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後話,單說雲霄在殿外與楊戩言說了邪法隱患之後。
荒謬、絕不可能,這是楊戩最初的反應。
但楊戩畢竟已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就算心中下意識就否認了這種可能,但穩妥起見,心底還是存了一份疑惑。
“咱們去找赤精子師伯言說此事,我不通陣法禁制,符籙之道也剛入門罷了。”
雲霄輕輕點頭,目光略帶複雜的注視着楊戩,輕聲道:“也好。”
不知怎麼,她竟有些覺得楊戩頗爲不易,自己言說此事,也太過隨意了些。
僅憑雲霄之言,楊戩自然不會輕信,畢竟他們並不算熟絡,互相之間也有些前隙。
當赤精子如此說,黃龍亦如此說,甚至孔宣也這般說辭……
楊戩依然有些不願相信。
玄都大師伯給的這門掌控靈核的邪法,最爲核心的部分,是刻畫在混沌靈族靈核之上的符印,或者說陣法禁制。
這符印十分繁複,也是當初敖心珂參悟許久的原因。
這符印的功用也頗爲玄妙,既可直接掌控混沌靈族的靈核,讓其先是心生畏懼,又會強行在其心神之中打下不得反抗的烙印,更會潛移默化的影響被控靈族的心智,使其漸漸的對爲它打下這烙印之人心存感激、從心服從。
強行奪人心智,所以這功法是邪法,邪魅霸道。
玄都傳授此法時,楊戩和敖心珂都沒有多去考慮此法本身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像孔宣、初祁他們,還會藉機嘲諷了一番所謂的道門名修。
但云霄剛接觸這門邪法後,心血來潮將那符印逆轉,便窺到了其中一大隱患。
將那符印逆轉,同樣也是一道符印,但卻是更邪門的符印,會使被掌控的靈族發狂、發怒,最後失去心智,只知殺戮。
一正一反,這符籙之玄妙,當真讓人難以相信。
楊戩坐在殿內一處座椅中,黃龍道人與敖方天在旁打坐,雲霄、孔宣、赤精子在角落中不斷‘爭吵’着什麼,似乎是在探討這符印逆轉之後的結果,到底有沒有云霄所說的那般可怕。
像雲霄這般修煉不知多少歲月的大能,都有推算推演的本領,之前的結論也不過是雲霄推演而出,並未得到驗證。
“你打算怎麼辦?”
黃龍忍不住問了句,有些擔心的看着楊戩。
楊戩的脾性,黃龍自認是瞭解的,看似溫和溫厚,實則眼裡揉不得沙子。
玄都與楊戩交情匪淺,對楊戩助力良多,給了楊戩諸多機緣;與楊戩雖非師徒,卻亦師亦友。
若玄都真的在此事上算計楊戩,甚至算計洪荒,那當真會是一件天大的事……
道門首徒,爲何如此?
此事細想之下,讓人渾身寒毛直豎。
楊戩默不作聲,雙手抹了把臉,目光定格在殿外的一點,似乎在愣神。
一旁的敖方天咳了聲,道:“其實吧,這事有可能沒咱們想的這麼嚴重。我觀此法,絕對是洪荒之前的秘法,並非是玄都大法師所創。若如此,玄都大法師一時間看走了眼,未能發現其中隱憂,也或未可知。”
“但此事,萬不敢有半分懈怠啊,”黃龍搖搖頭,“若不行,我去找玄都師兄當面問個清楚。”
“別去。”
楊戩下意識回了句,黃龍道人點點頭,這邊又陷入了沉默。
角落中,爭論之聲漸漸停下了,雲霄、孔宣與赤精子同時回返,各自回了各自座位,互相對視一眼。
孔宣道:“我來說吧,這門邪法不全,逐字推敲,有一節故意被人截去了。據我推測,被截去的,便是逆轉符籙之法。”
雲霄也道:“我們已找出簡單的逆轉符籙的辦法,雖然笨拙了些,但應當會有效。”
楊戩緩緩仰頭,啞着嗓子喊了聲:“心珂?”
“夫君,我在,”敖心珂從殿後快步走了進來。
“去找一金仙境的靈族來,最好是罪責應死之人。”
“黑靈國牢獄之內有些這樣的惡徒,我這便去命人抓幾個過來。”
敖心珂有些擔心的看了眼楊戩,隨後欠身退開,駕雲疾行而去。
不多時,兩名模樣各異的混沌靈族被押到了殿中,由楊戩親自出手,掌控其靈核,又由孔宣、赤精子分別出手,逆轉符印。
片刻之後,仿若兇獸一般的怒吼聲、慘叫聲,在殿內響了一陣。
隨後大殿之中光芒一閃,叫聲戛然而止。
邪法之中,果真有這般陷阱……
楊戩那一瞬覺得自己無比疲累,雖然他一直在椅子上沒有動過,但確已是心神疲憊。
“將初祁、巫鬼、巫婆,各部大羅、準聖境靈族高手盡數召回,”楊戩緩聲說道,“黑靈國暫停對外征戰,各部回據點鎮守。正在交戰之地穩妥撤兵,待戰事停息,主事者即刻回返黑靈國。”
“是,”敖心珂輕聲應了句,轉身匆匆而去,與蕭蘭立刻忙碌了起來。
楊戩看着那兩具已經慘不忍睹的屍身,擡手輕輕一掃,兩具屍身化作齏粉,緩緩消散。
大師伯……
眼前不由浮現出那個懶散道士,心中泛起的,依然是不願相信,不敢相信。
這讓他如何去信?
“後面的事,你們看着安排,”楊戩道,“最好是將此法修繕,掃除掉隱患。如今的黑靈國也好,洪荒也好,你我也好,都需這門邪法相助。”
赤精子在旁沉聲道:“這應不算難事,符印、陣法各有其道,但無論古今之法,其內理並無變化,只需數月時日參悟參詳,便可在這門功法的基礎上,另造一法。”
“有勞師伯了,”楊戩拱拱手,隨後並未多說什麼,邁步出了大殿。
此地交給敖心珂處理,他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但一想到,道門首徒、自己頗爲敬重的玄都大法師,竟有可能是心懷叵測之人……
楊戩一時間心情沉悶,也沒了閉關修行的心思,出了黑靈國,朝玄都城而去。
他想立刻找到玄都大法師問個清楚,或是找幾個能爲玄都證實其並非強敵棋子的前輩出來,聽他們言說幾句……
或許真的如黃龍師伯所說的那樣,玄都大師伯也只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法門,並非有意算計什麼。
又或許,大師伯是被算計了?
這些都有可能,且可能性並不算低。
聖人墓中,楊戩這次徑直入了雪聖的心界,橫渡而過,到了雪殿之中。
“你怎麼來了?”雪靈從另一處門戶飛來,顯然是之前並未在雪殿中呆着,不知去哪串門了。
楊戩道:“前輩可知玄都大師伯去了何處?”
“我不是還問你此事了?”雪靈皺眉反問了一句,“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變故?若是遇到麻煩的強敵,你可引他們入這墓中,我們自有辦法應對。”
“並非什麼強敵……”楊戩面色如常的笑了笑,“若前輩不知大師伯去了何處,我就去別處問詢了。”
雪靈輕輕皺了下秀眉,見楊戩低頭就走向雪殿的出口,她略有些欲言又止。
直到楊戩走到殿門處時,忽聽雪靈在後面道了句:“你若真想找玄都蹤跡,可以去問琉璃寶主討要一件寶物,可搜尋混沌海各處。”
“多謝前輩指點。”
楊戩做了個道揖,匆匆離去。
玄都大法師幾乎與此地殘靈都打過交道,但最熟悉的,一是對玄都有意的雪聖殘靈,二則是琉璃寶主。
當年,玄都大法師與琉璃寶主禍害過其他殘靈,蒐羅了不知多少寶物。
尋到琉璃寶主,楊戩先是在琉璃柱前坐了許久;一直坐到琉璃寶主都是滿頭霧水,楊戩方纔開口問詢。
“前輩覺得,玄都大師伯是何許人?”
“怎的突然有此一問?”琉璃寶主如此問詢。
楊戩低聲道:“大師伯給我的那門掌控混沌靈族靈核的邪法,若逆轉來用,則會使那些靈族發狂發瘋,失控失智。此事,讓我不得不心生疑惑,故有此一問。”
聽聞此言,琉璃寶主明顯一怔,“怎會如此?玄都這小子,怎會!”
“我也不知怎會如此,”楊戩苦笑了聲,“我甚至不敢細想深究,現在只想去找大師伯問個清楚。”
“不可去!”
這一聲,琉璃寶主幾乎是喊出來的。
“此事容不得半點大意,甚至不可在他面前露出半點猜忌之心,”琉璃寶主聲音有些發顫,“你當真不知,那些強敵到底強橫到哪般地步。”
楊戩忙道:“這事說到底只是我在亂猜,我相信大師伯不會是……”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都不可掉以輕心,你也不可輕易涉險!”琉璃寶主目光之中劃過少許痛苦的神色,“哪怕這些事再荒謬,你都必須學會以平常心去面對。”
楊戩低聲道:“前輩的意思是說,大師伯甚至,有可能是那些至強者?這不對,大師伯上古時拜入太清師祖門下,修行至今,被尊爲道門大師兄……”
“這些事,誰都說不準。”
“大師伯絕對不可能是!”楊戩突然想起一事,“當日,若非大師伯冒死相拼,用陰陽絕滅的大陣將潛鴻道人鎮壓,也不可能將潛鴻真正斬殺。”
“潛鴻都是那些強敵安插的棋子,道門大師兄又有何不可能?那潛鴻,說到底又算得了什麼?”琉璃寶主緩緩嘆了口氣,閉上雙眼,又突然苦笑了聲,“若真如此,一切反倒更好了些。”
“此話怎講?”
琉璃寶主嘆道:“若玄都這小子是當年的九至強之一,那我起碼能知道,他們並非滅情絕性,並非只是破滅生靈界的兇惡。那你們這個時代,反倒多了幾分存活的機會。”
楊戩默然一陣,“我還是不信,此事必須去找他問個清楚,不然我修道都有些艱難。前輩,雪靈前輩說您這有一寶……”
“拿去吧,我一個已死之人,也阻不住你做什麼,此物只能再用一次。”
琉璃寶主手指顫巍巍的擡起來,一根琉璃寶主光芒閃爍,一張有些殘破的卷軸緩緩飛到楊戩手中。
尚未打開,封住這卷軸的大道之紋就輕輕閃爍起金色光芒。
尋天錄。
琉璃寶主道:“萬事小心爲上,玄都應當不是。”
“我比誰都不相信他是那些強敵的棋子,更不會覺得大師伯就是那些至強者,這未免太過荒唐了些。”
楊戩攥緊這卷軸,目光之中閃動着少許光芒。
背後,琉璃寶主打開的門戶閃耀光芒,楊戩一步踏出,匆匆奔赴混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