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昭湘一直盼着何景泗能死裡逃生回到游擊隊中,但是一天過去了沒有他的絲毫消息,倒是有幾個失散的游擊隊員陸陸續續回來了。到傍晚,一共不到三十個隊員回來,三支隊共有七十個隊員啊,也就是說有四十多個人下落不明!
於昭湘一天之內臉色鐵青,沒有人敢和他說一句話,他回到司令部,躲在裡面使勁抽菸。
以前從來沒有抽過煙,鳳鳴鎮人種出的黃煙又有一種獨特的辛辣味,所以他每抽一口都把他嗆得一陣咳嗽。於廣源和李雲霞就在辦公室的外面,聽着裡面一陣陣要命的咳嗽聲,尤其是李雲霞,疼痛一陣陣掠過心底。
於昭湘的女兒湘雲已經一歲多了,她在母親的懷抱裡不停地向着屋內喊“爸爸”,一聲聲“爸爸”喊得於廣源老淚縱橫、李雲霞淚如雨下。
門被於昭湘從裡面栓死了,誰也進不去,李雲霞哭着哀求於昭湘把門打開,但是無濟於事,於昭湘的心歷來是鋼鑄鐵打的。
徐明侯強忍悲痛的心情安排着善後工作。他先讓韓晉騎着快馬去四海屯找到四海屯的村長,弄明白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韓晉到達四海屯後,在坡裡見到了四海屯的村長李老實。李老實在鬼子走後戰戰兢兢地出來,看到滿坡的屍體,幾乎昏暈過去。游擊隊員的屍體沒有一個囫圇的了,有的被剜掉眼睛,有的被挑出五臟六腑,還有的被劈成幾段,場面慘不忍睹。有兩個隊員就是四海屯人,他們的母親看到孩子的慘象早已經哭昏過去。李老實找了村裡幾個年輕力壯、膽大的年輕人一具具爲游擊隊員收屍,燻人的血腥味讓許多人嘔吐不止!
看到滿坡的屍體,韓晉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他恨不能把自己給槍斃了。
韓晉回到鳳鳴鎮把情況彙報給徐明侯,徐明侯馬上組織人把所有犧牲的隊員統統運回家鄉入土爲安,隨即爲家屬們發了撫卹金。在於昭湘的抗日遊擊隊中,瀰漫了一種悲涼的情緒。
在安葬鳳鳴村一個犧牲的隊員時,三支隊那個逃出來的小隊長哭着對徐明侯說:“將軍,我的這個兄弟夜來後晌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是他死了,要把他埋在南湖邊上。”
徐明侯親自來到司令部,他沒有進去,而是站在門外向裡面說:“老三,鳳鳴村犧牲的張老四臨終遺願要求把他葬在南湖岸邊,我同意了。”
徐明侯親自帶着人爲張老四挖穴砌穴,鳳鳴村有無數人出來爲張老四送行,這讓張老四的家人安慰不少。當棺材入墓、家人嚎啕大哭之際,人們看到於昭湘出現在人羣的後面,用冷若冰霜的眼睛看着棺材徐徐落到穴底,一句話也不說。
第二天夜裡,於昭湘選拔出一支五十多人的隊伍,配備最好的武器,深夜出發,準備去望周路伏擊日軍巡邏車。
韓晉不在伏擊隊中,這一段時間內他連於昭湘的面都不敢見。但是他聽到於昭湘要出發的消息一下子慌了神。他問手下的人:“司令的事情徐將軍知道嗎?”一個手下說:“將軍不知道,因爲司令有意瞞着他。”韓晉一聽更加慌張了,他騎上快馬飛奔出村,在月光下朝着鳳鳴嶺頂疾馳而去。
此時徐明侯正在和狼勇、劉兆初、李琪秘密交談。他拿出幾封信分別遞給這三個人,讓他們三個人連夜出發把三封信交到指定的人手裡。三個人莊重地接過信,迅速騎上駿馬,趁着月色疾馳而去。
三個人剛剛離開鳳鳴嶺,韓晉來到了鳳鳴嶺指揮部。此時徐明侯正在豆油燈下看地雷使用方法的資料,鳳鳴嶺萬籟俱寂,唯有蟲聲唧唧。
鳳鳴嶺是一支隊即劉兆初隊的駐地,所謂駐地其實就是二十多間用大墼砌成的草屋,這些草屋建在鳳鳴嶺頂上的松樹林裡,南面是上山的緩坡,西面、東面都被採石頭的人挖成了懸崖峭壁,北面則是大大小小的石坑。徐明侯已經安排人在緩坡上挖掘了壕溝,修建起一道兩米多高的圍牆。三面是懸崖,只有一面是緩坡,易守難攻。
此時已是深夜,除了在外面站崗的哨兵之外,所有的游擊隊員都進入了夢鄉。
他們太累了。整整一天,徐明侯親自爲他們講解巷戰的戰術要點以及注意事項,徐明侯逐項講解,隊員們針對每一項立即進行演習,演習中徐明侯親自在邊上監督,如有偷懶者他一改溫和的面孔立即嚴加訓斥。
韓晉一步邁進徐明侯所住的小屋內,把徐明侯嚇了一跳,他馬上問出了什麼事。韓晉顧不得喘粗氣,急急忙忙把於昭湘要連夜打伏擊的做法對徐明侯說了。
徐明侯一聽大驚,忙問韓晉:“你怎麼不勸勸他呢?”韓晉慚愧得無地自容,但是他沒有說爲什麼不敢見於昭湘的原因,而是說自己勸不了他。
徐明侯不敢怠慢,馬上從馬棚裡牽出那匹自己經常騎的白馬。同韓晉一起朝着於昭湘前進的方向急追而去。
在四海屯以北三四里的地方,徐明侯終於追上了於昭湘率領的伏擊隊。他止住所有的隊員讓他們在一條小溝裡休息片刻,然後叫着於昭湘來到剛剛割倒秫秸的高粱地裡。
徐明侯把於昭湘摁坐在一捆秫秸上面,他則蹲在於昭湘的面前一身不吭地盯着於昭湘的臉足足兩分鐘。突然他壓低嗓子厲聲對於昭湘說:“老三,你自己想死何苦要拉上這麼多墊背的!你嫌我們游擊隊死的人還少嗎?古人說福無雙至而禍不單行,就是因爲人在遇到禍事的時候大多失去理智,人一失去理智,做事就毫無章法可言,做事無章法,禍事就會接踵而至。老三,你試想,何隊長不見蹤影有幾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最大可能是被鬼子俘虜了,而被鬼子俘虜了會有兩種下場,一種是變節,一種是不屈而死。你認爲哪種可能性大一些呢?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如果何景泗變節,我們前面的許多秘密就會一一泄露,當然也包括那次偷襲小閻王未成那件事。這樣的話,我們還會有幾分把握偷襲成功?況且現在高粱已經剎倒,我們連伏擊的地點都難以找到,你這樣做無疑是把五十多個河陽縣的熱血男兒往墳墓裡送啊!”
說完這些話,徐明侯站起身來,用一隻手拍着於昭湘的肩膀說:“老三,每遇大事要靜心啊!”
於昭湘起來,一聲未吭,領着隊伍回到了鳳鳴鎮。
然而,於昭湘肚子裡的窩囊氣始終咽不下去,三天後,他領着十幾個騎術及武藝出衆的隊員於凌晨出發襲擊了周裡鎮大集上橫行霸道的鬼子兵,帶着七個鬼子的腦袋回到了鳳鳴村!
此時已是暮秋時節,地裡的莊稼除了棉花之外大部分已經收穫完畢,而且鎮長張啓己已經把上交的公糧基本收繳完畢,這些公糧原本是向縣裡交的,現在成了游擊隊的東西。
駐守在周裡據點的鬼子兵也向各村各戶攤派糧款,周裡鎮以及離據點較近的村莊雖然都不情願把收穫的大部分糧食交到鬼子和僞軍手裡,但是卻沒有一個村莊公然站出來拒交鬼子的糧款。鬼子徵糧徵款當然也徵到鳳鳴鎮人的頭上,但是沒有一個人去理會他。養馬打差種地納糧是不差,但是鳳鳴鎮人不願意拿自己的血汗錢餵養豺狼虎豹。
一次次的死亡一次次讓鳳鳴鎮人傷心欲絕,但是傷心過後,意志卻越來越堅強,就像百鍊之鋼,越鍛越硬。周裡據點的鬼子招收了許許多多的漢奸,但是沒有一個漢奸是出自鳳鳴鎮。直到多少年之後的今天這也是鳳鳴鎮人引以自豪並津津樂道的事情,每當同其他村莊的人談起打鬼子時候的事情,鳳鳴鎮人就會生出無限的自豪,聲口也比其他地方的人高出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