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神舉聽着，卻是忽而笑了起來。“這真不像皇上會說的話。”
“是嗎？”宇文邕也笑了。“朕聽青兒說，茉兒走之前，你已經娶了她？”
“嗯。”宇文神舉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怕無所依，而我想讓她安心。”
“也好。”宇文邕拍了拍宇文神舉的肩膀，然後鄭重地說道。“宇文家的族譜上，會有她的名字。”
“謝皇上！”宇文神舉感激地要朝着宇文邕行大禮，對方卻是連忙拉住了他。
“這兒就我們兩人，你怎麼也跟朕客氣起來了？”宇文邕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便不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二月還有些冷，到三月開春，天倒是突然暖和了起來。
孫漣漪這段時日都很聽太醫的話，好生休養，果然氣色是好了不少，原先消瘦到幾乎沒有肉的臉頰也圓潤了些，肚子都漸漸顯了出來。
這期間，宇文邕沒有來看過她，只是卸了艾青其他的差事，派來專門照顧她。
宇文神舉倒是時常會來，今日更是給孫漣漪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告訴她馮小憐已經到了長安。
原本潛伏在鄴城那邊的周國人，這些日子都陸續地回來了，一一接受宇文邕的封賞，馮小憐也位列其中。
先前高緯投降之時，馮小憐已是一同沒入俘虜之中，但被宇文邕派人單獨帶出來，暫時安置在鄴城，等到時局穩定了，纔是招她回來了。
孫漣漪三年前從鄴城回來之後，便是慢慢地和宇文神舉說了她的身世，他就知道馮小憐是她的妹妹，所以他一得知這個消息，就立刻過來告知她了。“漣漪，溟濛回來了……”
孫漣漪正坐在桌邊喝茶，一聽到宇文神舉的話，就是激動地要起身，他連忙過去扶住她。“你小心一點呀……”
“不礙事的。”孫漣漪輕輕地搖了搖頭，連忙問道。“她……她還好嗎？”
“聽鄴城那邊與她一共回來的人說，還好。”宇文神舉又猶豫了一會兒，才問道。“你想見她嗎？”
“想呀！只是……皇上肯讓我見她嗎？”孫漣漪幽幽地輕嘆了一句。“他連這寢宮的門都不讓我出了，我怎麼還能去見溟濛呢？”
“皇上哪是真的要關着你，他只是……”宇文神舉細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肯定想見妹妹，所以方纔替你問過皇上，他已經點頭了。”
“真的？”孫漣漪見宇文神舉又點了點頭，驚喜溢於言表。“神舉，謝謝你。”
“你也不必謝我，要謝還是去謝皇上吧。”宇文神舉微微一笑，然後又是小心地規勸了起來。“漣漪，溟濛的事情過了那麼久，現在她功成身退，你們姐妹要團聚了，這也算是皇上把欠你的還了。而神醫的事，皇上也算是竭心盡力了，茉兒人都已經走了許久，你和皇上再怎麼慪氣，她也是回不來了，你……”
“神舉，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你也莫再勸我了……我和皇上，是沒有做夫妻的緣分了。”孫漣漪捂着自己的小腹，淺淺地笑了起
來，“皇上是我最欽佩的人，我一直敬他重他，我可以爲他而死，絕不後悔……而那個人，他……”
宇文神舉看到孫漣漪的神情裡透着一股嬌羞，便是知道此刻她口中所說的已經是高延宗了。
“那個人……我愛他恨他，可絕不爲他而死。”孫漣漪的聲音很輕，好似怕驚擾到了什麼一般。“我要爲他，好好地活着。”
宇文神舉直到這一刻，在孫漣漪的臉上看到那般動情的神采，纔是終於明白了。
若是說從前的他不懂，可是現在的他，在失去了茉兒之後，就完完全全地懂了。
很喜歡一個人時，可以爲那個人赴湯蹈火，即便是丟掉了性命，也無怨無悔。
可當深愛一個人，卻會爲了這個人思前想後，要護此人周全，也要自己安好。
宇文神舉終於是釋然地笑了。“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變着法子撮合你和皇上了。”
“你知道了就好！這幾年我可都聽得煩死了！”孫漣漪也是笑了起來。“你呀，再老這麼勸下去，我都以爲你不想當將軍，要改行當紅娘了。”
“我怎麼說也是好心呀……”宇文神舉無奈地癟了癟嘴，然後輕笑了一下，又說回正事了。“這個時辰，溟濛許是已經進宮，咱們就直接去大殿，皇上很快就要見她了。”
孫漣漪這才稍微有些猶豫了。“神舉，我……我能不能先不露面，就只在大殿後面躲着？”
“這是爲何？”宇文神舉不解地望着孫漣漪，“她不是早就知道你也是宇文家的人嗎？你還有什麼好避着的？”
“溟濛的確早知我與她同屬，可是……”孫漣漪還是有所顧忌。“她……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我是她姐姐。”
“難道你這次還不打算告訴她嗎？”宇文神舉十分疑惑。“北齊已滅，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總之，先別讓她看見我。”孫漣漪實在不知該如何讓馮小憐接受那些有着太多陰謀和隱瞞的過去。“我記得，皇上大殿的側面有好幾排書架，我就躲在那後面好了。”
“就隨你吧。”宇文神舉也沒有阻止，兩人終於說定，這纔出了寢宮，直往大殿走去。
馮小憐與普通細作不同，宇文邕自然要特殊對待，他先是將其他閒雜人等的事情都先辦了，然後纔是鄭重其事地召見了她。
其他的宮女、太監也都事先清了出去，宇文邕的身邊只留下了宇文神舉和艾青。
當馮小憐走入大殿，在堂下行禮，又卸下面紗之後，不說不明情況的艾青驚呆了，就是早已知曉的宇文神舉都有些驚訝，馮小憐和孫漣漪居然相像到了這般程度。
宇文邕也是第一次見到馮小憐，同樣呆愣了片刻，然後居然忍不住起身，走過去將跪地的她扶了起來，“溟濛乃我大周功臣，無須行此大禮。”
“謝皇上。”馮小憐也有些驚訝，她第一次見宇文邕，本來十分緊張，先前私底下還想過，他或許和禹餘糧一樣，都是不苟言笑的男子，沒曾想居然對她
如此親切和善。
馮小憐忍不住好奇，還多看了宇文邕幾眼，然後又連忙低頭，自己笑起自己來了。“奴婢失禮了。”
“溟濛不必拘謹。”宇文邕面對着和孫漣漪那般相像的面容，一時之間居然移不開視線。
他呆滯了片刻，聽到宇文神舉幾聲清咳的提醒之後纔是回過了神兒，然後連忙給自己找臺階下。“朕纔是失禮了，看到溟濛絕色美人就丟了魂兒，也難怪那個高緯現在還心心念念地惦記着，三番五次請求朕把你還給他。”
馮小憐雖是神情上有些受寵若驚，可自方纔一笑之後，的確是放鬆了些許，這一刻，她的笑容卻又到了另一個層次，好似情竇初開少女的嬌羞一般。“皇上真的還找過我？”
這句話問得宇文邕倒是一愣，他反應過來馮小憐指的是高緯之後，正要點頭，馮小憐卻是忽而意識到她犯了大忌，連忙又解釋道。“皇上莫怪，奴婢……奴婢失言了，沒有別的意思……奴婢……”
宇文邕見馮小憐誠惶誠恐了起來，自然不忍心，連忙寬慰道。“溟濛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口，朕可以理解。”
馮小憐仍是有些慌張，連忙又跪了下來，“請皇上責罰！”
“這等小事，無須責罰，下不爲例就行了。”宇文邕還要去扶馮小憐，她卻是固執地不肯起身，他便就沒有再扶了，“朕真的不會責罰你，溟濛立了那麼多功勞，朕賞你都還來不及。說說看，你想要什麼？只要不是開口要朕的江山，朕能給你的，就一定滿足！”
馮小憐聽着宇文邕都拿江山和她開起玩笑了，這才覺得他的確沒有生氣，心情也平復了不少。
可她仍是堅持要跪着，沉思了片刻之後，忽而朝着宇文邕一個叩首，叩下去了就沒有起來。“皇上，請讓奴婢，一直做馮小憐吧。”
大殿上的人，聽到此話，皆是表現出了不同的神情。
艾青原本就沒有回過神兒，這會兒更覺迷茫了。
宇文神舉微微蹙眉，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宇文邕有些驚訝，他一陣沉默之後仍是神色複雜，微微側過臉去看書架那邊，卻是看不到什麼。
孫漣漪一直在書架的後面躲着，她聽到馮小憐的聲音之後就從書縫之間望向大殿中間，他們說什麼她也都聽得到。
當馮小憐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孫漣漪並沒有其他人那麼震驚，她甚至早就猜想過會是如此，可是眼淚仍是忍不住奪眶而出。
“溟濛，你想清楚，高緯已是亡國之君，你做回馮小憐，是要跟着他受苦的。”宇文邕冷靜了片刻，纔是終於開口道。“朕可以老實地告訴你，高緯的性命，若是對時局有任何影響，朕隨時都可能取走，你當真還要跟着他？”
馮小憐聽到宇文邕的迴應之後，才終於是再次擡起了頭，她的身體有些微的顫抖，可望着宇文邕的眼神裡卻是透着一股無可阻擋的堅定。
馮小憐沒有爲高緯求情，她只是挺直了身體，對着宇文邕輕輕地說了一句。“請皇上成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