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一覺睡得挺沉,迷迷湖湖的時候,察覺有什麼東西在動他的眼鼻。
“奶孃,將大姐兒抱走吧,讓侯爺好好休息。”
這是王熙鳳的聲音,賈璉睜開眼睛,就看見一雙滴熘熘的大眼睛,帶着童趣,又帶着好奇的盯着他瞧。
賈璉頓時一笑,翻身坐了起來,對着眼前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過來,爲父抱抱。”
正是他和王熙鳳的女兒。小丫頭粉妝玉琢,不論是長相還是一身打扮,都十分精緻,顯然是家裡的小公主。
看着賈璉對她招手,小丫頭眼中的好奇之色褪去,有些遲疑,便往身後奶母的身上靠去。
奶母見賈璉面露尷尬之色,不由得巧笑道:“侯爺別介意,大姐兒年紀還小,又許久未見到侯爺,有些認生。”
賈璉自然不會介意,他離京的時候,巧姐兒都還不能下地走路,如今半年多過去,只怕對他的印象更低了。
說起來,巧姐兒這個名兒,還該是劉姥姥幫忙給取,應的是七月七乞巧節出生這一節。
然而如今劉姥姥還未進大觀園,也還沒有見過巧姐兒,所以巧姐兒還沒有閨名。
賈璉是想過給巧姐兒另取一個好聽的名字的,後來想想並沒有。反正時人對女孩的名字,大多起的晚,到時候若是錯失劉姥姥起名這一茬,他這個做父親的給補上“巧姐”這個名便是了。
正在裡屋補妝的王熙鳳聽到賈璉的說話聲,走了出來,看見賈璉正在奶母的幫忙下,才勉強得以抱到巧姐兒,頓時笑道:“誰叫你大半年不回家的,大姐兒正在認人的時候,如今自然不和你親近,你也怨不得旁人。”
賈璉笑了笑,問道:“可會說話了?”
他方纔見小丫頭能自己走路了。
“能說倒是能,就是性格扭扭捏捏的,一點也不像我,哄半天才能叫她開口。”
王熙鳳笑着說,然後對被賈璉強制抱在懷裡的巧姐兒教導道:“快,叫爹爹,叫你爹爹給你買好玩的……”
許是巧姐兒對賈璉還有些印象,只掙了一會兒就停住了,仰起頭看了賈璉幾眼,看賈璉也低頭笑看着她,小臉一羞,撲進賈璉胳膊肘下藏着,並不應聲。
“你這小妮子,還不快叫爹爹,才半年多,就不認得了?”
王熙鳳湊上前來,催促道。
她可不想讓賈璉和巧姐兒生分了。
“無妨,此番回來短時間應該不會出遠門了,有的是時間讓她開口,不急在一時。”
賈璉倒是看得開的很,將小丫頭抱起來,對着她一陣逗弄,兼之擠眉弄眼,很快就讓小丫頭的眼睛裡,重新燃起歡快的神色,咯咯笑了起來。
王熙鳳見狀,翻了個白眼,等了一會兒,就對奶母說道:“你把大姐兒抱下去吧,我和侯爺有些話要說。”
年輕的奶母便笑着從賈璉懷裡接過巧姐兒,帶出去了。
“聽林之孝家的說,你吩咐他們,讓他們召集兩府人丁,戌初在前院裡集合?”
“嗯。”
“爲了給大家發賞錢?”
晌午的時候,賈璉回來的匆忙,她也草草問過如此大的喜事,是不是給大家都發點賞錢,讓大家都沾沾喜氣。
賈璉只說讓她不用管,他已有安排。
“這是一點,不過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正好需要你的協助。”
賈璉說着,順道與王熙鳳商議了一下。
王熙鳳雖然驚詫於賈璉的想法,倒也並無異議,只是道:“說起來,如今家裡也不分大老爺那邊和二老爺這邊,兩邊合在一處。
像這等因爲喜事給大家散賞錢的事,合該從官中支銀子,你倒無私,自己掏腰包給辦了。”
王熙鳳心裡的賬可是算得很清楚的,見賈璉不以爲意,立馬說道:“你是不知道,下午的時候,宮裡的娘娘和太后娘娘給你降了賞賜下來,太太還說,如今官中的銀子不夠使,讓把那些東西都充官呢。
還挑唆老太太一起,要不是我反應快,那些東西,如今就怕是已經放到官庫裡去了。”
賈璉眉頭一挑:“那你如何應對的?”
王熙鳳就將之前榮慶堂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賈璉看王熙鳳還有些委屈之色,就拉着她的手,讓她坐到炕上來,笑道:“果然還是我們鳳二奶奶精明,連老太太和太太都鬥你不過,做的漂亮。”
王熙鳳哪肯戴這個高帽子,有些着急的道:“哪是什麼鬥我不過,老太太和太太還不是看在你的面上,都知道如今家裡,最能掙家業的就是你了,她們都怕逼急了,我們鬧着分家。
不過呢,如今家裡的確不比先時闊綽了。
去年冬天,各地莊子上的銀錢纔剛交上來,立馬就都有了各自的去處。
還有,你不知道,後面的園子,在老爺的監造之下,修建的簡直盡善盡美。我前一陣子進去瞧了一眼,真像入了仙家別府一般。
不過,這建造的太好,銀子花的也大大超過了預算。
不但將官中的銀子幾乎耗盡了,而且,太太還向東府的尤大嫂子,支借了八萬兩銀子,如此才能應付到今日!”
“八萬?”
賈璉開始還奇怪,都說後面的園子,基本建成,就差裝飾了。
在賈璉的計算中,讓賈政這個仁厚君子全權監造,底下那些奴才不貪墨纔怪。
所以,之前的預算,應該是不夠。
可是,他回來之後,並沒有發現家裡變得拮据了,相反,僅從給他辦的慶功宴來看,就知道家裡富貴如舊。
原來,是從東府支借了銀子。
“是呀,整整八萬兩!先時開始短銀子,太太就讓人向尤大嫂子支借了五萬,後來又支借了三萬。”
王熙鳳說着,眼睛裡都有光了。
八萬兩銀子啊,放在以前,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畢竟,以她的嫁妝,再加上嫁給賈璉的頭兩年努力攢的,她手裡的現銀子,總共也不到八千。
不過如今嘛,她倒是不甚在意了。
如今她手裡,單現成的金銀就足有十萬出頭,更別說,其他值錢的財貨和一些固定資產了。
這些銀子來路不一,卻都是賈璉成事之後,家裡自然而然堆積起來的財富。
如今,她都嫌自家院子太小了。因爲,除了正屋,後院的幾間空房子,如今都堆滿了各種值錢貨!
她是真正的富婆。
而且她還知道,賈璉的資產並沒有全部掌控在她的手裡。
別的不說,她就知道,那阿沁姐妹二人房裡,就放着不少賈璉的私房錢。
還有昭兒那小子那兒,肯定也有。他們還揹着老孃,在西城裡開了一傢什麼醉仙樓的酒樓。
那裡面的銀錢往來,她可是一分沒見着。
沒有太計較這些,她讚歎道:“原先我還以爲尤大嫂子是個悶嘴葫蘆,膽小沒心計。
不成想她竟有這等魄力,將整個寧國府的府庫,都借給咱們了。”
王熙鳳只覺得詫異,賈璉卻暗暗一嘆。
作爲最瞭解尤氏的人之一,賈璉如何不明白,尤氏爲何肯借給這個銀子,還借出這麼多。
不過是無奈之舉罷了。
如今寧國府,一個男丁都沒有。
而尤氏本身根基又弱,想要保住寧國府,自然不敢得罪榮國府。
所以,哪怕是傾盡官庫,她也不得不借。
畢竟榮國府即便短銀子也是暫時,將來自然會緩過來。
到那時,以榮國府的體面,借的銀子也不大可能不還。
但若是不借……
如今榮國府舉家之力建造大觀園,這個時候寧國府明明有銀子不幫襯,將來寧國府有事,榮國府只怕也不會幫忙。
尤氏這女人,這些地方不可能看不清楚,所以,她借的很果斷,很大方。
一下子就得了以賈母和王夫人爲首的一批人的巨大好感。
當然,賈璉更知道,尤氏不怕榮國府不還,可能還有他的原因。
她懷了他的孩子,寧國府的錢,就是她們孤兒寡婦的錢。就算榮國府不想還,只怕賈璉也不答應。
若尤氏真是這樣想,賈璉更高興。
“她既然有情有義,將來咱們府裡緩過來了,銀子自然要還回去。”
沒有在這一點上多說什麼,賈璉回到之前的話題。
“至於太太想要讓太后的賞賜充入官庫這一點,即便你當時沒擋下來也無妨。
此番我之所以不用官中的銀子,自有我的一番打算。
但若是他們連一點賞賜都眼紅,那我自然也不會和他們客氣。”
王熙鳳一聽,頓時問道:“此番你拿了多少銀子出來?”
“大概八千兩。”賈璉也不藏掖,直言不諱。
“這麼多!”
王熙鳳一聽,倒是有些後悔,之前在榮國府,正該讓王夫人將太后的賞賜要了去,那樣,他們立馬就可以從官中支取八千兩銀子,豈不是反而賺了?
她有些心疼:“其實,不論是你要散賞錢,還是撫卹那些戰死的人,亦或是修建什麼‘忠義祠’,都算是公事。公事自然要公辦,這個銀子,我們還是該從官中拿的。”
王熙鳳認真的勸說着,紅瀾的臉上,有着財迷的影子。
賈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正好時辰還早,所以就細細與她解釋。
“第一,如今府裡兩房雖然合在一起過,但是我和老爺畢竟都在朝中爲官,有些地方,必有衝突。
如今我願意讓着太太他們,只不過是和老太太一樣,想要維持家裡的安穩。
但是,卻不代表,我會放棄主掌的話語權。
如今家裡爲了建造園子,官中的錢花的差不多了,即便是老太太和太太私房悌己,也拿出來了不少。
我們和她們不一樣,她們攢的那些,用一分少一分,我們卻還年輕,將來大把賺銀子的機會。
這無論是給大家散賞錢,還是撫卹護衛、修建忠義祠,都是收買人心的時候,我不想讓老爺太太摻和。
第二,如今官中缺錢,若是向官中支取銀子,少不得和老爺太太打擂臺,既麻煩,且必不能拿到足夠的銀子。
而撫卹親衛等事,事關我的威信,我不想出一點岔子,還是我們自己出銀子的好。
第三……”
說到第三,賈璉笑了起來。
“你不是一直惦記我在外面藏的私房悌己嗎?此番我可沒有讓你出銀子的意思,用的都是我的私房錢。
我手裡的錢用光了,不是正好方便你轄制我?”
王熙鳳本來聽得認真,得聞第三點,一雙柳葉吊梢眉頓時挑起,坐起身來瞪着賈璉。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什麼時候想要轄制你了?
這家裡的錢,大多數都是你掙來的,我可沒有否認過。而且,自從你當官以來,你哪次要使銀子,我說過半個不字?
如今你到說出這樣的話來,分明是剜人心眼。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管家裡的錢?你只管直說,不用這麼拐着彎子的罵人!”
王熙鳳坐在賈璉身邊,雙目冒火,還有說不出的委屈。
易怒,是王熙鳳的本性。
而委屈,則是如今的王熙鳳,心裡多少缺點安全感。
以前的賈璉,雖然不成器,到底受她轄制,她可不怕賈璉不要她。
如今的賈璉,若是變心,只怕揮揮手,就能把她踢開。
所以才略微敏感一些。
賈璉本來只是想和王熙鳳開個玩笑。
之前沒從王熙鳳那裡拿銀子,只是圖方便。如今也只是順道打趣一下王熙鳳,誰承想,這女人就多心了。
看着她有些含淚的雙目,賈璉倒也能理解一點王熙鳳的心思,因此將她擁入懷中,笑道:“好了好,不就是和你開個玩笑,怎麼,你還想哭不成?”
“誰想哭了。”
王熙鳳在賈璉懷裡甩了一胳膊肘,沒掙脫也就罷了。
“你如今說是玩笑話,方纔我看你可說的真。
我可沒和你開玩笑,你要是嫌棄我就直說,我也不是那等沒臉沒皮的,定要賴着你。”
話是如此說,可是想到當初被太后恐嚇,被賈府的人嫌棄的那些事,如今又被賈璉抱着,感受着夫君胸膛的溫暖,再堅硬的心腸都不由脆弱起來,竟忍不住掉下幾滴淚。
何人能懂她的心?
她是對賈璉爲她掙得的一身鳳冠霞帔而歡喜,但是有時靜下心來,又覺得有所得必有所失。
她佔有慾很強的。以前的賈璉基本屬於她一個人,現在的賈璉,雖然變得那樣好,甚至完美,可是,卻很難再屬於她一個人。
她明白的,而且很有預感。
比如,賈璉上次回來,就從草原帶回來了一雙姐妹。
這次回京,也帶了一個。
偏偏是公主所賞賜,她連拒絕的資格都沒有。
她甚至都很識趣的,沒有多問。
以前都如此,如今賈璉封侯了,將來這樣的事情,還有多少?
她可知道,自己除了佔着與賈璉是結髮夫妻的先機之外,並無別的優勢。
就說當初公主想要搶親,還抓住她犯下的罪過。若非賈璉力保她,她現在別說做侯爺夫人了,能不能活的了性命還不一定呢。
“呵呵呵,真哭了?”王熙鳳落淚,賈璉卻反而笑了起來。
他捧着她的俏臉,戲謔道。
王熙鳳見狀大怒,一個不依,就翻身想要離賈璉遠遠的。
賈璉豈能如她所願,眼見嬌妻新添紅妝,嬌豔無比,美不勝收。
之前不過是和小丫頭調笑一二,未曾動真格的他,再也不用忍受,一個翻身就將王熙鳳壓在炕上。
王熙鳳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此時也不免大驚。
這裡可是外間暖炕,萬一有人進來看見如何了得。
“你放心,平兒不是在外頭麼,她會看着門的。”
果然王熙鳳擡眼一看,原本在茶水間擺弄杯碟的平兒,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
但是房門處原本捲起的簾子,卻已經是落了下來。
如今,王熙鳳倒也稍稍安心,任由賈璉將她剛剛試身的衣裳,一絲絲,一件件的剝開,逐漸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