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出發在即,對於薛寶釵生辰戲酒,賈璉也只是過去略坐了坐,也算是順道和賈母、家中姐妹們做個道別。
第二日一早,賈璉就在鳳姐兒、晴雯等人依依不捨的目光之中,帶着親信和親兵等,離開了榮國府。
因爲只是下江南查桉,並不像上次送昭陽公主去瓦剌,是舉國的大事,所以也沒有什麼點將臺領兵出征的戲碼,只是賈璉一個人去大明宮,領了幾句皇帝的囑託,便啓程出發。
東郊碼頭,終年一派繁榮景象。
賈璉與朝廷安排協助他南下辦桉的戶部主事楊訊,以及負責他此行安危的禁軍校尉和錦衣衛白戶等人再次交代一番,便從官船下來,僅帶着少數隨從,來到林家的福船之上。
此行一共有隨行船隻五艘。
其中一艘官船,兩艘護衛的艦船。官船自然是賈璉及其他官員乘坐的,兩艘艦船,則主要是兩百號護衛官兵乘坐。
林家租賃了兩艘福船,大些的安置林如海的靈柩,以及黛玉等人乘坐,小些的則是林家其他送靈的家下人丁所用。
】
因爲怕耽誤時辰,所以林如海的靈柩,從昨晚便已經運送出城,搬到了船上,以致於黛玉也跟着,在船上歇息了一夜。
許是諸事忙亂,又許是初春時節的大運河上,曉風凜冽,遠處鐘聲寥寥,使得黛玉一夜未曾安心入睡。
一早起來,除了在父親靈前按時跪拜燒紙,也就無所事事起來。一時甩開紫娟等人的眼睛,一個人走到甲板之上,看着遠方的青山疊翠,煙籠寒水,一種孤獨寂寥之感油然而生。
回想起父親病逝這些日子以來的繁忙和勞碌,再思之此行南下,不但路上至少耽擱半個月,就說回到蘇州,自己也是舉目無親,該如何安排父親的後事,如何與族中那些並不親的人打交道,又如何料理父親所言的,自己的……那些嫁妝……
想到凡此種種瑣事,不免就覺得人生在世有時候真的好累啊。於是便慶幸有賈璉從頭至尾將這些事攬走了,讓她可以免於去思考那些複雜的事務。
想到賈璉,黛玉又將目光轉向碼頭另一邊,那艘明晃晃停在碼頭正中間,而四面八方迎來送往的客船和商船,卻無一敢攪擾的官船。
也是好運,她一眼就看見賈璉帶着人朝這邊過來,黛玉心裡頓時一喜。
但她並沒有下樓迎過去,而是悄悄把身子藏了。待在二樓上,她聽見賈璉上船,旁人給他見禮,也聽見賈璉在底下,詢問、檢查船上各處的安排……
“林妹妹呢?”
璉二哥哥上樓來了,他在找我。
聽到賈璉在找她的黛玉,不但不主動出去,反而越發將嬌小的身子,往拐角藏了藏,她想看看,賈璉找不見她會怎麼辦。
黛玉自以爲自己行蹤詭秘,實則她的一舉一動早被丫鬟們掌控着,只是紫娟等人知道她喜歡安靜,並沒有打攪她罷了。
所以,賈璉循着紫娟的指示,輕易找到黛玉的蹤跡——就在船廊拐角,一片衣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到另一邊。
賈璉微愣之下,猜測黛玉是想和他玩捉迷藏?因此輕輕推開旁邊的廂房,收斂腳步穿插過去,果然發現外面屏氣凝神的黛玉。
看她小臉紅撲撲的,隱約有些雀躍之意,賈璉心下不免覺得好笑,到底還是個天真的少女。
於是悄悄打開她身後的房門,故意大聲笑道:“原來你躲在這兒,讓我好找。”
黛玉儘管聽見後方房門開啓的細微聲音,已經下意識的回頭,但還是被突然出現的賈璉唬了一跳,看着賈璉有些發呆。
過了一小會兒,才臉紅紅的道:“誰躲了,我只是在這裡站站,倒是你,幹嘛藏在裡面嚇唬人!”
狡辯之下,到底心虛,面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後收斂神色,轉身扶着欄杆,假裝去看前方一艘在卸貨的商船。
忽覺得賈璉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她身形不動,心跳卻沒來由的開始加速……
好奇怪的感覺。
黛玉有些不大想得通,以前在榮國府的時候,賈璉也常有到她屋裡瞧她的,而她,更是經常去鳳姐兒院裡。那個時候,每次看見賈璉,她心內雖然歡喜,也不過是覺得和賈璉相處愉快,從來不會覺得很緊張!
誰知道,自從賈璉向父親求娶她之後,每次看見賈璉,她都羞臊緊張的不行。
原本以爲到了今天,她已經好多了,誰知道,當賈璉再次離她這麼近,她還是這麼沒出息……
“你怎麼了?”
許是看出她神色有異,賈璉偏頭問了一句。因兩人身高差的甚多,賈璉便順手搭在黛玉的肩上,本來只是表示關切,誰知入手只覺得黛玉的肩膀冰冰涼涼。
“你身上怎麼這麼冷?”
黛玉在感受到賈璉手掌的溫度之時,便身子微微一顫。心內暗暗埋怨,璉二哥哥不是說了,男女有別,要注意分寸的麼,怎麼他如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完全不注意了。
還是說,男女之間一旦定親了就可以親近些呢?
腦海中快速的閃過這些念頭,黛玉爲了不使自己露怯,故作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
“許是風吹的吧。”
黛玉不敢偏頭去瞧賈璉,察覺賈璉的手離開她的肩頭,就在她好奇、忐忑賈璉會不會再對她做別的不合禮的舉止之時,忽覺得渾身一暖,身上已經被人披上了一件厚重的氅衣。
溫暖、舒適,彷若將她整個人都罩在其中了。
她知道,肯定是賈璉將身上的那件大氅解下來,披在她身上了。
黛玉是不喜歡穿別人的衣裳的。但是此刻,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討厭這件明顯帶着賈璉氣息的衣裳,反而隱隱有些欣喜。
一則賈璉的品味不俗,他的衣裳款式,都是簡潔而大氣的,又因爲他的身份和財力,即便是他的常服,每一件都是質地上乘,價值不菲,天然令人嫌棄不起來。
二則,黛玉知道,這是賈璉對她十分疼愛的表現。
時下可不興脫自己的外裳,給女人穿這個套路。相反,將自己的衣裳脫給女人穿,在大多數男人看來,都是掉價的行爲。
因爲但凡富貴些的人家,夫人小姐這些人,都有侍女丫鬟攜帶多餘的外裳,以供添減,所以對這等人家來說,女子天然沒這個需求。
再則,男子爲尊的社會,女人天然帶着一些不好的寓意,將自己的衣服給女人穿過,豈不容易攜帶晦氣?因此大多數男人,都不願意將自己的衣裳,給女人披戴,而女人,也不會穿戴男人的衣裳,會顯得輕浮不守禮。
所以,對於賈璉給她披衣裳的行爲,黛玉沒有覺得一點俗套,只是有些羞怯,還有溫馨。
心說若非璉二哥哥十分疼愛她,自不會如此。
又被賈璉將身子扳過來面對他,垂眼間,看着賈璉的雙手在她胸前系氅衣的帶子,黛玉更是覺得一顆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既有害羞的成分,更擔心賈璉的手,會不小心碰到她的胸脯,那會讓她羞臊欲死的。
也不好拒絕賈璉的好意,因此擡起水汪汪的眼睛,飛快的掃了賈璉一眼,低頭弱弱道:“你把衣裳給我了,你怎麼辦?”
“你怎麼可以和我相比。”
一句似乎對她很是鄙視的話,讓黛玉的嬌羞消弭不少,瀰漫水汽的雙眸,也浮現一些不滿的神色。
沒有人喜歡被人視作“弱雞”,黛玉也一樣,她不想說話了。
賈璉與黛玉面對面,他又居高臨下,自然可以將黛玉的大部分神態盡收眼中。
看她噘嘴生氣的樣子,果然有幾分晴雯的神態,不過,晴雯噘嘴,是一種欠揍的感覺,但是這妮子,卻是天然令人覺得憐惜。
“你要是不服,就把自己的身子養的好好的給我瞧瞧。
不說和我相比,就能和晴雯一般,那我以後就不說這樣的話了。”
“哼。”
黛玉只等賈璉將上下的衣帶繫好,便忙不迭的轉身回去。
不過在轉身的同時,還是不免將賈璉那脫去大氅,顯露身材的身影掃了一眼。
心裡暗暗思忖,璉二哥哥不愧是終年習武之人,果然身體強健,比父親看去健壯太多了。
難怪,就從來沒聽說璉二哥哥生病,連染風寒都甚少。
想起那一年在鳳姐兒院裡教導香菱,有幾次賈璉練武回家,只穿着單薄的褂子,那赤裸着,流淌着細汗的胳膊,是那樣的強勁而有力。
驀然就覺得季動和難安起來。她是想到了,將來等她嫁給賈璉之後,不是要直面賈璉的……所有?
以前單看璉二哥哥一雙胳膊,就覺得羞臊的很,要是看見其他,豈不是……要死要死,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
身上罩着溫暖的氅衣,腦子又被一些奇奇怪怪想法填充的黛玉,只覺得渾身發熱,臉頰滾燙,只能伸展脖頸直面水面撲騰過來的寒風,試圖讓自己冷靜。
因爲黛玉背過身去,賈璉也就無法實時掌控黛玉的表情,只能看見她倚着船欄,即便被他的寬大氅衣罩着,卻仍舊顯得十分嬌弱、苗條的背影。
這妮子,果然是要好好養養才行。
賈璉已經決定,此行從江南迴來,短時間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需要離京了。到時候,定要好好花些功夫,將黛玉的身子養的白白胖胖的……
海蔘燕窩魚翅,什麼容易長肉就給她弄什麼,不信養不胖。就是不知道,養胖之後的黛玉,會是什麼模樣?
這麼一想,又覺得有點惡趣味了。
黛玉可不知道賈璉心裡惡毒的想法,要是知道,一定會很生氣!
仙女怎麼可以胖!
她將內心的羞意壓制一些,又不見旁邊的賈璉說話,爲免靜默尷尬,打了一下腹稿才問道:“我聽紫娟說,你讓管家在這邊船上騰了一間屋裡出來,是做什麼用的?”
“當然是我住。”
黛玉便暗暗心喜,卻還是問了一句:“你不是有官船麼,又跑過來與我們擠什麼?”
黛玉其實是明知故問,早在聽說自己房間旁邊的屋子被空出來,她就猜到可能是賈璉給自己準備的。
但是又想,賈璉既然是欽差,那官船上的各項配置,自然比她這裡好得多,賈璉又何必放着好好的地方不住,過來住差的呢?
畢竟,她這艘福船主要是爲了運送她父親的靈柩,到處都掛着白,條件肯定不能和朝廷的官船相比。
“林妹妹若是不願意我過來擠着你們,那我就還是住官船吧,就不過來了。”
聽見賈璉的話,黛玉一雙眉頭頓時蹙起,回道:“不過來就不過來,誰稀罕。”
話音剛落,便聞得賈璉得意的笑聲,黛玉回頭看了賈璉的面色一眼,便知道自己又說快了話,中了賈璉的圈套,並且暴露了自己希望他過來住的心思!
“真的不稀罕?可是我都和下屬交代過了,這一路上若非必要,我都在這邊船上,好爲姑父守靈。林妹妹要是攆我走,那我可難辦了。”
黛玉猶豫了一下,道:“你是侯爺,你想住哪兒,自然就住哪兒,我可不敢攆你,你少拿話來壓派人。”
趁黛玉心懷愧疚之際,賈璉將手覆在黛玉扶着欄杆的玉手之上,輕撫着說道:“看來林妹妹還是不懂,此行南下路程遙遠,若是不隨身看着你,我豈能安心?”
黛玉抽了一下自己的小手,沒抽動,也就罷了,只是心裡卻沒有表現的那麼平靜。
璉二哥哥的話,是情話麼,應該是的吧,聽來,既讓人害臊,還有些安心,心都輕飄飄的了。
賈璉見狀,更是擡起手,放到黛玉另一邊肩膀上,將黛玉往懷裡帶了帶,讓她輕靠在自己的懷裡。
爲了防止黛玉害臊掙脫,賈璉口中便說道:“林妹妹你知道麼,當姑父答應將你許給我的那一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因爲那代表着,從今往後,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毫無顧忌的照顧你、愛護你。
所以,即便姑父辭世了,你也不用擔心。從今往後,你的餘生,便都交給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絕不食言。好妹妹,你可相信我?”
儘管類似的話,之前在林家的時候,賈璉就對她說過了。
但是黛玉那個時候羞於面對賈璉,根本沒認真聽。
此時被賈璉攬在懷中,本身的羞恥感,立馬就被賈璉這番情話給鎮壓了下去,一時間心裡迴盪着的,只有賈璉的聲音。
賈璉的懷抱和話語,讓她覺得身心皆置於溫暖之中,竟是當真打消了林如海之死,對她造成的孤單和彷徨之感!
她完全相信,賈璉說的是真心的,若非有這個感覺,她也不會委屈自己嫁給賈璉爲側室。
與賈璉不同,賈璉是因爲取得了非凡的身份和地位,纔敢求娶她。而她,卻只在乎賈璉對她的好,才肯將身心託付。
所以,此時此刻,不知道該怎麼迴應賈璉的黛玉,只能依偎在賈璉的懷中,默默流淚。
那是感動的淚水,也是幸福的眼淚。
紫娟拿了一件外裳出來尋找黛玉,看見長廊盡頭親密相擁的二人,紫娟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看着自家姑娘那嬌柔的身子完全被裹在賈璉的氅衣之中,而後被賈璉高大的身影遮蔽、保護,紫娟心裡替黛玉覺得高興,面上也就露出笑容。
悄然退回去,找到香菱,讓她取一件賈璉的外裳給送過去。
……
船上飄蕩的日子,本身是無聊的。
但是因爲有着黛玉的存在,對賈璉來說,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
黛玉生性敏感,有時喜靜,有時又喜動,可以說是特別不容易親近的類型。
加上與生俱來的矜持,所以哪怕與賈璉定親之後,她也是不甚清楚,該怎麼與賈璉相處的。
所以在船上的日子,對賈璉來說,便是打開黛玉心房的重要機會。
一則福船總共就這麼大點的地方,日日相處,只要有心,即便是生活的瑣碎,也能拉近彼此的關係,打消隔閡。
更別說,二人每日都需要給林如海守靈,如此日日起坐一處,除了紫娟等幾個丫鬟,幾乎無人打攪,感情自是日漸升溫。
二則,運河至北而下,一路上所要經過的州府、名勝繁多。雖然不便沿途駐留耽擱太多時日,但一行總是需要在一些地方駐船補給的,每當這個時候,賈璉都會帶着黛玉,簡單參觀遊覽一些地方名勝,更是令黛玉對其的依戀愈甚。
以致於,只要無人在側,黛玉對被他牽牽小手,甚至偶爾將她擁入懷中安慰的舉止,也能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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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令賈璉欣喜和有成就感的。
而對於黛玉來說,不論是以前在榮國府,還是之前在林家,與賈璉相處,總是各種各樣的顧慮。
特別是知道父親將她許給賈璉之後,黛玉更是不太敢面對賈璉,以致於每次見面,都只敢迴應一些不痛不癢的話,而將心裡話,深埋心底。
如今日日與賈璉相依相伴,生活與心靈都被賈璉周全的照顧,自是讓她感受到被一個人全心全意愛護的感覺。並且人生第一次認識到,兩情相悅的美好。
這種於心靈的契合與拉近,對此時將終身託付賈璉的黛玉來說,是何等的重要!
她也趁着這些日子,將心裡積壓的一些話,慢慢與賈璉說了,二人也相互之間,各自分享一些不能對旁人說的秘密。
黛玉覺得,這定是她這輩子,最難忘的日子了。
以致於,她都希望行船更慢一些,慢一些到揚州,那樣她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留住這種感覺。
可惜不過二十來天,賈璉一行還是來到了江南最繁華的州府之一,天下聞名的揚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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