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漣漪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她望着宇文邕在昏睡之中都還緊緊皺着的眉，無奈地嘆道。“你上了戰場，一定是比平日裡看奏摺的時候還要廢寢忘食對不對？”
宇文邕此時意識不清，自然是不會回答孫漣漪的，她反而覺得更輕鬆一些，不像先前那般提防着了。“你一忙起來，就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子，從以前到現在都這樣，一點兒都沒變。”
孫漣漪思及至此，又不禁想到，宇文邕沒有變，變的人，只怕是她吧。
她又是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後拿了宇文邕額頭上的帕子，準備去給他換一條，可是剛起身，手腕就被牀上的人給抓住了。
孫漣漪側過臉去，居高臨下地望着剛睜開眼睛的宇文邕，兩個人就這麼面對面地望着對方，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孫漣漪纔是輕聲地說了一句。“奴婢見過皇上……”
宇文邕的眼神忽而黯淡了一下，他微微蹙眉，嘴巴張了張卻是沒有發出聲音，可抓着孫漣漪的手仍是沒有放開。
孫漣漪細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她不再看宇文邕，只是盯着他抓住她的那隻手出神。
宇文邕此時剛剛醒來，又身體虛弱，應當是用了渾身的力氣才能拉住她的。
她若是用力掙開，宇文邕是再不會有力氣拉住了，可是此時此刻，孫漣漪又怎麼忍心呢？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兒，宇文邕才突然開了口，“你終於肯來見朕了……”
他的聲音裡帶着病人自然的嘶啞，這一聲嘆又正中要害，聽得孫漣漪心裡一緊，她竟是鼻子一酸，險些落淚。
孫漣漪連忙側過身，用整個背對着宇文邕，不然再面對着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落荒而逃’。
“咳咳……漣漪，你……真狠心呀。”宇文邕依舊斷斷續續地說着，眼裡全是苦澀。“整整兩年，你看都沒有看過我一眼，非得等我這般狼狽的時候纔出現。”
孫漣漪輕闔雙眸，無言以對。
她頓了好一會兒，纔是強迫自己冷着聲音，也冷着臉，擺脫掉了宇文邕的手。“既然皇上覺得自己狼狽，不想讓奴婢看見，奴婢走便是了。”
“不許走！”宇文邕一激動也不顧自己還病着，就是連忙起身下了牀，腳步踉蹌仍是固執地追上孫漣漪，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她。“你這丫頭，怎麼可以倔成這樣？”
“皇上認識奴婢的時候，奴婢就是這樣的。”孫漣漪的聲音仍是冰冷無情的，可終究是嘴硬心軟，再說不出其他的狠話了。
宇文邕感覺到懷裡的孫漣漪不再執着地要擺脫他了，纔是幽幽地嘆道。“我知道，你是恨我騙了你，恨我明知溟濛身在何處卻不告訴你，這件事的確是我不對，你要氣我多久我都沒有怨言。可是漣漪，事已至此，我們回不到過去，不能改變這些即成的事實，我如今就是想要補償你，也得你肯給我這個機會吧。”
宇文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言語間滿是真摯。
他用盡了
僅剩的力氣抱着孫漣漪，她甚至都感覺到他的雙臂在顫抖，這樣的道歉，足夠誠意了。
在孫漣漪的心裡，宇文邕一直是個剛強偉岸的樣子，他何曾如此示弱過？即便是爲她而示弱，孫漣漪也是捨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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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的時間，很多事情她都想清楚了，宇文邕雖然與她不見面，可給她那宮的任何待遇都是最好的，而且他一但收到和馮小憐有關的訊息，都會讓艾青即刻就來告知孫漣漪，這份心意，她怎麼會不懂，怎麼會不感恩呢？
孫漣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是她對他太過嚴苛了吧？孫漣漪對禹餘糧都沒有這麼恨過，她也曾設想，如果這個欺騙者是除了宇文邕之外的其他人，是宇文神舉或者艾青，她可能都不會這麼恨對方。
她之所以一直不肯原諒，不願面對宇文邕，歸根究底，除了有他欺騙過她的恨意、他強留了她的不甘心，還有，就是她負了他的滿腔內疚。
她與他之間，不論誰對誰不對，終究是已經錯過了。
宇文邕看不到孫漣漪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而且他的力氣幾近耗盡，已經站不穩了。
孫漣漪似乎感覺到了宇文邕的不適，連忙拉開了他抱在她腰上的雙手，扶着他往牀榻那邊走。
宇文邕這會兒無力反抗，乖乖地躺回到了牀上去，可仍是不想孫漣漪離開，便是緊盯着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漣漪……”
孫漣漪看着這樣的宇文邕，着實心疼地不得了，終於是妥協了。“皇上，你還是我的邕哥哥嗎？”
“我是，我一直都是。”宇文邕喜形於色，忍不住又坐了起來，張開雙手要抱孫漣漪，她卻是躲開了一些。“漣漪？”
“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孫漣漪不忍心去看宇文邕眼底的期盼。“我……我現在……”
“好，我給你時間。”宇文邕等到孫漣漪今日的鬆口，已經知道不容易了。“只要你不走，只要你還留在我身邊，你早晚會知道，我待你的心，始終如一。”
孫漣漪欲言又止，又不忍心在此時再讓宇文邕難過，只得微微地偏過了臉去，不敢看他。
宇文邕也不着急，就只是目光如水地盯着孫漣漪看，還自顧自得笑了起來。
“你還是躺着吧。”孫漣漪被宇文邕盯得不自在了，連忙扶着他重新躺下，又說起其他的事情來。“對了，邕哥哥，給茉兒診病的那位神醫，我可以見他嗎？”
宇文邕愣了一下，然後才輕輕地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爲什麼？”孫漣漪不明所以。“我也是個大夫，我又一直在茉兒身邊，我清楚她的狀況……”
“我不能讓你見神醫……”宇文邕仍是不同意。“因爲如果你確定茉兒會康復，你就放心了，那麼你就會離開皇宮了，對嗎？”
“我……”孫漣漪被宇文邕這麼一反問，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邕哥哥……”
“你看看你，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走了，我怎麼敢讓你去和神醫見面？”宇
文邕又拉住了孫漣漪的手，忍不住輕嘆道。“原來你今日肯來看我，只是爲了茉兒……”
孫漣漪一驚，看宇文邕凝重的神情，怕他是誤會了什麼，連忙解釋道。“邕哥哥，我來看你，是因爲我真的很擔心你！你和茉兒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你們任何一個有事。”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宇文邕這才終於笑了起來。“不過，神醫還是不能見，你換一件事吧，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儘量幫你做到。”
孫漣漪見宇文邕在不讓她見神醫這件事上面很堅定，也就不再要求了，可她又的確沒有什麼其他事情需要宇文邕幫忙的，“邕哥哥，你這樣是在故意試探我嗎？我真的不是爲了要達成什麼目的纔來看你的……”
“方纔是我多心了，怎麼這會兒，又變成你多心了呢？”宇文邕的笑容更加明顯了，“我知道你是真心來看我的，我也是真心想爲你做點兒事情的。”
“我一切都好，沒什麼事情要邕哥哥幫我的。”孫漣漪沉思了片刻，忽而提議道。“不然這樣吧，下次你出征的時候，帶上我。”
“你……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宇文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是在同齊國對戰，他在戰場之上，可能會遇到高延宗。
宇文邕一想到孫漣漪或許是想去見高延宗，就馬上搖頭拒絕了她。“不行，太危險了，我不能帶你去。”
“我又不是要上戰場殺敵，怎麼會有危險？”孫漣漪卻沒想到宇文邕所顧念的地方。“我是要盯着你，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不然又得熬病了！這些是最基本的養生之道，可是隨行軍醫哪敢時時提醒你，你呢，又根本不肯好好照顧自己，不到實在熬不住、都會隨時倒地的時候，你根本連軍醫都不會傳吧？”
宇文邕原本因爲自己想多了，心情差點兒掉到了地底，這會兒聽了孫漣漪這一席真誠關切的話，心情又飛昇了起來，“漣漪，你好久沒有跟我說這麼多話了……”
“邕哥哥……”孫漣漪也是感慨，有些話她應該跟宇文邕說清楚，可此時此刻並非是最好的時機。“你的藥應當快熬好了，皇后娘娘親自去看着的，她等會兒可能會親自端上來，我不方便在場，就先走了。你要好好喝藥，我改日再來看你。”
“嗯。”宇文邕微笑着點了點頭，這才鬆開了握住孫漣漪的那隻手。
孫漣漪細心地幫他把被子蓋好，被角也摺好，又朝着宇文邕微微一笑，這才起身離開了。
她走出去剛關上門，宇文神舉和艾青就迎了上來，可是三人還沒有說上話，阿史那果真就親自端着熬好的湯藥過來了。
孫漣漪連忙退到了艾青的身後，宇文神舉也在最前面擋住了她們，三人一起向阿史那行了個禮。“皇后娘娘……”
“嗯。”阿史那輕輕地應了一聲，眼光還是往艾青的身後飄了去。
孫漣漪來之前特地換了一身普通宮女的裝扮，可阿史那仍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她並沒有揭穿，端着藥就進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