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來的太快,太詭。
前一刻還是遍地血泉、大地崩裂、血海翻涌、滔天波浪,一眨眼,突然就變得風平浪靜。
五部洲各處的異象也在迅速消退,幾乎只是轉眼,漫天血光不復,大地深處的轟鳴聲不復,天清地明,一幅平和之景。
甚至,天地間的元氣都比之前清澈了些許。
不知今日之事的修士,都在問幽冥界到底發生了何事;知道今日酆都城大戰的大佬們,卻都在關注血海之戰的結果。
但幽冥界各處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響,沒有半點吹動的微風。
酆都城前的血湖再不起半點波瀾;
數千裡外,楊戩與冥河老祖打碎的幽冥大地,那大片血海也是無風無浪,一點波痕都不存。
本應污穢匯聚、邪氣沖天的血海,此時竟真的化作了一片死海,血水濃稠到幾乎凝固。羶腥化作惡臭,讓本就有些壓抑的氛圍越發的沉悶。
玉鼎真人立於佛門衆高手之前,軒轅黃帝站在佛門衆高手之上;而酆都城殘破的城頭,陰司巫部匯聚於此,隨時策應。
沒有劍拔弩張,萬物無聲,靜寂無垠。
幽冥界本就不高的‘天’,彷彿還在緩緩下壓。
不多時,氣氛凝重壓抑到了極點,那陣似有若無的嗚咽聲,更是讓人心中發寒。
不少修爲偏低的地府陰司衆,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仔細體會,這死寂亦是一種道韻,仿若是死之大道所散發的道韻,又像是血之大道枯萎時發出的哀鳴。
一聲哭嚎突然打破了沉寂……
“老祖……老祖的氣息爲何沒了!”
“老祖!”
修羅衆一個個慌了神,那是失去了主心骨後的慌亂,與修爲高低無關。
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的衝向最近的裂縫,小半修羅衆直接跳進血海搜尋,不少人影已經跪在血海池邊,在那不斷哭嚎。
總算,他們製造的這些動靜,讓幽冥界的空氣稍微‘輕鬆’了一些,起碼大大減弱了那種窒息感。
修羅衆的異樣,讓佛門一羣老僧頓時變了面色。
他們此時被困於此地,二教主準提尚未恢復元氣,楊戩若從血海平安無事的歸來,與他們而言,當真會是滅頂之災!
此時,佛門衆僧只能將希望寄託於楊戩與冥河兩敗俱傷,乃至於同歸於盡……
“此地不宜久留,”燃燈對衆僧傳聲道,“我去阻攔玉鼎真人,爾等全力護持聖人老爺離開幽冥界,回返靈山,開啓大陣。”
說這話時,燃燈面容誠摯、滿是憂愁,表情可謂毫無破綻。
“古佛不可,”一老僧嘆道,“古佛爲佛門砥柱,貧僧當捨命糾纏於玉鼎真人,諸位且去。”
“不如你我同時出手,說不得也可拖延那玉鼎片刻。”
“阿彌陀佛,捨身證道,亦不失爲修行。”
燃燈只是引了個頭,衆佛門老僧紛紛拿出捨生忘死的氣概,一雙雙眼睛看向了玉鼎真人。
而最開始說要去和玉鼎拼命的燃燈,卻是滿臉感動的湊到了準提身旁,對準提做了個佛禮,低聲問:“二教主,今日之事已有不可爲,不如早些回靈山去。”
“滾。”
準提口中突的蹦出這般字眼,正打坐的聖人睜開雙眼,目光中盡是一片金光。
燃燈後退半步,雙手凝聚青燈佛光,面容一僵,隨後便恢復之前的慈悲模樣。
一旁,有接引弟子冷笑道:“回靈山又能如何?楊戩不敢打去靈山嗎?我看古佛是想趁亂脫身吧。”
“阿彌陀佛,貧僧對佛門之心念,諸佛共鑑!”燃燈有些悲憤的回了句,但數落他的那人只是輕笑了聲,雙手合十,閉目養神。
燃燈還要說話,心神莫名一驚。
嗞——
紫黑色的電龍在幽冥界上空張牙舞爪,一股肅殺氣息,在這幽暗的天地間開始流轉。
準提似乎已恢復如常,緩緩站了起來。
他身上傷勢如何,恐怕只有這位功德聖人自己最清楚了。
雙手合十,金色袈裟無風飄揚,所立之地被金光渲染;金光緩緩瀰漫,很快便將佛門衆僧包裹其中。
老僧齊齊誦經,誦的是準提陀羅經。
這本爲祈福所用的經文,此時被衆僧以佛法加持,使得幽冥界各處飄着金蓮,似乎是在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法事。
咔、咔——
幽冥界上空又出現數條電龍,但這次,當交錯的閃電閃耀時,一抹黑影出現在天地之間,肅殺氣息暴漲,轉眼便蓋過了佛光與金蓮。
只是氣息,讓原本就有傷在身的幾名老僧口吐鮮血,也讓誦經聲越來越弱。
電龍狂閃,照耀着幽冥界上空的起伏、五部洲地底的猙獰,也將那個站在衆僧頭頂的人影照的越發清晰。
這自然不是軒轅黃帝,比起身穿人皇戰甲,隨時隨地都有龍氣庇身的上古人皇,這道身影有些陰暗,有些冰冷,讓人望而生畏。
像是從深淵之中爬來索命的厲鬼,讓佛法精深的高僧都是心有怯怯。
紫黑色的雷霆持續出現,照耀着那人黏着鮮血的長髮;那一身強壯卻不顯半分臃腫的筋肉,似乎蘊含着轟碎這個天地的無窮力量。
他所處之地太過陰暗,但他那雙閃耀着寒芒的雙眼,依然無比明亮。
寒冰般的明亮!
“楊戩!”一名美豔的修羅族女統領衝出粘稠的血海,對着那道人影悽聲高喊,“我老祖在何處!”
“在這,”楊戩淡然回答着,左手鬆開龍槍,手心緩緩凝聚出一顆水球,隨手將水球扔向了喊話的那名修羅族統領。
水球迎風漲大,吸引了道道目光。
大多數人原本以爲這水球是一記神通,但等水球漲成半丈大小,裡面那具彷彿被水銀包裹的乾癟屍身緩緩浮現,衆人盡皆倒吸一口涼氣。
冥河老祖!
此時的冥河老祖當真太過悽慘了些,彷彿是融化了一半的蠟像,皮膚變成了青藍色的漿糊。——這些漿糊本是流動的血元,只是此時被蒸乾了鮮血。
這具屍首沒有眼耳鼻與鬚髮,只有張開的可怖大嘴,嘴中有兩排尖銳的利齒;斷了一截的阿鼻劍穿透了這張嘴,也破滅了這具怪物屍身的元神。
這怪物,便是冥河老祖的真身。
冥河老祖本就是血海之靈,真身有些恐怖也是情理之中;但號稱血海不枯則不死的冥河老祖,竟落得這般悽慘的下場,實在是……
不少人下意識看了眼血海,卻見血海風平浪靜,雖覺得比之前少了些什麼,但卻依然存在着。
楊戩的嗓音自空中飄遠……
“血海不枯,冥河不死?呵。”
修羅衆撲到水球讓,想將冥河老祖的屍身接住,可當一人觸碰到水球,那顆水球驟然炸裂,其內的冥河屍身卻詭異的燃起了黑紅火焰。
那是……業障之火?
萬不曾想到,冥河身死道消也就罷了,屍身竟還要被業火點燃,在修羅族衆高手面前直接化作灰燼。
多行不義必自斃,冥河老祖自遠古而來積累了無邊業障,他道還在時,天道動他不得;他身死,屍身脫離楊戩放出的那顆水球后,便直接被天道清算。
也算報應不爽。
“阿彌陀佛。”
準提雙手合十,對着冥河老祖即將燃盡的屍體做了個佛禮。
楊戩的身形自空中緩緩降落,左手抓着龍槍,右手提着已經完全安分下來的元屠劍。
百多老僧如臨大敵,聚在準提身旁,滿目警惕的看着楊戩。
一旁突然傳來熟悉的溫潤嗓音:“可用爲師出手?”
“不必,師父歇息就好,”楊戩扭頭說了句,對玉鼎真人擠了個略有些苦澀的笑容。
看向準提時,再不掩飾目中殺機。
楊戩冷然道:“我很好奇,準提二教主本體到底是何物。”
“楊戩你休得猖狂!”燃燈跳出來一聲呵斥,楊戩右手甩出一道劍光,劍芒割裂乾坤消失不見,又詭異的出現在燃燈身前三寸處,不等燃燈做出反應,直接被斬透了金身。
噗的一聲,燃燈口中鮮血狂噴。
“今日你也要死,不必着急。”
楊戩平靜的道了句,此時已站在佛門衆僧對面,輕輕的吸了口氣。
小週天星斗陣……
覆海大陣……
星芒映着楊戩被血海染紅的長髮,體內傳出的潮水涌動之聲不絕於耳,彷彿楊戩攝走了血海僅有的活力。
準提聖人面容陰沉如水,聲音低沉的道了句:“今日已無法各退一步?”
“若我不趕回來,你們會放過他們?”
準提默然。
一年輕僧人咬牙道:“我西方隱忍至今,合該大興卻依然要被閣下壓過這一頭,這對我西方可公平?”
楊戩冷冷一笑,並不回答,這種自覺整個洪荒都欠了他一個聖人之位的年輕人,根本不必去回答什麼。
等會殺了就算了。
楊戩緩緩提起元屠劍,劍鋒指着準提。
準提皺眉,冷然道:“聖人不死不滅,就算你今日與我將洪荒打碎,也奈何我不得。”
“是嗎?”楊戩劍鋒對着旁邊晃了晃,不少人順着劍鋒所指的方向看去,見到的是衆修羅圍着的兩團紅黑火焰。
楊戩冷笑道:“上個這麼說的傢伙,屍體都已經快燒光了。”
“楊戩!不要欺人太甚!”準提雙目之中幾欲滴血,此時卻已是將自己的聖人面皮完全不顧,放低了身位。
或許是準提真的身居聖人之位太久了,真的覺得聖人面皮會比聖人性命來的重要吧。
楊戩冷冷一笑,並未多說什麼,向前踏出一步。
數十老僧突然出手,似乎早已用傳聲商量好,只待楊戩有異動,這數十老僧同時結成大佛印,口中噴出六字真言,對着楊戩鎮壓而去。
楊戩仰頭大笑,笑聲之中滿是譏諷與狂嘲,任憑佛印加身,隨他真言轟陣,立於完全佛光之中,便如那最不可一世的魔王。
而後劍光起;
而後槍影落;
楊戩身形急衝向前,道道殘影出現在諸僧身畔,槍如疾風點向準提咽喉。
“退!”
準提一聲冷喝,猛地吸氣,身軀驟然鼓盪而起。
聖人法身再現,只是這次,聖人法身只高七丈,頭顱僅有一顆,手臂也只有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