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行轅門口人員集結。
薛姨媽在同喜的攙扶下走出來,看到早已騎在馬上,威風凜冽的賈璉,面上露出一絲不自然之色。略作點頭,便默默地上了馬車。
賈璉打馬上前,靠在馬車邊上說道:“侄兒帶着手下親衛騎快馬,不消半日就可抵京。因時間緊迫,侄兒就先行一步了,但我會留下一隊人馬,讓他們護送姨媽回京。”
馬車一時沉默,裡面的人似乎在考慮,然後才傳來薛姨媽幽幽的聲音:“此番爲了你蟠兄弟的性命,勞煩你大老遠趕回去,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就依你的安排吧,路上小心些,不急在一時半會。”
看着緊閉的車簾,賈璉笑了笑,吩咐趙勝帶領一隊人留下,便帶着其他人馬策馬離去。
馬車內,同喜同貴兩個丫鬟和薛姨媽同坐。作爲身嬌體弱的大家丫鬟,她們可沒有體力跟着馬車跑,除非不趕時間。
面對端坐在對面的薛姨媽,她兩個都好奇的很,不知道薛姨媽昨夜到底使了什麼法子說動賈璉回京的。畢竟昨晚夜宴的時候她們都在場,可是看的明白賈璉當時確實不想回去。
二人對視幾眼,到底是同喜自覺和薛姨媽更親密一些。畢竟當初知道她“勾引”賈璉,薛姨媽也只是查問了一下過程,別的一概懲罰都沒有,可見對她的寬容。
“太太,您是怎麼讓侯爺答應回京救大爺的?”
薛姨媽聞聲轉頭,她的精神比來時輕鬆了太多。面對兩個明顯眼中帶着疑惑的貼身丫鬟,薛姨媽用平靜無波的目光看着她們。
就在兩個小丫頭以爲薛姨媽不會和她們解釋的時候,薛姨媽嘆了一口氣,偏轉頭去,有些悲傷的道:“此番若是能夠救你們大爺一命自是萬幸,只是我對不起你們姑娘……”
說完,不等兩個丫鬟追問,她又轉過頭來,看着二婢認真的道:“你們兩個都跟了我許多年了,你們說說,她們那府裡的林姑娘被她爹臨終前託付給侯爺,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同喜二人面面相覷,一般情況以她們卑微的身份,是不敢評論這等事的。但是現在明顯薛姨媽在對她們敞開心扉的談話,這可是和主子拉近關係,提升主僕情誼的最佳機會啊。
於是二人爭相說道:
“林姑娘當然是幸運了。林姑娘本來是很可憐的,那麼小就沒有孃親,林大人也早早去了。要不是有他們家老太太和侯爺照顧,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聽說現在林姑娘在他們府裡是最受寵的姑娘,連他們府裡原本的三個姑娘,都完全被比下去了。”
“就是呢。聽說侯爺最疼愛的就是林姑娘了,在他們府裡,誰都不敢給林姑娘氣受,連寶二爺都不敢!有侯爺這樣護着,等侯爺的孝期過了,將林姑娘娶進門,林姑娘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的。”
聽了二婢的話,薛姨媽幽幽道:“希望,你們姑娘也會有這般幸運,能得這般愛護……”
同喜同貴聞言,悄然睜大了眼睛,瞳孔微張,仿若探聽到什麼驚世秘聞一般。
儘管薛姨媽話沒有說盡,但只要不傻,前後一聯繫,她們都能明白薛姨媽話裡的意思!
“太太,您的意思是,您要把我們姑娘也許給侯爺……?”
薛姨媽瞅了她們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但這份沉默,便足以說明問題了。
同喜同貴彼此相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驚色。但她們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難怪侯爺會改變態度,答應回京營救大爺,也是,以她們姑娘的人品模樣,只怕是侯爺也很難拒絕的吧?
只是不知道,若是姑娘真嫁給侯爺,是做良妾,還是像林姑娘那般的貴妾……
難怪昨晚太太那麼晚纔回來,原來是和侯爺商議這等大事呢。
看着兩婢瞭然的神色,薛姨媽鬆了一口氣。其實她大可不必將這麼重要的事說給她們知道,但是她卻知道人的好奇心是很重的,要是不給她們個信服的理由,誰知道這兩個死妮子背地裡腦補出多少事情來。
“這件事,先不要外傳。”
淡淡的囑咐一聲,薛姨媽轉過了頭,不準備再和丫頭說話。她的心還有點亂。
……
薛姨媽連夜離京的事,自然瞞不過榮國府。
是日一早榮國府就派人到薛家打聽,而寶釵在思量之後,覺得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住的,也沒必要瞞,也就直言相告薛姨媽是去天津衛了。
得到這個消息,賈家人自然有些不滿。這不是倚仗親戚情分,打蛇上棍嘛!但是念及薛姨媽救子心切,倒也不好多說什麼。
王熙鳳一開始自然還是有些不高興。自薛蟠出事,她可是一直都在盡力幫忙的,不但裡裡外外幫着探聽消息,而且還將消息一五一十傳給賈璉,目的就是看賈璉有沒有辦法救薛蟠出來。
畢竟薛蟠是他親表弟,她雖然也不太喜歡這個人,但她想着薛蟠要是給人賠了命,薛姨媽和寶釵不定多傷心呢。就像當初太后和公主要搶她男人,還威脅要治她放貸害人的罪時,她的絕望一般。
由此及彼,她是很願意幫薛家這個忙的。
但是如今薛家一聲招呼不和她打就跑到天津衛,明顯是想要脅迫賈璉回京幫忙,她自然有理由生氣。
到底是親親的姑媽,也可憐她的境遇,只不爽那麼一會兒就放下了,回過頭來反而覺得要是薛姨媽當真能把賈璉請回京來,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有時候王熙鳳自己也覺得她有些矛盾。當初賈璉成天混日子,她嫌棄對方不上進,跟個廢物一樣,如今賈璉一門心思撲在仕途之上,她又希望賈璉能夠在家多陪陪自己……
吃了午飯,王熙鳳懶懶的臥在軟塌上,抱着那隻狸貓,一邊擼着其條紋分明、十分柔順漂亮的毛髮,一邊問邊上做女工的平兒:“平丫頭,伱說姑媽到底能不能把你們家二爺請回來?算算時間,她也該到天津衛了。”
“嗯。要是路上快些,昨晚就該到了。”
“你還沒說你們二爺會不會回來呢!”
“說不好。”
“嗯?”鳳姐兒坐起來,“怎麼個說不好法?”
看王熙鳳追問,平兒知道她是閒着沒事想賈璉了。想了想,平兒反問:“薛姨太太是一個人去的天津衛,還是帶着薛大姑娘一道去的?”
“自然是一個人去的,寶丫頭還在家呢!大概是姑媽不放心,讓她在家裡等消息的。”
平兒點頭:“那我猜二爺不會回來。”
“爲什麼?”
鳳姐兒一時沒跟上平兒的邏輯,下意識反問之後,看着平兒那平靜而淡然的模樣,慢慢就懂了一點平兒話裡的前後關聯。
“呵呵。”
鳳姐兒嗤笑一聲,對着平兒招了招手。平兒猶豫了一下,未敢抗命,放下活計捱過去。
“好你個小蹄子,就你聰明是吧。”鳳姐兒伸手在平兒胳膊上掐一抓,又作勢踢一腳,以此表示對平兒不敬言論的制裁。
平兒扭身一笑,根本不怕鳳姐兒如何她。她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名雖主僕,情卻如姐妹。
特別是在賈璉的撮合下,主僕二人親密無間的伺候過賈璉之後,關係更是達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境地。如今她二人心裡都明白,彼此大概都離不開對方,分則兩害,合則兩利。
平兒謹慎自守,鳳姐兒也誠心認可對方,兩人的關係可謂牢不可破了。
罵了平兒一句,王熙鳳倒又笑了:“不過你這小蹄子說的也對。以你們二爺那貪花愛色的毛病,再加上寶丫頭的模樣,只消在他面前小臉一耷,小淚兒一抹,他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答應的?
他也就對我才能狠得下心來,這也不許,那也不準……”
看鳳姐兒又在數落賈璉的不是,平兒搖頭一笑,轉身回去準備繼續做活。方將坐下,就聽見外頭小紅高聲通稟:“二奶奶,外頭人說二爺回來了!”
話音未落,平兒就見鳳姐兒噌的一下站起來。而原本在鳳姐兒懷中的貓兒則被無情的摔在地上,發出“喵兒”的一聲叫喚,然後飛快的躥到角落裡去了。
“看來,你這小蹄子猜錯了啊。”
鳳姐兒原地站了站,然後對着平兒嘲弄的一擠眉,最後樂呵呵的出門迎夫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