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銀子交給昭兒等人,賈璉回到家裡,吃了午飯,坐在炕邊,靜觀妻女逗戲。
小大姐兒將滿一歲了,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兼之模樣乖巧可愛,與嬌妻母女嬉鬧,場面很是溫馨。
平兒因見賈璉靠着休息,有心上前給賈璉捶肩解乏,又顧慮鳳姐兒疑心她媚寵。於是便走到邊上,吩咐小紅和豐兒上前服侍賈璉。
鳳姐兒眼角餘光將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哼哼一笑。
又逗了一會兒女兒,然後將之交給奶母去哄睡,折身走到賈璉身邊,笑道:“上午的時候,寶玉和林丫頭鬧彆扭,動靜鬧得挺大,聽說寶玉還把玉給砸了,這件事你可知道?”
一邊說着,王熙鳳坐在賈連身邊,揮揮手將正給賈璉捶腿的小紅和豐兒攆開。
賈璉聞言,神色微動。
二寶又摔玉了?
以賈母等人對那塊玩意兒的重視程度,只怕黛玉必受了委屈,此時正傷心呢。
沒有多表示什麼,賈璉看向鳳姐兒,忽然扯了扯她俏麗的臉頰,還用食指和拇指擰了擰,以示寵溺。
鳳姐兒果然越發聽話了,昨兒才吩咐她多留心黛玉屋裡的情況,她今兒就及時的給他打報告。
可惜王熙鳳卻不吃這一套,扭捏着將賈璉的手打下來。
看屋裡的丫頭們果然面有異色,更是狠狠的瞪了賈璉一眼。
她鳳二奶奶,纔不稀罕被這麼寵溺對待,這有損她的威嚴!
賈璉倒也不在意,收起二郎腿,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兒?時辰還早,不如歇個午覺再去鐵檻寺不遲!”
“不用了,我去老太太屋裡瞧瞧。”
隨意到榮慶堂看了看,發現賈母在歇午覺,便沒有打攪,而是直接往黛玉屋裡來。
黛玉的屋子,一切如故。
賈璉放眼望去,也只有書桌上,靜靜的盛放着一個由白紙摺疊拼接而成的荷花船。
走近一瞧,裡面赫然攤着一隻死氣沉沉的松鼠,觀其大小模樣,竟是自己送給黛玉養大的其中一隻。
裡面的紫鵑聽見動靜,出來查看。賈璉等她行禮之後,便指着那明顯已經死了的松鼠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聽見賈璉這麼問,紫鵑心內微微緊張,卻還是不敢撒謊,只好將早上發生的事,細細道來。
當然,紫鵑不是一個愛搬弄是非的人,並且擔心賈璉爲此責怪賈寶玉,而讓黛玉再次成爲衆矢之的,所以她儘量將事情說的簡單。
只說阿奴本來就病重難治,奄奄一息,賈寶玉只是不小心嚇到了它,實則並不能怪賈寶玉云云。
賈璉聽了,心裡很是不滿。
原本以爲賈寶玉只是膽子小一點,擔當少一點,爲人還是謙和溫厚的。
不成想,他居然敢兇黛玉!
連他都捨不得讓黛玉掉一滴眼淚,可想而知,那混小子在這屋裡開大招,會讓黛玉哭成什麼樣。
不過想想賈璉也就釋然了。
賈寶玉要是能懂事,那就不是特立獨行賈二寶了。
就拿黛玉剛進賈府來說,就因爲黛玉沒有一塊和他一樣的玉,他就腦抽風,當衆砸玉。
砸就砸吧,反正那啞巴玩意兒也是他自己的,砸碎了也沒什麼。但是這混小子,偏偏要當着黛玉的面,偏偏是在和黛玉說話的時候。
這豈不是讓對這塊玉視若命根子的賈母和王夫人人,遷怒於黛玉嗎?可以說,黛玉從進賈府的那天,就真切感受到了一場,由賈寶玉製造的偏心和冷遇。
其實,這不正是他一點也不想成全黛玉和賈寶玉二人孽緣的緣故麼。
所以,賈璉確實犯不着生氣。
甚至應該感到高興。
因爲這越發證明他的所爲是對的。
而且,賈寶玉越如此,他越有把握,不讓黛玉喜歡他。
於是平靜下來,問紫鵑:“林妹妹去哪兒?”
看賈璉神色平緩,紫鵑心裡海松口氣,忙回道:“晌午之後,姑娘摺好這個紙船之後,便一個人出門去了,也沒說去哪,也不讓我跟着。
二爺先坐下喝口茶吧,據奴婢估計,姑娘就該回來了。”
紫鵑貼身服侍了黛玉兩年,對於黛玉的脾性,是熟悉的,所以賈璉也就聽她的,至黛玉的書桌前坐了。
瞅了一眼那紙船,賈璉不由得拿過來看了看,心裡暗贊,黛玉果然是心靈手巧。
雖然是冥船,卻也折的異常精緻好看。
紫鵑倒了一杯茶之後,原地站了站,看賈璉只研究那紙船而不理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待在賈璉身邊,遂進屋去了。
不多時,一個形容消瘦的絕美女孩,緩緩從後房門進來。
本來滿面愁容的她,擡眼間瞅見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賈璉,神色猛然一正,腳下飛快的上前兩步:“璉二哥哥!”
賈璉聞聲擡頭,看見黛玉,笑道:“林妹妹回來了?你方纔去哪兒了,我在這兒等了你有一會兒了。”
看見賈璉和煦的笑容,耳中聽得他溫柔的聲音,回想起之前的事,黛玉鼻子一酸。
又見賈璉方纔似乎是在審視她放在紙船當中的阿奴,忍不住落下淚來,哭聲道:“璉二哥哥,阿奴,阿奴沒有了,嗚~”
黛玉說來就來的眼淚,在賈璉眼裡,也算是一樁奇觀。
但他可不敢笑,而是做出共情的模樣,嘆道:“我知道了。你也不用太傷心,小松鼠的壽數,本來就和我們不同。
它能夠在活着的時候,得你這麼一位善良、慷慨的主人的照料,想必此生也是無憾的。
換句話說,它也陪伴了你兩年了,給你帶來了許多歡樂。你總不能奢望,把它一直留在你的身邊,那樣是自私的知道麼。
所以,如今這樣剛剛好,你說是不是呢?”
黛玉聞言,哭聲微緩。
璉二哥哥說的話,總是那麼的理性,而蘊含哲理。
雖然,她總覺得,賈璉說她“慷慨”,是在取笑她。因爲以前賈璉就說過,她把松鼠喂的太胖了。
因找不到辯駁的話,也不想反駁賈璉,所以“嗯”了一聲,站在賈璉的身邊。
“好了,別哭了,眼睛哭紅了就不美了。”
賈璉從黛玉手裡取過她的繡帕,折起來,輕輕給黛玉擦去臉上的眼淚。
黛玉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
她小臉紅紅的,既是羞,更多的還是不好意思。
枉自己自覺天資聰慧,才貌無雙,竟然在表哥面前哭鼻子。
而且,方纔初見璉二哥哥到訪的時候,自己似乎是失態了,也不知道璉二哥哥瞧見沒有。
以他的智慧,若是看見了,會不會起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