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之後,歌舞仍在繼續。
穆邪利許是實在乏了,坐在首位上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馮小憐看見了,就體貼地勸穆邪利回去小睡一會兒。
穆邪利便就打算去休憩了,臨走時囑咐其他位分比較高的宮妃招呼在席的客人。
可總這麼看歌舞,好似也無趣,便有人提議去御花園散個步,也好消消食,大家便啓程了。
馮小憐是先前就跟着穆邪利回去了,孫漣漪自然沒理由找去,可她又沒什麼閒情逸致看景賞花,便只是規矩地跟在李氏後面,百無聊賴地想着有什麼能單獨見到馮小憐的法子。
倒是商旅兒興致頗高,看什麼都挺稀奇的,鄭氏也沒有非讓她留在身邊,由着她去和其他家的婢女玩了,她玩了好一會兒才折返回來,就硬是把孫漣漪也拖去了。
孫漣漪雖是無心嬉鬧,可想着她和一幫婢女和宮女在一起,好過跟在一羣王妃和宮妃的身邊更容易引人注目,便就跟着商陸兒走了。
雖說是大致分了兩幫人,可都在御花園裡,也隔得不遠,這邊的主子們若是有什麼事情,大點兒聲喚另外一邊的丫頭們就好了。
只是還沒有哪個主子要使喚人,就是有另外的人開始大喊了。
“快來人呀!走水了!”發出吆喝的人是個小太監,他神色慌張,一路邊跑邊喊,看到御花園這邊有不少人,就是連忙跑過來要請人幫忙,“那邊宮裡走水了!快去幫着滅呀!”
“是從皇后娘娘那邊燒起來的呀!”有眼尖的宮女已經看到了黑煙,就連忙往有火光的那邊跑去了。
其他的婢女也都忙去請示了自己的主子,然後便都被吩咐着先去幫忙滅火。
孫漣漪和商陸兒也跟着過去了,起火的地方果然是皇后寢宮的區域,已經有那個宮裡的許多人擡着裝滿了水的桶和盆幫忙救火了,可是火勢好像並沒有多麼明顯的減輕。
這裡只是皇后寢宮的一處角落,是幾個連在一起早已荒廢的房間,平日裡都是閒置着的,連打掃的人都不常來,今日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起火了。
雖說此處距離皇后休憩的地方還很遠,影響不大,可火勢也不小,不及時熄滅,若是還起風了,也是很麻煩的。
孫漣漪也幫着去取水澆火了,可是一桶水澆下去,被澆的那一片好似是火下去了,可沒一會兒又燒了起來,孫漣漪覺得奇怪,湊近了些去看,就是聞到了一股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味道。
她站定,仔細地嗅了嗅,好像是什麼油被燒過又沒有燒盡的味道,她又低下頭看了看水桶裡面殘留的水,上面居然還飄浮了一層油星子。
看來是有人故意在這沒人住的空房子裡面蓄意放火,還在皇后寢宮中存水的幾口大缸裡面摻了油,想延緩滅火,好像是爲了什麼事情拖延時間一般。
孫漣漪滿心疑惑,也就忘了動作,只愣愣地站着。
“還這麼幹站着做什麼?”她的身後突然傳出一個催促的女聲,卻並不像是商陸兒的聲音。
孫漣漪被這麼一聲提醒喚回了心神,側過了頭去看,發現竟是馮小憐。
馮小憐此時是穿着一套普通宮女的着裝,臉上還髒兮兮的,好似是方纔一直着急地救火纔不小心糊上去的。
孫漣漪當下一驚,忽而睜大了眼睛,可也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倒是馮小憐又主動上前,彎下腰拎起了孫漣漪之前放在地上的水桶,然後就拉着孫漣漪往外面走了,一邊走還一邊不輕不重地說道,“快些去幫忙取水吧!”
她們的周圍都是拎着水桶、水盆來回跑的宮女、太監和侍衛,所有人都着急地要救火,環境也是炎熱嘈雜的,每個人都是一身髒一臉污垢,也沒有人會有時間有心力真的注意到她們二人。
馮小憐拉着孫漣漪向取水的大路上走,一路上不緊不慢的,某一小段兒路上再沒什麼人看到的時候,她連忙帶着孫漣漪偷偷溜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裡面。
“放心吧,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的。”馮小憐這才放下了水桶,靠在牆邊,稍微鬆了一口氣,“就算萬一有人過來,就說皇后宮裡水缸裡的水快取完了,我們要去其他地方找。”
“嗯。”孫漣漪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馮小憐曾經是穆邪利身邊的宮女,對這皇后寢宮定然是十分熟悉的,按她說的去做應當不會出錯,而且不管馮小憐是不是孫漣漪的同屬,她也沒有要無故加害自己的因由。
孫漣漪什麼都能想到,也想得清楚透徹,她向來分辨得出什麼是她應該做的什麼又不應該,可此時看着馮小憐,孫漣漪卻是一時之間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
如若對面這女子只是周國衆多細作之一,她們好不容易纔能見上一面,應當抓緊時間,立即交換情報,不得久留纔對,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可是此時此刻,孫漣漪的心裡卻是一團亂,她理不出頭緒,不知道要先問什麼纔好。
是要問馮小憐在宮裡過得好不好?
或是問她這些年有沒有被人欺負?
還是應該問,她有沒有一個姐姐?
馮小憐看着孫漣漪垂眸神傷,也不知爲何,就是覺得她自己的心裡有股莫名的悲傷蔓延開來,堵得心慌難受。
她又再次看到了孫漣漪腰間的香囊,眼神黯然,禁不住就是幾近落淚,“三娘她,是不是已經……已經死了?”
聽着馮小憐悲傷的語氣,孫漣漪心下一痛,可仍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香囊,是我親手做的。刺繡最開始還是她教我的,後來我入宮了,我們便很少能見到面,上一次見面都是幾年前了。”馮小憐憶起往事,可已物是人非,她忍不住就是聲音哽咽,“我當時把香囊送給她,她說過,如果有一日有人拿着這個香囊來找我了,就說明……她凶多吉少……我們可能此生無緣再見了。”
“三娘她……”孫漣漪看得出馮小憐和菁三孃的感情應當是很好的,所以一確認菁三娘是真的走了,馮小憐才會這麼難過。
孫漣漪想出聲安
慰馮小憐,可又無話可說,她一貫的能說會道,此時卻像是這技能被突然抽出身體一般,不再爲她所用了。
孫漣漪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纔想到,只怕在菁三娘交給她香囊之前,就已經有臨危一死的打算了,甚至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決定好了,或許在狼牙失手被捕之後,菁三娘就想以‘醉客軒’和她自己的犧牲來換取孫漣漪的不被懷疑了。
可菁三娘又爲什麼會讓孫漣漪冒險進宮來見馮小憐,僅僅是爲了帶這個死訊嗎?這不像是那樣謹慎的菁三娘會做的事情,難道是因爲……
孫漣漪思及至此,心猛得跳了一下,然後她望着馮小憐,試探地喚了一聲,“溟濛……”
“嗯?”馮小憐雖然疑惑,可仍然是應了,她望着孫漣漪,卻又禁不住一聲嘆息,“好久沒有人叫我這個名字,我都快不記得了。”
“以前,菁三娘是這樣叫你的嗎?”孫漣漪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她的手在衣袖之下緊緊地握成拳。
看到馮小憐點頭的時候,孫漣漪的身子還是無法自控地顫抖了一下。
溟濛,是孫漣漪親生妹妹的名字。
是孫漣漪的母親,還懷着妹妹的時候,就已經爲這第二個孩子起好的名字。
孫漣漪還隱約記得,她母親說過,無論男孩兒女孩兒,都可以用這個名字。
這世間,總有太多巧合,可是當許多巧合都聚集到一起的時候,難道還只是巧合嗎?
孫漣漪輕輕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才又睜開,她仍是強忍着心裡的波濤洶涌,裝作平靜的輕聲問道,“菁三娘她,還和你說過什麼其他的事情嗎?有關於你身世的。”
“三娘只說過,我是個孤兒,她帶了我幾年,也沒有家人來找過我,後來便把我送入宮中了。”馮小憐只輕描淡寫地說着,微微地笑了笑,眼裡卻盡是苦澀。
她心想,孫漣漪既然拿着菁三孃的香囊進宮找她,又知道她真正的名字,自然也應該是她的同屬,便是忍不住問道,“姐姐,如何稱呼?”
“你……”這一聲‘姐姐’喊出來,即便孫漣漪知道和她所想的意義並不相同,卻仍是感慨萬千。
她很想即刻就告訴馮小憐,她們之間可能有的關係,可孫漣漪又怕事出突然,會嚇着馮小憐,便是隻能先忍住不說。
她極力地穩住情緒,纔是輕聲道,“我姓孫,單名一個憐字。”
“難不成,和馮小憐的‘憐’是同一個字?”馮小憐問完,孫漣漪就是點了點頭,她不禁笑了起來,“真巧,難怪我看到你就有一種親切感了。”
“是嗎?我看到你也一樣。”孫漣漪百感交集,聲音都是有些哽咽了。
馮小憐又笑了笑,然後懇切地望着孫漣漪,“孫憐姐姐,這個香囊,你可以留給我嗎?”
“好,菁三娘不在了,這東西也應該物歸原主的。”孫漣漪低下頭,解開了腰上的香囊,遞給馮小憐的時候,又是忽而聯想起了什麼,“你專程過來,就是爲了拿這個香囊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