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日光景,宋雨蓮已然視黛玉爲知己,不但纏着黛玉說些京城裡的奇聞秘事,還纏着黛玉教她識字作詩。黛玉無奈,只得拿出一本《女誡》來,交給她道:“要想讓我教你作詩,可以,但你須得從這本書裡找出一篇通讀幾遍,然後作一篇文章交給我,我只有從裡邊看到你的讀書悟性才能答應。”
宋雨蓮一聽,當時就犯了愁:“好姐姐,你這不是爲難我嗎?我大字都不識幾個,怎麼做得了文章?”
黛玉笑道:“不識字沒關係,你可以找人代讀。但文章一定要自己寫。”
“我籠共就會寫幾個字……”宋雨蓮愁得眉頭都皺成了一個。
黛玉扶了扶額,無奈道:“罷了,你要是能找到人代寫也成,但見解一定是自個兒的,明白?”
“明白!”宋雨蓮這才重新活泛過來,笑着接過書,道,“正好許久沒到表哥的醫館去了,這下可有理由了。”
黛玉一聽皺了皺眉。要是以往,她必會讓宋雨蓮向霍儉代爲問好,但自從聽宋雨蓮談到張夫人對她的誤會,她對霍儉就自然地生出了幾分疏遠之意。
本來嘛,自己與他不過就是醫者與患者的關係,要是他因此而受到母親的誤解與責難,豈不是她之過?!
宋雨蓮說過的話倒是轉眼就忘了,因此絲毫沒想那麼多,與黛玉告辭之後,直接讓人去了醫館。
彼時,因已到了日落時分,醫館裡漸漸冷清下來,霍儉換了常服正坐在後院翻看醫書,一聽有人來報說表小姐來了,不覺心中一動,急忙迎了出來。
要在以往,霍儉是頂討厭宋雨蓮來醫館的。一則她一個姑娘家,動不動就往這邊跑實在不便;二則他也沒那麼多閒功夫搭理她。但是這次,他卻非常希望她能來,因爲他有許多事想要通過她得到答案。
“表哥?”宋雨蓮沒想到霍儉會出來迎接她,登時喜出望外,急忙一溜小跑過來,笑道,“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霍儉尷尬道:“你想多了,我是正好過來取東西才順便來迎迎你。”
“哼,我就說嘛,你哪有那麼好心!”宋雨蓮撅撅嘴,極不樂意地一擰身子往後院走去。
霍儉跟在她身後,裝作無意道:“你這是打哪兒來?”
宋雨蓮一聽,立即興奮起來,扭頭笑道:“你猜!”
霍儉正滿心煩躁,哪裡有心思跟她玩這幼稚的把戲,不覺把臉一沉不耐煩道:“不想說就罷了,我可沒閒功夫跟你扯閒篇!”說完,越過她,大步往前走去。
“哎,你別走啊!”宋雨蓮也不計較,一把拉了霍儉的衣袖笑道,“你這人真無趣,方纔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就鬧這麼一出!——罷了,我實話告訴你吧,我今兒去林姐姐家了,一直玩到這會子纔回來……”
“林姐姐?”霍儉眼前一亮,“你和林姑娘什麼時候這般親暱了?”
宋雨蓮哈哈一笑:“我和林姐姐一見如故,以姐妹稱呼不是正好?”
“一見如故?呵呵……”霍儉陰聲陽氣地笑了一聲,暗暗翻個白眼,暗想,這應該是她自個兒的想法吧?依林姑娘的性子,恐怕最煩她這般聒噪之人了!
宋雨蓮卻絲毫沒覺得不對,依舊興奮地嘰嘰喳喳地把今兒在黛玉家中的見聞跟霍儉描述了一個遍,最後纔拿出那本《女誡》來,央求道:“好表哥,這回你可得幫我,要是我做不出文章來,林姐姐就不會教我作詩了。”
霍儉一聽,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哈哈,你還想學作詩?快歇歇吧,別給林姑娘添堵了!”
宋雨蓮一聽就黑了臉,不樂意道:“表哥你瞧不起人!——我怎麼就不能學作詩了?我跟你們一起習武時,也不比你和二師哥學得慢,你們既然能識字作詩,我爲什麼不能?”
霍儉懶得跟她爭辯,只笑着擺手道:“你要真想學,也可以,只要你能把文章做出來!”
“可我不識字,更不會寫啊!”
“我來幫你!”霍儉說着,伸手拿過那本書翻了翻,指着其中一篇道,“就寫這篇吧,我先讀給你聽!”說完,朗聲讀了起來。
宋雨蓮之前也曾聽先生讀過幾篇文章,這一篇聽着跟之前的沒甚區別,無非就是勸誡女子對丈夫要柔順,對公婆要謙順,凡事要多加忍耐。所以沒等霍儉讀完,已經非常氣憤地拍案道:“什麼鬼道理,竟把女子都教傻了,我可不要做這樣的女子!”
霍儉瞠目,然後才嘆息道:“女子要讀書,要修身養性,這是必修之德行。你既不贊同,又何必讀書?”
“我想讀書,可沒想讀這勞什子!”宋雨蓮氣鼓鼓道,“我本以爲林姐姐同我一樣,不媚事俗,沒想到,她內裡還是個沒能免俗之人。”
霍儉一聽頓覺不悅,冷笑道:“你跟她才見過幾次,有什麼資格評論她呢?還是管好你自個吧!”
宋雨蓮一聽剛要發作,忽地心中一動,急忙湊上前來悄聲問:“表哥,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對林姐姐是不是……”
“嗯?是什麼?”霍儉警覺地看了她一眼,立即後退了幾步與她拉開距離,教訓道,“無憑無據的,別胡亂猜測,免得壞了林姑娘的清譽。”
“你瞧瞧,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就護上了,還不承認!”宋雨蓮恍然大悟,然後又喜不自禁地拍手笑道,“這下好了,林姐姐若真成了我表嫂,她想不收我這個徒弟都不行了,只是可惜,舅媽好像不太待見她……”
“你……你若沒其它事,趕緊回去吧,免得你舅媽擔心!”霍儉忍無可忍,直接下了逐客令。
宋雨蓮不屑地“嘁”了一聲,不甘心道:“我不回去,你還沒幫我寫文章呢!”
“你……”
霍儉的狠話還沒出口,忽聽門口有人哈哈一笑,問道:“我莫不是聽錯了吧,小師妹也要改邪歸正了?
隨着話音落地,廳堂的門一開,樑琨慢條斯理地踱了進來。
“二師哥!”宋雨蓮沒想到樑琨會這麼快趕回來,一時忘情,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
樑琨早料到她有這麼一出,急忙閃身避過,快速來到了霍儉跟前。
宋雨蓮熱臉貼了個冷屁股,頗有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只得跟了過去。
霍儉也頗爲驚訝,低聲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那邊的事都處理好了?”
樑琨點點頭,笑道:“如今局勢穩定了,我再留在京城反而惹人猜忌,所以趕緊回來了。”
霍儉點頭,纔要說話,就見樑琨往身後一撈,徑直把他身後的宋雨蓮撈了出來:“說說吧,你們兄妹兩個剛在吵吵什麼?我一進大門就聽見了!”
宋雨蓮“哼”了一聲,指着霍儉道:“我有事請表哥幫忙,可他不但不幫,還攆我!”
樑琨疑惑,轉頭又去看霍儉。霍儉尷尬,只得解釋道:“也沒什麼,就是這丫頭不自量力地想學作詩,我說了她幾句,她還不服氣!”
“哦?野丫頭也想學做淑女了?”樑琨很是驚訝,轉頭重新打量了一番宋雨蓮。
宋雨蓮小臉微紅,將身子擰到一邊背對着他解釋道:“你們不是都嫌我沒有姑娘家樣子嗎,我如今想正經學點見識了,你們一個個又都大驚小怪的,什麼意思!”
樑琨失笑:“好,你既真心想學,自然沒人笑話你。這樣吧,把你的困難說出來,師哥不幫,你二師哥幫到底!”說完,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等着宋雨蓮來說。
樑琨這樣大方,宋雨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她無論識字還是作詩的目標就是他,可不能讓他知道她對《女誡》的那番大逆不到的言論啊!
霍儉一直冷臉旁聽着,這會子見宋雨蓮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不覺嘆息一聲,把手邊那本《女誡》推到了樑琨面前:“這丫頭如今的難處,就是要從裡邊摘一篇出來作篇文章交給先生,只有先生點頭了,才肯收她爲徒。”
“哦?這是哪裡來的先生,居然如此刁難一個大字不識的新學生!”樑琨隨口說着拿起書來粗略掃了幾眼。
霍儉頗爲尷尬地咳嗽一聲,剛想解釋,就聽宋雨蓮在一旁不服氣道:“是林姐姐!——二師哥,不許你這樣說林姐姐,是我死乞白賴地求着她教我的。”
“林姐姐?”樑琨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詫異道,“就是那個林姑娘?沒想到她不但棋下得好,還會作詩!”
“怎麼,她還會下棋?”宋雨蓮驚訝出聲。
霍儉也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她棋下得好,你見過?”
“呃……”樑琨暗自懊悔自個兒嘴快,可話已出口,也收不回來了,只得實話實說道,“在回京城的路上,她曾陪我母妃下過棋,可惜我母妃纔剛入門完全不是她的對手,所以母妃就把我拉去替她擋了一陣子……”
“哦,原來如此!”霍儉勉強笑笑,極不自然地轉過頭去。他想他實在太敏感了,樑琨也不過就是偶然之舉,自己何必介懷呢?可這心裡就是酸溜溜的,特別想過去踹他幾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