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除夕 鸞情
倆人回到住處,屋子已經貼上了對聯。籬笆院外貼的是:幾點梅花幾點雨,半含春色半含情。橫批是:風情萬種。
正屋貼的是:山老賞風光總把松濤誇景色,騷人吟雅韻常邀澗水和歌聲。橫批:麗山秀水。
“鴻哥寫的麼?”吳眠欣賞地看着那遒勁的草書。
衛鴻但笑不語。衛鸞聽見人聲已應聲而出,笑道:“自然是他,難不成你我能有此番筆鋒!”
又接着說道:“快快進來,看人家送些甚麼吃食過來了。”
進了門,只見桌子上放着一個砂鍋,有點兒像我們現在吃的火鍋,旁邊是一個漆黑鏤花大食盒。
“此鍋喚作‘一品鍋’,一品本是官名,爲最高之官階,即是對此類砂鍋的美稱。”衛鴻還真是見多識廣。
衛鸞興沖沖揭開食盒蓋子,裡面是雙層的,一股清香之氣便撲鼻而來,原來上面放着的是一盤清蒸鱖魚,衛鸞驚喜地喚了一聲,揭開了下層,是一個紫砂鍋燉着一鍋的鬆菇燉雞肉。
大家興致高漲起來,衛鸞又急乎乎地打開了砂鍋的蓋子,裡面雜七雜八地堆滿了鴨肉、羊肉、猴頭菌、海膽等當地頗爲少見的山珍海味。
衛鸞將蓋子蓋上,笑道:“嘿!這個年可是不賴!一生怕都沒這福分吃上這些好東西!”
衛鴻皺皺眉,問道:“是何人送來?”
“還能有誰人?吃罷!吃罷!管他何人!”衛鸞滿不在乎地說,又揚聲衝廚房方向喊道,“該擺上杯筷來了罷!”
衛鴻不贊同地看了看衛鸞,“鸞兒,此事不可隨性!倘若你有心跟他,爲兄無話可說,倘若你只是耍着他玩兒,便是萬萬不成的!”
衛鸞臉上的表情依然不變,振振有詞,“哥哥,有甚麼關係哩!我待要耍耍他又如何?”
“囋!這年頭都還有這麼前衛的女生!真是難得一見啊!”吳眠情不自禁地說出聲來,卻在衛鴻嚴峻的目光下縮了縮腦袋,不敢再做聲了。
衛鴻聲色俱厲,“都怪我將你寵壞了,纔不曉作爲女子該有的言行舉止,婦德婦容!如今還不思悔改,一意孤行!”
大概衛鸞也沒見過衛鴻的這副表情,她噤聲了,低頭坐下,不敢再發一言。
三人坐在桌邊,默默等了半柱香的時辰,衛鸞和吳眠不知道打了多少眼色,直到倆人的眼睛都酸澀無比,還是吳眠怯怯地開口了,“呃,鴻哥,那依你之見,我們還用不用晚膳了?”
衛鴻沉聲道:“打發老黃原封不動退回罷,粗茶淡飯求心安。”
吳眠和衛鸞相對一看,暗叫不妙,對那些美味惋惜不已。
接收到衛鸞不斷的使眼色,吳眠只好再次鼓起勇氣開口,“呃,那個,鴻哥,天色已晚,別人家怕都在用晚膳了吧?這會子去是否不當時呢?不如咱們折箇中,明日我們一齊登門拜年,順道拜謝,若還算是值得一交的正人君子,便作罷,若真是那獐頭鼠目的小人,便還些銀兩與他,兩不相欠。你瞧,這大過年的,怎好意思拂人心意?再說,咱們亦不可太寒酸了,我身上還有幾十兩銀子,大概夠用吧?”
衛鴻聽了吳眠的話,有一刻的沉默。嘴裡喃喃道:“倒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吳眠朝衛鸞看了看,有戲!
“先生,姑娘,方老爺求見。”老黃進來恭恭敬敬地說。
外頭已然響起一個若洪鐘般的聲音,“許先生,爲兄遲來一步了!”
衛鴻忙起身相迎,“哪裡,哪裡,正是‘說曹操,曹操便到’呢!”
只見一個小廝引着進來一人,看着三十左右年紀,披了件狐皮袍子,身材適中,五官平平,但其眉眼硬朗正氣,寬闊的額頭顯現出此人的智慧來。
“今日乃除夕夜,能與幾位一同渡過,真是方某之幸也。來來來,入座罷!”來人倒也不客氣,徑自坐下了。
“方兄,今日怎得空過來呢?”衛鴻接過話。
大家都很奇怪,這大年三十的,不和家人團圓,來這裡幹嘛?
“豔羨賢弟佳人在側呢,故來湊湊熱子。”那人笑道,“賢弟何不介紹一番?”
“這……,哦,她二人皆是小妹,衛鸞—--你先前便認得,這位……。”
吳眠怕他說穿,忙打斷衛鴻的話,“我是小妹,衛眠!”
“幸會,幸會!”來人微微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吾姓方,名慈雲,表字仁謙。”
衛鸞是認得的,於是道了個萬福,“方老爺,奴家有禮了。”
那方老爺卻是慌慌忙忙站了起來,扶住衛鸞,甚爲關切。
“小妹,見過方老爺罷,他是此地一縣令。”衛鴻對着吳眠說道。
吳眠依話上前來,學着衛鸞的樣子道了萬福,也問了聲好。
眼看衛鸞掙開了他的攙扶,他訕訕收了手,笑道:“各位不必如此拘禮,都坐下罷!”
方慈雲是個大而化之的人,並不說些官場上的事兒,只和大家拉着家常,席間漸漸熱鬧了起來。
酒過三巡之後,方慈雲示意那小廝取出一物,原是個楠木匣子,遞給衛鴻道:“賢弟,你兄妹前來所辦之事,已然辦妥當,愚兄不才,讓各位久等了。”
衛鴻雙手接過,還不待看,忙連聲道謝。衛鸞見了,也不住地說着感謝的話。
飯後,自己回家去,大家也各自睡下。
這樣等到開了春。因爲吳眠急着回家,衛鴻只好早些向方慈雲辭行。三人一早打點好各自的行禮,正等着衛鴻僱馬車呢,方慈雲帶着個蒼頭匆匆趕來了。
見了吳眠和衛鸞,深深作了一揖,道:“鸞姑娘,眠姑娘,二位慢些!因不知幾時走,匆猝之間備了些禮物,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吳眠見衛鸞抿嘴一笑,會意地對他們說:“謝方老爺的恩惠了,你們敘別片刻吧!”
說完走進了屋子的後院。然而卻豎起耳朵,貼在牆根下偷聽二人談話。
方慈雲自然以爲吳眠已離開,想着衛鸞就要走了,很是不捨,依依地說:“鸞妹,你……。”
“雲哥,莫說了,你我天壤有別,此番離別,各自珍重罷!”衛鸞倒是狠心。
“爲何?如此說來,真無兩全之法?”看來着方慈雲有些痛心難耐。
“是的,衛鸞只是區區一戲子,何勞大老爺費心挽留?”
唉!難道遇到愛情,每個女人都是這麼患得患失的嗎?明明很喜歡人家,又怕自己配不上他!吳眠聽得很不是滋味,想衝出去把衛鸞的腦袋瓜子使勁敲敲,把她敲醒。
“方老爺,您請回罷!哥哥怕即刻便回了。多謝此間照顧。”衛鸞冷淡地下了逐客令,佈下全身的僞裝。
“鸞妹……吾欲送汝……。”方慈雲的聲音低得像蚊吟,幾乎都聽不見了。
“不必了,衙門裡公務繁雜,豈敢叨擾焉。”
方慈雲無奈,只好慢慢地退了出去。吳眠扒着矮矮的籬笆,看着方慈雲一步一走,直到走出很遠,還戀戀不捨地回望了好幾次。
“鸞兒,你爲何絕於他?我能看出他對你誠心實意。”吳眠替方慈雲鳴不平。
“爲何?我與他無果。”衛鸞苦笑了一下。
“有何不可?”
“他乃此地父母官,我乃卑微一戲子,雲與泥相差何止一些?”
“我以爲你性情潑辣,做事便也當果決敢做,誰知……。”
“眠兒,你有所不知!你亦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你不明!”
“我豈會不知!不就是門第有別嗎!其實我……。”吳眠被激,差點就要說出真相來,還好及時收了口。
此時,衛鴻已經僱好車輛,在門外喊着她們出去。
“其實……如你亦喜歡,便無這諸多措辭和藉口。”吳眠悶悶地丟下話,出了門。
“發生何事?”衛鴻看到她們倆人的臉色都不佳,便問。
“鴻哥,無須送我了,咱們就此話別罷!我知與你們不同道兒的。”
“眠兒!”衛鸞急急拉住了吳眠,“說甚麼混話哩!方纔之事是我的不是,萬望勿記掛於心!”
“鸞兒,你且放心吧!此事是你所決斷的,我怎好多言。只是……你們該回蘇州府,這我是知曉的。”
“先上車罷!莫耽擱時辰了,過後再商量。”衛鴻勸道。
吳眠固執地站着,不願上車,“不必,我一人走便是。”
不順路,還一起幹什麼,吳眠這麼想。她執拗起來可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原是眠兒不願與我們同路了,那就此分道揚鑣罷!”衛鴻黯然地坐上了馬車的趕車位。
對不起,衛鴻,衛鸞,我不是不願和你們同路,只是我不能耽誤你們的事情,而且我這次回去還不知道會面臨什麼樣的危險,我不想拖累你們。
一直目送着馬車離開,吳眠才默默地往南面走去。哼!我就不信,一直往南還到不了家!
低頭走路,還一邊踢着小石子的吳眠沒有發現,後面遠遠地跟着一個人。那人似乎沒什麼惡意,只是遠遠跟着,吳眠走,他也走;吳眠停住,他也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