊的路你熟。”
“什麼辛苦不辛苦的,疾風隊那邊應該去犒勞一下。”日傑夫是清楚疾風隊真實情況的,自然清楚,同樣是民衆出身,疾風隊的諸人在這次東遷過程中,付出的要比遷徙隊這邊的人多的多。
尼奧點點頭,“事不宜遲,現在就準備動身吧,省得趕夜路。”
“哥幾個坐着,咱們明天見。”日傑夫笑着跟衆人告辭。
麥肯還開玩笑的道:“今晚可是歡慶日,錯過了太遺憾了。”
“俺們跟疾風隊的勇士們歡慶,你們羨慕不來,哈哈。”
尼奧安頓道:“儘量挑精悍的弟兄們,人多些沒關係。這裡有利爪狼人看場子,路上卻不太平。另外,出發前通知我一聲,我有些私事跟你說。”
“好咧!”日傑夫帶着興高采烈的戴維和蓋爾大步出帳而去。
尼奧支着屁股坐下,接過一隻盛滿酒的大木杯,一口氣幹了,“再來!”
酒斟滿。
又一口氣幹了,“再來!”
連着喝了五六下,看的麥肯等人面面相覷,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尼奧這樣放縱,平日裡,別說是乾杯,就是飲,也相當有限,連半杯都不會超過,永遠的警惕,永遠的清醒,就是說尼奧這種人的。
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酒液,尼奧的目光一一注視過在座的每一人的臉,他眼睛有些發紅,吸了吸鼻子,緩緩道:“聽我一言,今夜,都把刀子壓在枕頭下!”說完,也不管衆人表情如何,站起身踉蹌着向外走,走到帳門口,回頭道:“又或者,醉生夢死一回,喝到不省人事。”
尼奧走了,帳裡的氣氛有些詭異,有些尷尬。這裡實在人不少,但笨蛋基本沒有,尼奧話裡話外的意思,大家都能或多或少的領會到,不過大家都有點難以置信,太驚爆了!而且是讓人連反抗心思都無法生出的那種!
一名腳步匆匆的護衛隊員迎面碰上了尼奧,喜道:“正找您呢!小姐要跟羅德里克斯小姐前往阿西亞,問您有沒有什麼東西或話要捎給丹尼。”
丹尼是瓦倫汀娜的侍騎,跟瓦倫汀娜一齊去了避難谷,然後是阿西亞。蜜莉恩要這護衛如此轉告,其用意自然是在婉轉的表達她的意圖,跟丹尼沒一個銅板的關係。
尼奧聽了微微有些驚訝,他以爲羅德里克斯會成爲事件的見證者,如此一來,蜜莉恩、澤維爾的生命至少是有保障的。沒想到這位風凰女竟然這麼急着要走。
“也好,省的污了聲明、深陷事件之中,反倒被動……”想到這些,尼奧道:“你去跟小姐說,請她稍等片刻,我去寫封便籤,收拾些東西,請她帶給丹尼。”
這護衛不疑有他,應了一聲便去覆命了。尼奧則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的營帳,翻出紙筆,唰唰唰寫了一封信,三張大紙寫的滿滿當當,一氣呵成。
疊好信,又從之前藏匿的包裹中翻出一些物品,找來個小皮口袋連同信一起放好,拎着出了帳。
鳶尾花騎士奧蘿拉地位尊貴、聲名顯赫,本身有軍職在身,半年前她父親送她的生日禮物風凰卵化石發生異變,奧蘿拉獨自前往泰坦之都以南已被黑暗嚴重侵蝕的危險地域去尋找遠古天火遺蹟,在經歷一番生死之險後,終於獲得了強大的聖獸夥伴風凰,剛回到鳳凰城,便聽聞了厄德里特領的事情和迪夫等人搞出的大動作,羅德里克斯家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這也是奧蘿拉能及時趕到的原因。然而,此行畢竟只是‘順路’,她有公務要到阿西亞,並且這風凰其實是投影,是風凰一族對於新生幼子的加護,想要儘可能長的將這種力量保存延續,少不了必要的設施,就這麼幹耗着可不是個事兒,再加上澤維爾早就打算將蜜莉恩支開,而維克多也不希望奧蘿拉捲入事件,平添無數麻煩,在旁慫恿,這才促成了這次匆匆的離別。
“小姐,這包裹請讓親自交給丹尼,並讓他當面打開。”尼奧將小小皮囊遞給蜜莉恩時,珍而重之的說。隨後轉頭笑着對奧蘿拉道:“尊敬的羅德里克斯小姐,我家小姐的記性有些不太好,麻煩您明天一早提醒一下。”
奧蘿拉微微頷首,蜜莉恩則微蹙着眉,有些不太高興。她的本意是想借着這次告別,讓自己的好友近距離的見見尼奧,奧蘿拉現在能量非同一般,或許有她的幫忙,她和尼奧之間的愛情之路能順暢點,可尼奧顯然把事情搞砸了,他沒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不但讓人久等,形象還一反常態的邋遢,亂糟糟的頭髮、滿嘴的酒氣,衣服、衣領上也僅是酒跡,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丹尼親自打開,還得奧蘿拉提醒,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天哪!自己的愛人怎麼就變成酒鬼了?難道是因爲那3軍棍?又或東遷勝利結束的放縱?可她所熟知的尼奧,從來不是這樣輕浮的人啊?真的像父親所說,人是會變的?尤其是在經歷了真正的起落跌宕之後……
蜜莉恩的情緒不佳,使得本來應該很溫馨的一次小別失去了味道。
“那我走了,有奧蘿拉在,很安全。”
尼奧抿着嘴,點點頭。萬語千言,難說出口。目注着蜜莉恩遠去的身影,“蜜莉恩……”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停下腳步,蜜莉恩和奧蘿拉都回頭看着尼奧。蜜莉恩有些疑惑、有些驚詫、還有些羞惱,附近不遠處就有其他人,尼奧怎麼可以直接開口叫自己的名字?太不小心了,看來是真的有點喝多了。
奧蘿拉也很驚訝,以前可沒有風凰讓她瞬息千里之外,她跟蜜莉恩主要是書信往來密切,蜜莉恩在信中提到過她的感情生活,她的摯愛,但具體沒提起這個人是誰。今天、現在,她感覺到了蜜莉恩和尼奧之間關係的不同尋常。而更主要的,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的眼神,深情,又帶着淡淡的憂傷,且有着祝福和鼓勵的意思,還有這一些其他的複雜難明的東西,配合着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讓人印象極爲深刻。
“保重……”這是尼奧僅有的道別之言。
蜜莉恩點點頭,轉身離去。奧蘿拉則在走出幾步之後回頭看了眼那佇立在風雪中的身影,沒來由的,有些眼睛溼潤,也許是太敏感了,她體會出了訣別的味道……
與此同時,澤維爾繃着臉答應了給疾風隊送些物品犒勞的提議。他不是捨不得那點吃喝,也不是因爲那些吃喝是維克多帶來的,而覺得越禮,他是覺得尼奧越來越放肆了,不通過他就直接下令辦這事,再一次搞的他很被動,難道只有尼奧體恤下屬,他這個堂堂領主就不惦記着有功的屬下?真是豈有此理!
“像疾風隊這樣的勇士,應該召回、重賞,一齊慶祝!”
維克多的面子,澤維爾自然是要給,“今天時間有些晚了,你們送去些酒食,明天一早跟疾風隊一起歸隊。”
“是!”日傑夫領命。
日傑夫再一次見到尼奧是在營門口,車隊已經出發,兩人吊在隊尾,邊行邊聊。
“你沒有讓公國的人同行,這很明智。不過,這並不能甩掉尾巴。”尼奧說着指了指天上。
日傑夫算是遷徙隊中最有資歷的老兵,一下子就聽出了尼奧的弦外之音。“你是說……”
尼奧伸手比了個‘噓’的動作,日傑夫才意識到不自覺的,嗓門太大了。
“卡斑巨鷹沒有夜視能力,然而他們肯定清楚自己的不足,不會沒有其他準備,所以,你們的真正機會是藉助黃昏時分的昏暗。我已經計算過了,你們勻勻稱稱的走,正好在黃昏時分抵達疾風隊駐地。疾風隊已經在上午前往匪穴,但那裡的地勢還算不錯,比較適合隱匿。你也不要聲張,到時候就以演習訓練爲名,否則反而容易壞事。”
日傑夫是聰明人,知道情況如果真想他想的那麼嚴重,遷徙隊指望逃脫那就是個夢,“那你……”
“能撈出一個是一個,我跟遷徙隊的弟兄們到時候護着勳爵大人,看能不能走脫。這些你就不用擔心了。你多想想怎麼把這次演習搞的有聲有色纔是真的。也許,真就是一次演習。”……
尼奧心中,多少是有那麼點頭狼情節的。身爲頭狼,身先士卒,勇於擔當,尤其是團隊還在‘幼生期’時,第一個衝,最後一個撤是責任所在,儘管情況已經危險到近乎十死無生,尼奧仍想着如何死中得活,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尼奧沒有意識到,他的努力,有些人並不領情,不但不領情,還被認爲是收買人心、另有所圖。正當尼奧準備迎接又一次的生死洗禮時,針對他個人的算計和行動,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