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天信放春節假,從大年三十放到初六。初六就開始工作。
一諾剛來不久,但是業績在那裡,有目共睹,年終獎沈紅也給了他三萬。
大年三十的時候,一個人在外面吃了一餐飯,然後在震耳欲聾的炮竹聲中走回來。
街上安靜寥落至極,往日擁擠在街頭的人羣,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大部分店鋪都關了門,一條大街,從街頭走到街尾,看不到什麼人。
這個情景像極了空襲時,炮聲隆隆,街上看不到人,只要關着的店鋪。
一諾的心境也像,他像個找不到家被遺棄的人,極易被流彈傷到,不過這流彈不是現實中的流彈,是心境上的,心境上的孤獨和寂寞。
只有各家各戶,門上的紅底金字的對聯,才意味着,這只是人人團圓在家過春節的大年三十罷了。
滿地的紅紙屑子,那是鞭炮的外衣。風一吹過,就悠着地面,慢慢打着旋。低低的旋轉着,彷彿捨不得離開地面似的。
一個人冷冷清清回到租住的房子裡,給遠在徐州的老媽打電話。
電話撥過去,很快就接通了。
是老人急切的喂喂的聲音。
一諾叫聲,媽,是我。
老人就沒了話。
一諾在這邊,聽到老人的哽咽聲。知道老人在哭。
愧疚感立馬涌上心來。他出來五年,一直沒有回去過。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當時退出時,和鑫天的雷地龍有過不成文的協議。儘量不要回徐州。當時他說的是,你退出來,我也放過你。但是你要是不守諾言,回來再幹涉道上地事。你不要怪我不客氣。
所以他儘量不回徐州,打算等事業有成,在長沙買房子,成個家,把老人接到長沙來。只是沒想到今年卻出了這事。一切要重新來過。
沒成就不想回徐州,怕碰到從前的人和事,又憑空惹出一身麻煩出來。
一諾從混小弟開始,一直就是和鑫天做對,後來成立公司,也叫天鑫,倒過來,就是要和雷地龍對着幹。
雷地龍比他早出道將近二十年,他混小弟時。雷地龍已經是徐州道上有名的老大了。
他黃賭毒什麼都插一手,一諾成立天鑫房地產。雷地龍搶地皮開妓院賭坊,一諾搶地皮蓋房子。給政府造樓,給老百姓造家居。雖然是豆腐工程.^^^更新最快.可現在地世道有哪家不是豆腐工程。他在徐州建的房子。現在將近十年,聽小七說。依然安然無恙,甚至連牆皮都不曾脫落。
一諾靠建房子賺了大錢,手下地小弟一個個有車有房,風光無比。而且徐州市的政府要員,都跟他很好,道上其它的人也很給他面子。年紀輕輕,黑白通吃,風生水起。
雷地龍明顯輸給了他,不但被公安經常搜查,錢也進不了多少。地皮也總是在投標的時候輸給一諾。
他怎麼不氣。一直想找機會滅了他,一直沒有機會。
再後來,他進了局子五年,天鑫就是在這五年蓬勃發展起來的。而且他之所以進局子,全是拜張一諾所賜。
沒想到他退出,纔打算放了他。當時心裡地惡氣一直沒出。所以走時,在金鷹擺酒,他也去了,敬酒的時候,在五湖四海,各省老大面前,就摞下這麼一句話。
一諾也知道他和雷地龍結的樑子最大,當下也點頭答應了。
所以五六年沒有回去。
不是不想念老人,而是知道只要他一回去,腳一踏上徐州的地皮,自已的兄弟和雷地龍都會知道。稍微一不小心,就是血雨腥風。
心裡明白,所以在長沙一直努力掙錢,可是沒想到原打算今年把老人接出來,卻出了這檔子事。
媽,再等我幾年。
在心裡輕輕的說,卻又擔心着老人等不等得起?
快七十歲的老人,一直很苦,沒個親人在面前,不知道她的生活是怎麼過的?
他擔心她,心裡愧疚難過。
男人地苦,也是無從說起。
以前是因爲混得不好,後來總算混出頭來,原打算今年回去一趟的,卻因爲小四小六的事情,又變得身無分文,重頭開始。
媽,你哭什麼?我在外面都好。
努力讓自已笑出聲來,說着安慰地話,自已在這邊眼眶已經紅了。
古語說,父母在,不遠行。
可是他是沒有辦法。他是孝子,卻不能在身邊盡孝,實在是很對不住老人。
媽,我今天和朋友吃的飯,很多朋友,明年一定回來看你。
媽,今年公司看我表現不錯,給了我三萬地年終獎。這是我自已辛辛苦苦掙來地錢,我放在那裡,明年給你打一對金項圈。
你不是自已在開公司嗎?
老人止住了哭泣,在電話裡問話。雖然年紀大了,心裡去清楚得很。
一直在盼望着兒子的電話,外面炮竹聲聲,她一個人在一間一間屋子裡轉悠,一個人也要過年啊,包餃子,貼對聯。
兒子總有一天會回來地。
雖然現在不在身邊,可是他肯聽她話,退出黑道,在白道上努力,他就是個好兒子。雖在不在身邊,他也是個好兒子。
她默默的在心裡告慰着自已,冷風吹在身上,老寒腿又疼起來,伸不直,只得打着彎,僵僵的走路。
一邊做着事。一邊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是否有腳步聲,也許他要給她驚喜,突然回來了。
是否有電話響。他肯定會給她打電話的。每年三十,他都要給她打電話。
好不容易電話響了。她聽到他的聲音,卻只是哭,
想着自已老了,六十多歲了,不曉得還能不能看到他回來。
不曉得他在外面過得怎以樣。可吃得飽穿得暖,可會生病。是不是還是一個人。
這孩子從小好強,吃了特別多地苦。她都知道。
直到他告訴她,告訴她所有的事。在這邊含着淚聽着。在時光裡,她牽掛着他,自已的兒啊,一個個擔心,在日月裡形成結,鬱結在心裡。
一定要聽到他地話。讓他給她描述他的生活。她才能在話語裡,和着自已想像地相印證,把結一個個打開。
每年在日思夜想裡。又結很多新結,到一年快結束時。才能在電話裡。一一打開,然後在新的一年裡又重新結下許多心結。
可憐天下父母心。自已的孩子,總是愛之至深的。
老人提出疑問,一諾卻停住了。
老人等不到回答,心裡起了疑惑,問道,你去年跟我講時,你在開公司的。前陣子給我電話,也說公司不錯。
一諾只得笑了笑,說道,媽,公司不好開,現在在給別人打工。
老人點點頭,說道,打工也行,媽不指望你掙多少錢,只要你平平安安光明正大就行。
媽,我給你寄了錢,你收到沒有。
收到了,我給你存起來,以後給你結婚用。
結婚?想起如
爲了讓老人開心,他笑道,媽,我找了個女朋友,明年帶回家讓你看看。
真地,姑娘是哪裡人。
老人果然笑了起來,一張臉舒展得像菊花,這是她最盼望的事。
湖南的,還在讀書,是大學生。
他一臉的笑,那邊的老人也一臉的笑,有了新的憧憬。
說道,好,明年帶回來,媽給你們辦喜事。
恩,行,媽。那我不多跟你說了,我明天再打回來給你拜年。
好。
老人掛了電話,彷彿全身有了力量,每間房走來走去,想着要準備什麼。新娘子,估計他們年輕人,結婚要穿白婚紗。
一諾給如月打過去。
是如月的爸爸接的電話,他心裡有點緊張,略一遲疑,還是說了聲,叔叔,新年好。我是如月地同學。
撒了個小小的謊。他現在也沒有多大勇氣面對如月的爸媽。
如月不懂事,可是他懂事。她可以不管不顧不問來歷不問出身地接受他,她的爸媽呢,要是知道女兒跟一個曾經是黑老大地交往,不曉得會起多大地風波。
所以他第一次給她家裡打電話時,心裡是忐忑不安的。
幸好,如月地爸爸沒有多問,急快的叫如月接了電話。
如月正在和鄰居的一羣孩子玩煙花,玩得興高采烈。
聽到電話,就急急忙忙跑進來,果然是她的。
當下就接過電話,她老爸望她一眼,如月就故意先不說話。老爸也不說什麼,急忙出去了。
閨女大了不由人。
感嘆着走到廚房裡,對正在忙年夜飯的老婆說道,有個男同學給如月打電話,還給我說新年好呢。
臉上帶着笑,喜氣洋洋的望着如月的媽媽。一會又補充道,那男同學感覺不錯,很有禮貌,聽聲音也是城裡出身的好人家的孩子。
一席話說得如月的媽媽笑了起來。
直起身來,看了看爐上的菜,對如月的爸爸道,這麼好,我去聽聽。
她爸爸一把攔住,說道,別去了,讓孩子知道多不好。看她挺快樂的。
媽媽卻發愁道,就不知是哪裡的男孩子,要是外省的,可憐我一個閨女。
爸爸也嘆道,我也是擔心這個。最好是在長沙找一個,跟家裡也近,要不就回老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