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那是……清源妙道真君？”
“不錯，應當就是這位，不然梅山六友爲何會現身阻攔我等？”
“暗中護着這石猴便是，不必多管這些，這位真君可非你我能應對的。”
“莫說應對，非議都是不敢了吧。”
幾個老僧對視一眼，身形隱藏的更深了些。
猴子上方，梅山六友倒是大大方方的顯露真形，就護着猴子往西南走，就算猴子走錯了也不去幹涉。
冥冥中總有定數，猴子與楊戩的這次初見，便定下了猴子攀登方寸山之事。
猴子心性純樸，這一路，也是他接受凡人俗世那些‘思想’的最佳機會。
得了楊戩指點，這猴子還真有幾天熱乎勁，在山林裡對着西南方向一陣狂奔；但也就三天，熱情缺缺，這猴子又開始遊山玩水，一路走走停停了起來。
玩性也是頗重。
漸漸的，這猴子從最開始被凡人戲弄，變成了戲弄凡人，一路上但凡遇到什麼城鎮，都會把裡面搞的雞飛狗跳。
那些什麼惡霸流氓猴子也不去管，他又不是什麼俠士；
而那些官員豪紳猴子也不怎麼搭理，他又不是這裡的百姓。
像是一個遊戲人間的玩客，混吃混喝、搗亂折騰，看的梅山六友都是一路笑聲不斷。
走走又停停，總算，猴子慢慢的走過了幾萬里路，但離着方寸山還有大半路程。
只能說，還好這是被龍鳳大劫打碎了的洪荒，不然如果是遠古洪荒那無垠大地，這猴子這麼不思進取，等地府鬼差來拿他魂魄時，他還是一身本領盡皆被天地鎖住，只能乖乖的束手就縛吧……
楊戩等的也不算無聊。
道觀中收了十多個靈根不錯的孩童，由青山、火雲兩人調教着，楊戩平日裡根本不怎麼露面。
翻翻經書，看看風景，閒來無聊時便將心神挪回本體，看一看修行的狀況；再無聊時，就將心神挪到另一具化身，在黑靈國和玄都城到處溜達。
他現在正在吸納那些先天精氣，沒個百年停不下，他倒不怕猴子走的慢。
有時楊戩也在想，這般清幽的生活，或許就是修士們所謂的逍遙。
只可惜，他只能假借着化身放鬆些時日，大敵當前，他哪來什麼假期。
等了足足十年，楊戩方纔聽梅山六友稟告，說那隻猴即將到山上來了。
其實也剛好，最初進入山中的那些童子童女都已經成了少年，也都能駕雲、駕法器在上天入地了。
而斜月三星洞因時不時的會給山下的凡人送些普通弟子煉製的丹藥，也讓這處道觀名聲斐然，越來越多人家的童子童女都往山中送一遭，看能否被山中的仙人選上。
猴子進了方寸山周遭千里，打聽哪裡有仙人，凡人都能指出方寸山的位置，頓時欣喜異常。
又聽人說，山上的神仙神通廣大、能活死人、肉白骨，當真是一蹦十多丈高。
日夜兼程，猴子直接衝到了方寸山下，一眼就看到了雲中有幾個人影落向深山，激動的連連拍爪。
“尋到了！尋到了！總算尋到了！”
雲上的梅山六友：若你一路不耽誤，早就尋到了！
姚恭麟道：“都到了此時，莫要再出什麼差錯，我不如去指點下這猴頭。”
幾位兄弟點頭稱善，姚恭麟駕雲落入山中，化作一樵夫，朝着山下慢悠悠的走去。
近些年間，梅山六友的修爲也提升不少，盡皆邁入了大羅金仙的境界；雖然在面對強敵時幫不上楊戩什麼，但平日裡傳信、領軍，自都能勝任。
姚恭麟化作的樵夫，在半山腰就見到了在山階上不斷四處打量的猴子，口中不由唱道：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枕鬆根，一覺天明……”
那猴子被樵夫的歌聲吸引，主動迎上前來，倒頭就拜。
“見過仙人！見過仙人！”
“使不得使不得，”姚恭麟也是嚇了一跳，連忙躲過。
這猴子可是二爺要收徒的，他只是二爺的屬下，得二爺不棄兄弟相稱，如何敢受這一禮？“
猴子忙道：“你不是仙人？怎得說那話？這‘相逢處，非仙即道’，不就是仙人嗎？”
“這……啊，我在這山中砍柴，這歌是從山上仙人那聽來的，”姚恭麟也是心思敏捷，立刻就把話頭圓上了，“這位小兄弟，你若是想找仙人，就直接上山去吧。”
猴子跑過來扯住樵夫的衣服，笑嘻嘻的湊了上來，“老哥慢走，老哥慢走……”
一開口就是滿滿江湖草莽的味道。
“老哥你若在山中砍柴，怎得遇到仙人了，怎得不去與仙人學仙法，也好逍遙快活，偏偏做着砍柴的苦力營生？莫不是這山中仙人都是唬人的？”
“可不敢亂講，可不敢亂講！”姚恭麟心底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這猴子在南洲混了十多年，倒是越來越精了。
姚恭麟正色道：“你這小兄弟，山中仙人怠慢不得，山下百姓但凡有了什麼將死的病痛，都是來山中求一顆仙丹妙藥，一服便是痊癒。至於我嘛，嗨，每年有不知道多少孩童被他們父母送到這山上來，在道觀門前又是磕頭又是尋死，但凡這孩童沒那仙根和仙緣，仙人根本不收。我家祖傳都是砍柴打獵的手藝，實在沒這個仙根。”
猴子負手點點頭，“倒也是，瞧老哥你這樣子，就不像是能修仙的。沒事，且等俺上去瞧瞧，若是能修了仙法，也找一兩個簡單的傳你，答謝老哥今日指路。”
“好說，好說。”
送走這猴，姚恭麟也是一陣無語，輕輕舒了口氣，有猛地想到自己差點忘了正事。
“小哥你瞧好了道觀，那地名爲斜月三星洞！莫要摸錯了門！”
猴子頭也不回的擺擺手，隨後嘀咕幾句，似乎也是心裡沒底。
沿着山路一路向上，猴子也看出了此地的不凡。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自從斜月三星洞在此收徒，這裡的仙氣也越發濃郁，凡俗的濁氣被攔在山外，各處景色越發清幽。
山中有靈獸仙禽，路旁有野果滿林。
這猴子見到各類仙果又起了旁性，挽起袖子就跑到了山林之中，戲耍了兩個時辰，方纔扶着圓滾滾的肚子，繼續趕路上山。
在斜月三星洞中端坐的楊戩見到了這一幕，頓時沒好氣的翻翻白眼，已是要先打磨打磨這猴子的性子。
其實，想讓這猴子快速成長，他有許多萬全的法子，但楊戩並不想急於求成。
正如佛門所言，這猴子必須先將道心、佛心磨礪好，不然就算他修爲再高，也只能是成爲鯤鵬一般的禍患。
但楊戩自然知道何爲‘矯枉過正’。
他其實心底挺喜歡猴子，當然，也只是帶上金箍之前的猴子，那般一往無前，那般天不怕地不怕。
在楊戩老家，古時最煽動人心的一句話，便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而猴子便是這個思想的完美體現。
楊戩其實要打造的，只是一個道心圓滿卻不改狂傲，縱然面對無盡強敵，也可毅然揮起棍棒的齊天大聖。
而不是那個漸漸與其他仙人無異，學會了如何應付，如何忍讓，如何放下情義的鬥戰勝佛……
楊戩自己都瞧不慣佛門那一套，這次又有這般機緣，如何會讓猴子走這一趟？
正這般想着，那猴子已到了山門前，看一旁有十多個凡人正帶着他們孩子在山門前跪拜，想了想，也老老實實跪在了一邊。
青山與火雲如何看不出這猴子的不同尋常？他們連忙去找楊戩稟告，楊戩卻吩咐他們不必着急。
仙門前，那些凡人不斷央求着，想讓仙人收自己兒子女兒爲徒弟，但山門只是緊閉不開。
猴子在旁聽的或許是有些煩悶了，想了一陣，嬉皮笑臉的走到山門處，輕輕的推了推。
山門自然紋絲不動。
“你這猴，怎麼如此不懂規矩！”
一聲輕斥，有個帶着高冠的童子在山門之上現身。
猴子賠着笑臉，“勞煩這位仙家通傳一聲，俺也是來拜仙人爲師的。”
“青山師兄說了，這裡的孩童都沒有靈根，就算教授他們仙法，也修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都回去吧！”
此言一出，那些苦等了幾日的凡人也總歸是熬不住了，一人帶頭站起來，其他人也只能嘆息不已的起身。
還好，誰都不敢出言侮辱，這裡畢竟是仙家之地。
猴子略微有些皺眉，“有無仙根是直接能看出來的嗎？爲啥不給他們些機會試試？”
“哼，你也快走吧！仙根豈是你能明的？”
猴子罵道：“你這小娃，是不是看人看的太低了些！”
那童子正要發火，身前卻多了一道身影，正是隨楊戩來此地的闡教四代弟子，青山。
“莫要多話，去做功課吧。”
“是，師兄。”
青山站在山門之上看着這猴子，心底輕嘆了一聲，已然知道楊戩大師伯苦心佈局，其實就是爲了等這猴子前來，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依照楊戩所說，青山有樣學樣的開口道：
“世人都道自非尋常，卻難以旁人之目看自身之短。你說你有仙緣，那便試試看。”
猴子忙道：“怎麼試？要俺去打一架嗎？”
“不必，”青山笑道，“修行講究靈性、悟性，也講究仙緣、機緣，但更重大毅力，若你能在此地打動我家師父，師父自會收你入門。”
猴子想了想，頓時明悟了什麼，跳到山門之前，直挺挺的跪了下來。
“還請仙人收俺爲徒！”
一聲呼喊，嘹亮了山間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