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鏡子是做什麼的?讓自己看看此時有多狼狽嗎?
瑤姬心中一陣苦澀,卻並未因王母的光彩而有任何自慚形穢,只是依然難免有些難掩的自憐。
鏡中的自己,確實比當年憔悴了太多。
那個剛入天庭時被衆仙當做一隻百靈成仙的白蓮公主,此時卻已經只剩下了那空空蕩蕩的軀殼,軀殼中僅剩下一絲不願熄滅的火……
如果不是還有戩兒和嬋兒在,自己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但我不如你,”王母道,“你最少也和你夫君有十多年相守,而我,卻什麼都不曾擁有過。如今,你還有一個願意爲你捨生忘死的兒子,你這一生,卻也了無遺憾了。”
瑤姬嬌軀劇震,看着王母,想說話,卻咬到了舌尖。
“娘娘,您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你看鏡中是何人?”
王母手指一點,瑤姬面前的鏡子中出現了楊戩和王善等人廝殺的畫面。
此時已經戰到了白熱化,雙方皆是險象環生,幾位天庭神將和楊戩都已傷痕累累……
“戩兒……”瑤姬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撲在那鏡子前,幾近失聲。
“你這兒子當真是天生的戰將,他在中天門一路打到了現在,已經不知道打了多少場,天庭除卻了那些老供奉,戰將差不多都敗在了他手中。”王母輕輕說着,“很快,他只要再贏這一場,就能進這片天界,離着你就只剩幾次飛身的路途了。”
瑤姬面色慘白,竟有些搖搖欲墜。
王母輕嘆了聲,“我放你出去吧,瑤姬。”
瑤姬擡頭看向王母,目光中有些期盼、有些渴望,還有一些錯愕。
她此刻多想點頭,多想在這裡衝出去,哪怕自己死在自己及孩子面前,也不要讓他再去爲自己如此奮戰。
那一瞬,瑤姬幾乎都要點頭,可她突然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自己在天庭的經歷,這五百年的靜思讓她看明白了許多,也看透了許多。
“娘娘想讓我兒做什麼?”瑤姬輕聲呢喃着。
王母想說什麼卻輕輕搖頭。
瑤姬慘然笑着,低聲道:“在這裡五百年,五百年的靜思,讓我總算弄明白了一件事。天庭,是一個可以不論親情、不論過往的地方。做一件事,都有這件事的目的,對嗎?”
王母並未開口,只是在那靜靜的漂浮,像是畫中用濃墨重彩描繪的仙子。
瑤姬卻幽幽一嘆,對王母欠身行禮,擡頭看着鏡中的楊戩。
她看到了楊戩的眼神,還有楊戩那已經滿是疲累、帶着血污的面龐,瑤姬雙眼泛起了水霧,捂着心口,呼吸也有些不暢。
“我就在這等他。”她如是說。
“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他;他肯定已經想好了所有的事,我不能出什麼差錯,我不能讓他現在的這份努力變成笑話。”
瑤姬緩緩閉上眼,“我就在這裡等,他若是今日戰死了,我便隨他而去,他和嬋兒已是我最後的牽掛。”
王母的聲音縹緲而動人,像是也有些出神,她說:“世人皆渡不過的癡傻,未曾想,除卻了男女之情,或許也該有這份親情的羈絆吧。”
“娘娘……”
“瑤姬,你有的,都是我不曾有的,卻非我所羨的。你,好自爲之吧。”
這聲音漸行漸遠,瑤姬睜開雙眼,哪裡還有王母的身形?
瑤姬連忙看向自己面前的鏡子,那鏡卻已經化作了一團雲霧,被風輕輕吹散。
“戩兒……戩兒!”
瑤姬轉身像是瘋魔了一般,就要強行衝出禁錮了她的大陣,卻被那光壁閃耀的光彈回,無力的跌坐在了那。
眼淚如同珍珠斷線般不斷滑落,瑤姬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五百年前,夫君被天將擊殺於面前時,她沒有這般哭泣,只是在用自己的無言和靜默做對天庭、對兄長的反擊。
可如今,當她得知自己的兒子正爲了自己,在和天庭大戰,在一步步衝向這裡……
她終於忍不住痛哭了出來,聲音越來越大,那股情緒再也不必壓抑。
你怎麼這麼傻,娘不值得你這樣……
若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娘怎麼活,你讓娘怎麼去見你父親……
“戩兒……”
桃山內,那顆玉樹的葉子在慢慢飄落,若是不仔細去看,便覺得這是一顆總是生長在秋末的落木,只是上面的葉子很執拗,在此之前一直不曾落下。
那些星光淡去,石壁依然還是那冰冷冷的石壁,天庭的封絕大陣悄然運轉,並無任何異樣。
就彷彿,王母不曾出現,這裡沒有留下半點印記一般。
桃山之外,天兵天將站了一層又一層,佈下了不知多少大陣,嚴防死守。
漸漸的,在各處被調度而來的天兵浩如煙海,已經查不清有多少人。
從前路傳來的戰報,諸位擅長領兵的將領都攔不住那個年輕人,如今唯有依靠這一層層大陣,看能否耗盡楊戩的力氣。
此界各處的仙山宮殿,仙子們已經被禁足,不得隨意外出走動。
但她們都在央求着實力稍微強一些的仙子、守將,做出雲鏡之術,看着天界盡頭激戰的情形。
楊戩在和王善等天將的激戰中,一步步的從上一重天,打入了這一重天。
那種捨我其誰的霸氣、長槍在手的英姿,折了不知多少女子的芳枝。
近了。
離着母親已經很近了。
楊戩幾乎能看到眼前這片天地雲霧的盡頭,那座孤零零的桃山,還有山中孤零零站着的人兒。
原本已經有些麻木的雙手再次涌出力氣,潛伏在體內的潛力已經被挖掘出不知多少,但他還沒到極限!
而他面前的敵手,除卻了猶自戰力完整的王善之外,只剩下兩名大羅天將。
“誰能攔我!”
楊戩一聲低沉的呼喝,長槍再次掃出,身體如陀螺般旋轉,化作一股狂風席捲前行!
兩位天庭將領只得暫避鋒芒,王善揮着金鞭躍入狂風之中,金戈碰撞之聲響了一陣,那股狂風總算被擋了下來。
王善身上又多了幾處傷痕,楊戩身周的星光也變得有些黯淡。
這金甲小將,當真有些難纏。
楊戩停下槍身,目光有些炙熱,聲音卻帶着淡淡的冷漠:“報上名來。”
“天庭部將,王善。”
王善回答的不卑不亢,但話音一落自己就露出了苦笑。
他修行已多少年?被一個修道剛五百年的‘後生’喝問,竟然還因‘不卑不亢’而有些許自得。
當真諷刺。
楊戩淡然道:“今日闖天庭救母,總算遇到一位能讓我悉心一戰之人。但,時日不同,我欲一槍定下勝負,還請護持自身性命。”
王善聞言不由一凜,正色的點點頭,也對楊戩抱拳道:“今日攔你,所爲忠義。”
“戰便是,何須分說?”楊戩灑脫一笑,雙手握住無尖槍,雙目劃過無尖槍的槍身,目光流露出些許溫柔。
幾番大戰,槍身也留下了些許痕跡,而不斷的碰撞和擊打,也像是在重新鍛鑄這杆槍,磨礪人和槍之間的那份關聯。
一生,一武,一兵,足矣!
這一槍!
楊戩先前偶然悟得,卻也是他一直暗中參悟的一點真意。
既入輪迴道,何犯殺身劫!
楊戩雙手握槍,邁步前行,身周卻泛起了一股晦澀的道韻!
一槍點出,六道槍影在槍身各處旋轉,化修羅、化血海、化浮屠、化人間!
昔日所見六道輪迴盤之奧義,被楊戩融入了這一槍之中!
萬靈終有滅,縱槍斷河山!
王善首當其衝,不由得面色大變,他將金鞭祭起,心中劃過了無數推演,卻演不盡楊戩這一槍的變化萬千!
金光閃耀,卻被一槍截斷!
衆仙只見楊戩提槍衝向王善,王善舉起金鞭迎擊,兩者錯身而過,背對而立。
便是這麼簡單!
但越是修爲高深之大能,越能感覺到楊戩那一槍的不凡!
提槍,沒有留戀,也沒有回頭,楊戩踏步朝着前路行去,兩步之後施展乾坤遁法消失無蹤。
王善站在那,面容沉在陰暗中,忽而一笑。
“好槍法。”
咔……
他的盔甲從頭到腳從中裂開,手中金鞭寸寸而斷,披頭散髮的站在那,身體晃了下,單膝跪下,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王善,敗。
九龍金輦之上,玉帝緩緩搖頭,目光多少有些失望。
“來人,爲王善送去靈藥。”
“是,”有天將聽命而去,自不用提。
九龍金輦移駕,前方又是一片亂戰;那些神將方纔反應過來,有些沒精打采的衝向遠處。
楊戩離着桃山,已經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