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嘉祐八年(1063)杭州府
一個人有千百種死法,如果想象力豐富一點可以想出上萬種,可是蘇小小從來不知道死可以平靜到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沒機會想什麼過往如雲煙之類的廢話,她的極限就是想了一下爲什麼痛突然就沒了?她病了三年,ICU都待了半年多,那些痛對她來說太熟悉了,可就是這樣的熟悉,在下一秒毫無預兆的消失了。
蘇小小覺得自己被陽光刺的睜不開眼睛,真的有白光,不過也只是一瞬間,一瞬間的白光讓她下意識的用手去擋了一下,在還沒反應過來手上還扎着一根吊針,下一秒蘇小小覺得自己已經飄在了半空中,像一團棉花一樣……不,不一樣,棉花應該還是有重量的,而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一點重量,不是失重而是完全沒有存在感。
好吧,應該是在飄,但飄向哪裡,飄了多久,這些她統統不知道,不知道餓,不知道冷,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如果死就是這樣的,那麼蘇小小必須承認,死,其實沒有想的那麼可怕。
從慌亂到平靜,然後是茫然,最後蘇小小實在是覺得自己好像“飄”的太久了一點,如果這是死的一個過程,那麼這個過程是不是也太長了一點?
久……真的很久……無聊的時間過的特別慢,至於這個特別蘇小小實在是無從計算,沒有相對日頭東昇西落,沒有所謂的白天和黑夜,這團白茫茫的光一直就那麼存在着,只是沒有初時的那麼刺眼,總之在她再次有難受的感覺之前她就是這種四六不着的狀態。
在這種似夢似幻的境遇裡待了不知道多久,幾天,幾個月,或者……就在蘇小小快要死心放棄的時候,一股力量將她整個人都推了出去,是不是“人”她不知道,不過那股力道很猛很強,蘇小小覺得自己正在往下跌,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再然後……再然後她就完全的失去了意識。
再次從昏迷中醒過來,蘇小小隻覺得乾澀,眼睛和喉嚨都是一陣陣乾澀,蘇小小想喝水,這是很長一段時間以後的第一個感官上的願望。
想喝水,這願望很明確,很直觀,在很久沒有“欲~望”的意識裡,這感覺讓蘇小小莫名的興奮,要知道作爲一個人,無慾無求實在不是什麼好的境界,她甚至都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時間長了好人也瘋掉了。
蘇小小想說“喝水”,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這兩個字就是說不出來,不過漸漸的有一個聲音從模糊到清晰的在耳邊徘徊,最後她清清楚楚的聽見了一個女孩子,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抽泣着念着,“小姐,小姐,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老爺夫人請了最好的大夫……小姐,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蘇小小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念念叨叨的叫她小姐,不過她現在想喝水,口渴的厲害,所以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有人總比沒人強,她艱難的從嗓子裡擠出一個“水”字,可怎麼聽着這聲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算了,不管,只要能喝到水,其他的可以晚點再做計較。
“小姐?小姐,您醒了?”牀邊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雖然蘇小小的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但她卻聽的清清楚楚,小丫頭用袖子一邊擦着眼淚,一邊笑着道,“小姐,您總算是醒了,老爺和夫人都快急出病了,他們請了杭州府最好的大夫來看您,老天保佑,您總算是沒事了!”
小姐?蘇小小皺眉努力的動了動眼皮,這丫頭的確很像電視裡的丫鬟,不過……她眼睜睜看着丫鬟模樣的小丫頭跑出門,喂~~喂~~我說,小姐,您走也留杯水給我啊~~
蘇小小努力的用手撐了撐身體,很重,於是她只能將頭再放回枕頭嗯,那個……好吧,她根本沒動過。
現在她還有力氣動一下的也就只有眼球了,實木的牀,輕紗的帷幔,還有,能看見的地方有一張……嗯,條案?好吧,這傢俱的款式她不是很懂,不過都是在古裝電視劇裡看過的東西。
這是神仙家還是陰曹地府?蘇小小努力的邏輯整理了一下腦子裡的信息,無果,貌似剛纔那個小丫頭說的是“小姐,你總算醒了”。
嗯,好吧……看來她也只能等那個丫頭回來再說了,那樣喜極而泣的跑出去,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蘇小小無聊的想着,順便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她還是好渴。
這次到是沒等太久,不多會,窗外就傳來一陣慌忙的腳步聲順便夾帶着一個婦人的抽泣,不是剛纔那個丫頭的哭聲,這次哭的人年紀明顯大了很多,聽就聽的出來。
接着,蘇小小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少婦被一個年紀相仿的地主……呃,不對,應該是員外打扮的男子扶到了牀邊上,他們倆身後跟着剛纔跑出去的那個丫頭,還有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看起來有六、七十歲,書生打扮的男人。
蘇小小猜到那個丫頭可能是去叫人了,可是,她卻沒猜到這丫頭叫來這麼多人。一個少婦,一個員外,還有個……老爺爺?
那個夫人在牀邊傾身拉起蘇小小的一隻手,眼淚吧嗒吧嗒的落在蘇小小的手背上,冰涼,“婉兒啊,你可嚇死爲娘了,你要是去了,爲娘我可怎麼活啊~~”
“行了翠蓉,讓沈大夫再給婉兒看看,”扶着那夫人的員外郎站在她身邊勸,少婦點點頭淚眼婆娑的放開蘇小小的手,倆人向一旁退了退,讓出一大半的牀沿。
好吧,那個山羊鬍子的“爺爺”是個大夫,蘇小小看着那個書生模樣的大夫將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另一隻手捻着自己的鬍子,微微眯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夫?這該不是哪家醫院的臨終關懷吧?蘇小小在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然後就立馬否了,不可能,她已經死了,肯定死了,不過……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不管是天上還是地府,都不會給一個死人再請個大夫吧?難道還要看看靈魂有沒有病?
蘇小小覺得這個念頭可笑,不過她沒力氣笑,也只能這麼想想。
出神的功夫,那個大夫已經將手收了回去,“小姐已無大礙,只是昏迷的時間過長身體有些虛弱,老夫開個方子,調理些時日小姐自當痊癒。”
“謝謝沈大夫,真是勞煩您了,請,請……”員外郎客氣的一路隨着那個沈大夫向外走,臉上焦慮的神色緩和了不少。
場面有些眼熟,蘇小小聽着,看着,就是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剛纔那個拉着她叫“婉兒”的夫人重又坐回了牀邊,她小心的將被角掖好,那神情只讓蘇小小想去“慈祥”兩個字,這人應該就是……
“婉兒啊,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已經不是孩子了要玩也要有個分寸,過兩年就是要嫁人的人了,你說……”夫人仔細的幫蘇小小整理着,一邊不忘了叨唸,“你說你這麼莽撞不懂事,可讓我們怎麼放心將你交給展家,以後你嫁了過去,展夫人若是看見你這樣,會說我們柳家不會教女兒,展家怎麼說也是杭州府裡的大戶人家,到時候你爹的顏面何存。”
呃,這消息比較勁爆~蘇小小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就嫁人?!她這剛想明白自己可能是穿越,怎麼下一秒就被告知要嫁人了!暈,這也太……
“婉兒啊,以後沒事不要再出去亂跑了,聽到沒有,小蘭那丫頭也讓你爹罰過了,都是因爲你任性,連累着她也要跟着受罰。聽孃的話,以後沒事多在房裡繡繡花,看看詩詞,聽說展家公子詩詞歌賦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以後你嫁過去也要和人家般配纔是。”
蘇小小認真聽着,可用的信息不多,這位新任的“孃親”大人只是來回的叨咕着要她收斂,要與什麼展家公子般配,不要太過任性之類。
這裡是杭州府,她現在是個大家小姐,她爹姓柳,她目前的家境……應該還算殷實,蘇小小初步的判斷是,她“魂”來了,人死了,這身體是別人的。
不過這身體的前主人貌似沒給她留什麼,除了這個肉身之外,她的所有記憶都沒了。
這樣也好,蘇小小安慰自己,這樣至少不會讓她有太多負罪感,不然她會總覺得自己佔了別人東西,雖然,這“便宜”這也不是她想佔的。
這位現任孃親的憐愛和嘮叨蘇小小一句也插不上嘴,不過這唸叨卻讓她覺得很親切,好吧,這個人以後會是她娘,她還有個員外的爹和一個未來的“老公”。
直到蘇小小那位員外的爹爹回來,她的這位孃親纔算是放過了她的耳朵,柳員外看着自家女兒病怏怏的躺在牀上,本還想說她兩句,可是又實在有些不忍心,最後只能重重的嘆了口氣裝出一副嚴肅的神情鄭重其事的說道,“這幾日你好好養着,想吃什麼告訴小蘭,讓廚房準備。病好以後,罰你三個月不準出門,要是讓我知道你再偷偷帶着小蘭出去,你……”
“老爺,”柳夫人哀怨的看了自家相公一眼,小聲的勸着,“婉兒知道錯了,你就別再嚇她了,這剛剛纔醒且讓她歇着吧。”
“唉~”柳員外無奈的嘆氣,這個女兒從小就嬌慣,讓她娘寵的沒了章法。夫妻倆又說了幾句,直到那個剛纔哭着跑來跑去的小丫頭又端着個托盤回來,倆人才算離開。
“小姐,吃藥了。”丫頭端着托盤上的藥小心翼翼的走到牀邊,然後將蘇小小扶了起來。
這丫頭應該就是她娘說的小蘭,看樣子很小,長的倒是不難看,就是一雙大眼睛哭的又紅又腫,想必是跟這位小姐的感情很好吧,不過也不一定,剛剛她娘還說她被她爹罰過。
一分神,一碗湯藥就被蘇小小這麼喝了進去,哇!好苦!!
黑漆麻烏的一碗東西比黃連還苦,她知道中藥苦,可是也沒人告訴她能苦成這樣,蘇小小皺着鼻子可憐兮兮的看着小蘭,不過總算,這丫頭還算機靈,她也總算是喝到了一口水。
被迫在牀上又躺了三天,蘇小小發誓,她這輩子和上輩子最恨的就是牀!
好容易可以下地,她很迫切的去找了面鏡子……呃,銅鏡,在不甚清晰的狀況下,她總算是看清了“自己”的真容,這丫頭多大?十三?十四?還是十五?實在談不上有多國色天香,不過貌似比原來的那個自己好看那麼一點點,蘇小小隻承認有那麼一點……年輕就是本錢嘛,怎麼說她的前身也是個二十來歲奔三的熟女,這裡外裡差了整整十來歲,對於女人來說,差十歲就可以差很多。
還有這小姐比她白,俗話說一白遮三醜,以前風吹日曬的上班打工,這位怎麼說也是個養在閨中的小姐,這待遇又是天差地別。
還有,還有……沒有風吹日曬的苦,也不用整日奔波掙錢,還有,還有,這古代的空氣都養人……蘇小小爲自己的相貌申辯了很久,順便也在鏡子前坐了很久,最後她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未成年就嫁人合適嘛?蘇小小對着鏡子左看右看,這孩子都已經要嫁人了,可是她前世連個男朋友都沒混上,悲催~~
對鏡“自憐”了一天,蘇小小也就釋然了,好歹老天爺又讓她活一回,而且如果說穿越的話,她的待遇還算是不錯,雖然沒有什麼阿哥王爺,但也算是衣食無憂。
這幾日每天小蘭進進出出的服侍她,還有她的那個孃親天天過來看看她,別人她倒是一個也沒看見,就連她爹都沒怎麼出現過,這樣到也不錯,反正蘇小小還沒緩過神,就當是緩衝期也好。
不過,她的那個孃親……她真的不知道該跟這位孃親相處,說什麼或者做什麼總之還是很彆扭,所以每次也都是任由孃親拉着說些閒話,再安慰上兩句。
蘇小小的乖巧到是讓柳夫人意外,不過她也沒多問也沒多想,畢竟這剛經歷了一次生死打擊,許是孩子被嚇壞了也不一定。
被柳員外——自己的那個現任親爹禁了她的足,所以蘇小小能下地以後活動的範圍也只限於她住的小院,不過這小院清幽,平日裡沒什麼人來,除了幾個打掃的家丁就只有小蘭和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