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隊輕騎無所阻攔的從皇城駛出,通過北城門沿着大道往東北向而去。
暮春三月,草木山川繁盛,沿途的秀色降低了隊伍行進的速度。
就在領頭的黃袍青年滿目山河錦繡的時候,前方的大道山林震顫,隱有金戈鐵馬之音傳來。
左右頓時緊張起來,許多人立馬圍在青年面前,呈現防禦姿態。
青年眉頭一皺,倒是並不顯得慌亂,而是示意侍衛上前探詢。
不一會,一將軍飛馬而至,撲通一聲跳下來馬來,單膝跪地道:
“末將賈璉,奉旨操練火槍軍將士。未知太子駕臨,驚擾之處,萬望殿下恕罪。”
太子早在看見賈璉的時候,面上便和煦下來。見賈璉請罪,更是跳下馬來,將賈璉扶起,笑道:“將軍勤勉國事,孤王高興還不及,豈有怪罪之理。”
說着,太子看了一眼遠處已經可以窺見面貌的前軍將士,好奇的問:“只是不知將軍爲何到此處訓練將士?”
賈璉正色回道:“末將奉陛下旨意訓練火槍軍,長期以來主要注重將士們的射擊訓練,疏於體能訓練。
火槍軍乃至火器營是陛下精心要打造的一支強軍,自然不能有此短板。因此末將前番上書陛下,決定帶領全軍將士進行長途行軍拉練。所選擇的途徑,正是從北城外大營到寧平縣九漳河一帶這來回八十餘里路。
卻不想因此驚擾殿下儀駕,末將……”
太子不等賈璉說完,便搖着頭,嘆道:“賈將軍忠君愛國之心,國朝無人可及,實令孤王欽佩……”
太子說這話倒也不完全是客套。此時還未至晌午,且賈璉所部明顯已是回程,且若是賈璉所言不虛,他真的已經率部行軍八十餘里,那他大概天都沒亮就率部出發了。
就他看到的賈璉的所作所爲,實在太忠於王事,難怪其能得嚴厲的父皇如此倚重,這令他這個屢屢遭到父皇訓斥,本該不滿的太子,也很難生出嫉妒之心。
爲免賈璉繼續表達“惶恐”,他自顧解釋道:“孤王奉旨留京,除了行監國事宜之外,還負責安排圍獵之事。
想必你也知道,每年春夏之際,父皇都會攜宗室及衆王公出城圍獵,今年又選在鐵網山。
孤王早已安排人佈置好了相關防衛事宜。眼下父皇即將返京,孤此行便是親往鐵網山,進行最後的巡視安排。”
聽到太子這般說,賈璉倒也不奇怪。
每年春夏之際圍獵,這也算是皇室傳統。雖然這個時節並非狩獵的好時候,但所謂“圍獵”,便是人爲將準備好的動物關入山林之中,再進行比賽圍殺,倒也不太會影響生態。
反倒是太子口中出現的“鐵網山”這個字眼,令他暗暗驚心。
前世看書的時候,就隱隱覺得這個地方不太尋常,像是發生過什麼大事。結合現在寧康帝和太上皇的權力之爭爆發的節骨眼上,這個地方突然冒出來,由不得不令賈璉揣測。
不過賈璉倒也並不是特別憂心。畢竟就算從前世書中來看,即便鐵網山真發生了什麼,皇帝應該也是最後的勝利者,這也是賈璉從始至終堅定抱緊在位皇帝大腿的原因之一。
太子自然不知道賈璉心中所想,他看賈璉不語,還以爲賈璉是在他面前拘謹,因此笑道:“吾早聽聞將軍一手打造的火槍軍十分不凡,戰力之強遠超其他禁軍六部,只是還未曾親眼見證。
今日適逢其會,不知本王可有幸,親眼瞧瞧?”
賈璉搖頭:“殿下謬讚了。殿下有意檢閱,是全體火槍軍將士的榮幸。”
說着賈璉對着太子微一抱拳,然後翻身上馬,策馬至前軍,也不知道與麾下說了什麼。
就見兩名副官打馬至陣前,高聲喝道:“全軍聽命,列陣,肅穆。”
洪亮剛勁的聲音宛若秋風掃落葉一般播撒開去,原本還有些好奇的墊腳查看情況的火槍營將士,恍若一尊尊機械一般,整齊劃一的歸入軍陣之中。
霎那間寬闊的大道,便安靜的落針可聞。金戈鐵馬的軍隊分列兩側,只在中間留下可供兩架馬車並行的空間。
賈璉回首,太子卻已然帶着人策馬行來。
他沒有再與賈璉客套,而是打馬緩緩的從軍陣中間穿過,目光掃過所有的將士。
禁軍本來就是國朝享受最高待遇的軍隊,而新成立的火器營尤其如此。
賈璉在成立火槍軍之後,特別是火槍得到進一步改良,連線膛這個難題都被攻克了之後,賈璉就再也沒有懷疑過火槍營正面對戰的戰鬥力。
正面對上,任何悍不畏死的傳統軍隊,都會在火槍兵強大的火力面前,意志喪失,土崩瓦解。
但顯然,火槍營也有弱點,那就是沒能與敵人正面對上。比如,還未列陣好就被敵人突襲衝破了方陣,比如,夜間白刃戰……
爲此賈璉進行過一些針對性的訓練。比如在夜晚行軍,安排足夠的斥候足夠的火把,非必要不駐紮在狹窄的地帶……總之就是儘量避免與敵人短兵相接。
他只有這三千個火槍兵,辛苦訓練這麼久,花費那麼多彈藥、資源,白刃戰哪怕一換二他都覺得不值。
爲了提高火槍軍的靈活性,他還準備訓練槍騎兵。可惜,哪怕他軟磨硬泡,寧康帝最終也只調出三百多匹戰馬給他,倒是正好讓他拿來獎勵給前番特訓成績最佳的三百人……
儘管賈璉對火槍軍還不夠滿意,但是看在其他人眼中卻並不相通。
太子當然和大多數人一樣,並不太能理解火槍兵的強大之處。畢竟他又沒有見過大清勇士,在面對裝備並不算太精良的火槍隊的面前,那崩潰如蟻穴的畫面。
他只是覺得,拋開別的不說,賈璉的火槍軍,裝備太過豪華。
清一色的金色軟鎧,人人腰間一把精製鋼刀,加上背上的制式長槍,以及其他一些他並不太能理解作用,但人人皆配備的戰備物件。
太子覺得,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見過裝備最整齊,最複雜,最精良的軍隊了。
加上他們個個都是威猛漢子,而且馬步軍皆有,更是令整體的威勢更上一層樓。
看到這裡,原本對火槍軍多少還持有懷疑態度的太子,心中都不禁覺得,或許這樣的火槍軍,真的能夠創造一些奇蹟也未必。
太子默默地走過不算特別長的軍陣。他的隨行者似乎也被軍中的氣勢所懾,都是一言不發的跟隨着太子,從軍陣的頭,走到尾。
“殿下?”賈璉走到太子身邊,試探的喚了一聲。
太子擺手,笑道:“將軍果然治軍有方,如此軍容軍陣,實乃罕見。或許真如將軍當初校場所言,如此一支軍隊,足以勝過京營數萬兵馬。”
賈璉笑了笑,知道太子多半還是在給他捧面子。別說這些本地土著難以確信火槍軍的真實戰力,便是賈璉自己……畢竟未真刀真槍的幹過,一切都只是理論,他也並無十足把握。
“我觀殿下隨行不多。此去鐵網山還有不短的距離,可需要派人護送?”
“不必。將軍既有任務在身,便自行離去吧。”
賈璉也沒有多言,行禮之後,率隊返程。
……
太子看着如金龍一般駛向京城方向的火槍軍,忽然嘆道:“不知何時,孤也能親自統率如此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馳騁在山河、疆場。
有時候孤忍不住都在想,孤這個太子,還比不過一個臣子得父皇信任。
就比如賈璉,他比孤還小許多,但是父皇卻能放心將這些兵馬交到他手中。換做孤的話,只怕……”
說着,太子自嘲的一笑,卻也不確定他笑的究竟是什麼。
旁邊的心腹及幕僚們都不大敢接話,還是其大伴覥着臉笑道:“爺又說笑了,鎮遠侯再得陛下重用,也不過是個外臣而已,爺可是陛下的皇長子。
陛下若是不信任爺的話,又怎麼會冊立爺爲儲君呢……”
老太監的話出口,旁人這才個個附和。
“正是,陛下還是很信重殿下的。就比如此番國殯,很多人提前都在猜測,陛下會讓殿下還是允王留京城監國,結果陛下還不是毫不猶豫的讓殿下行使監國之權!”
自田地清畝事件之後,太子就一直遭到寧康帝冷落。與之相反,三皇子卻屢屢得到器重。
這種不正常的現象,自然令許多有心人揣測不已。適逢太妃薨逝,聖駕離京,按制需留一位王爺或者皇子留京監國。
皇子中,自然也就太子和三皇子有資格。
很多人就等着看寧康帝讓誰監國,以期藉此揣摩寧康帝內心的想法。結果,出乎人的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太子保住了本就該他的監國之權,這自然令一衆太子黨暗暗鬆了一口氣,覺得太子聖心未失。
然而太子本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爲。
“監國?明面上是孤留京監國,實際上,自父皇離京之日起,所有軍國大事,仍舊是父皇聖心獨裁。
便連京內京外的奏疏,父皇都是命人三日一批,送到皇陵請父皇御批的。
所謂監國,不過是坐在皇宮無所事事罷了,又算得什麼監國?
若不然,孤又怎麼會連賈璉調兵離營訓練這樣的事都不知道……”
大魏的軍隊,只有兵部和皇帝纔有資格調動,除此之外,便是一軍主官,也不能私自將大批人馬帶出營地。
賈璉自然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因此他是提前申報請示了的。
若是太子正常監國,這等小事,自然該他親自批准,他也不會不知道。
而且,他心裡還有一些別的想法。
他感覺到寧康帝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冷漠,此番讓他留京,莫非是嫌惡他到一定地步,連給祖母太妃送殯的資格都給他剝奪了?
畢竟是血親祖母病逝,他這個長孫給她老人家守孝送靈也是天經地義的……
沒見三皇子一點沒和他爭這個所謂的監國之權,屁顛屁顛的跟着寧康帝送殯去了嗎?
幕僚們隱隱知道太子有些心病,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勸慰。畢竟太子方纔所說的話,他們一時都還沒有想到好的解釋,也就只能默默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