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黛玉難得心情愉悅地看了場好戲,心內早已築起一道城牆。看來,樑琨提醒得對,她同霍大夫真的要保持距離纔是呢,自己丫頭們那幾張嘴也得管好,不然被這張夫人誤會了,她豈不是要被撕成兩半?!
幾人又閒話了幾句,如妃便提議到後面園子裡去逛逛,賞賞水池子裡的夏荷。
黛玉聽了心中一動,想起去年來時她就極喜愛那個池子,池水清亮透徹,裡邊羣魚嬉戲,她還託人移了好幾種荷花進來,搬走時荷葉已然十分茂盛,並有一兩新荷鼓了花苞,如今正值盛夏,想必那池子裡的荷花已然爭奇鬥豔了吧!
一想到此,黛玉也有了幾分激動,忙起身隨着如妃往後園子走去。宋雨蓮早在屋裡憋屈得難耐,此時更是歡呼雀躍着,情不自禁地跑到前邊去了。
張氏慢騰騰地跟在後面,瞧着蹦蹦跳跳的宋雨蓮直皺眉頭。回頭又瞧見黛玉嫋嫋婷婷如若柳扶風的身姿,越發頭疼起來。
一行人來至池邊,打老遠就聞見了陣陣清香。如妃笑着對身邊的黛玉道:“聽琨兒說,這莊子原是一位姑娘住着的,裡邊的荷花打理得不錯,他在京裡也勞心勞力了這些日子,乍一見了這景兒也喜愛得緊,連夜裡安歇也是在這亭子裡呢,你說可笑不可笑?”
黛玉聽了心中尷尬,又不好直說那姑娘就是我,只得隨口說了句:“這景兒美則美矣,但夜裡歇息還是儘量遠離水邊,不然沾染了溼氣可不是鬧着玩的。”
“正是這話呢!”黛玉本是一句無心之言,如妃聽了卻激動起來,“我當時也是這樣勸他的,可那渾小子我行我素慣了,就是不聽勸,還說什麼正好身上有傷,以毒攻毒說不定就能去根呢,你說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樑琨身上有傷?!黛玉一愣,眼前忽地閃過樑琨那張亦正亦邪的臉。難道,上次回京,宮變之事,他因此負了傷?她竟是完全沒有察覺!尤其他還幫了她如此大的忙,她卻對他的傷勢毫無察覺,是否太冷血了些?
如妃見黛玉不說話,直以爲黛玉不好意思談論男子,也突然醒悟過來,笑道:“瞧瞧我,越老越不懂規矩了,怎麼跟你說起這些來,你只當我沒說吧。”
黛玉尷尬道:“如妃娘娘太客氣了,我方纔只是在想,淳親王負了傷,又對我們一大家子有天大的恩惠,我們一干人等竟無一人察覺異樣,更無一人問候,委實慚愧得很呢!”
如妃聽了,心中很是受用,低聲道:“你這孩子就是實誠。你不知道我這個兒子,無論在外面受了多重的傷,受了多大的委屈,回到我這個母妃身邊都是能瞞則瞞的。這次負傷,別說你,就是我也沒能察覺到半分,還是桐林無意中說漏了嘴我才知道的,氣得我當場臭哭了他一頓。可他呢,半分沒在意,還說一點皮外傷而已,至於那麼大驚小怪嗎?哎喲乖乖,那哪是皮外傷啊,骨頭都快露出來了,疼得我心肝直顫……”
話說到此,如妃才猛然意識到跟黛玉這個外姓姑娘家說這些不妥,急忙掩住嘴自責道:“你瞧瞧我,又犯老毛病了。哎,可能真的是年紀大了,規矩越來越忘,人也越來越糊塗了!”
黛玉聽了心酸,急忙安慰道:“娘娘快別這麼說,您還年輕着呢,不信您瞧,您這一頭烏髮比我這個小輩的都黑亮呢!”說着,故意將髮梢拉過來給如妃瞧了瞧,逗得如妃樂得合不攏嘴。
這一老一少一路上說說笑笑,不但身後的張氏瞧着很不順眼,就連跑在前邊的宋雨蓮也有所警覺,故意慢下腳步回到如妃身邊,笑問:“娘娘和姐姐說什麼笑話呢,說出來讓我也樂一樂?”
如妃笑道:“能說什麼呢,還不是你琨哥哥鬧的笑話?哎喲,你這個二師哥啊,可是真不讓人省心呢!”
宋雨蓮聽了笑道:“說起二師哥的笑話,娘娘您恐怕還不如我知道得多呢,我們一起練功時,他幾乎天天都能把我逗樂,娘娘想不想聽聽?”
“好啊!”如妃笑道,“我這幾日正悶呢,你就住下來陪我樂呵幾天吧,正好把琨兒這些年鬧過的笑話都講一遍給我聽聽。”
“那敢情好呢!”宋雨蓮拍手笑着,忽地又瞥見身後張氏那一張陰沉的臉,登時收起笑容,可憐兮兮地捱到如妃身邊低聲求道,“可是我怕舅媽不答應呢,不如娘娘替我求求情?”
“這個好辦。”如妃笑着回頭對張氏道,“老姐姐,雨蓮這丫頭我喜歡得緊,今兒就把她留下了,過幾天給你送回去,你可答應?”
張氏一聽,立即心花怒放。本來嘛,宋雨蓮這些日子賴在她身邊不走,基本就兩個目的,一是想讓張氏替她去求她娘跟章家退婚;二是想讓張氏替她保媒,她瞧上樑琨了。
張氏原本以爲樑琨不過是個無根無基的孤兒,這事兒宋雨蓮家中不一定能樂意。沒想到天降洪福,樑琨突然成了萬人之上的親王,那這事兒若是能成,豈不是一大家子的造化?
對於這門親事,雖然張氏心裡也極沒底,可能有一分希望就得去努努力,所以對於宋雨蓮能留下這件事,她是一百萬個願意的,當下就答應下來,叮囑宋雨蓮道:“既然娘娘願你留下,你就留下多住幾日,只是不能調皮,要多陪娘娘說說話兒,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宋雨蓮急忙答應下來,喜笑顏開地挽着如妃往前邊賞荷去了。
夏日池邊,果然一片怒放的盛景。黛玉注意到去年移植過來的幾支梨花白此時開得正盛。花瓣層層疊疊竟是數不過來,間或點綴着黃、綠兩色,遙遙望去竟如脫塵的仙子一般亭亭玉立,見之忘俗。
如妃望着滿池荷花,也感嘆道:“李商隱曾得句‘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如此看來,的確如此。它們開開合合得任性,豈知人間的煩惱啊!”
黛玉聽了,情不自禁地接話道:“娘娘這話說得是,不過我此時卻想說的是‘荷花嬌欲語,愁殺盪舟人。’”說完,伸手遙遙一指。
如妃朝她指的方向一看,見那池子一角果然停了一葉小舟,忍不住笑起來:“就你這丫頭眼尖。也罷,咱們到那舟上坐一坐,繞着這池子轉一圈吧。”說着,領着衆人朝那小舟的方向移動過去。
黛玉在後邊失笑,暗想,這位如妃娘娘果然童心未泯,尤其在那深如瀚海的宮裡熬了這麼多年,竟還有如此心境委實難得!
如妃和黛玉相攜着往小舟移去,張氏卻趁兩人不注意把宋雨蓮拉到了身後。
“你娘不是說給你請了先生教你識了字嗎?怎麼別人咬文嚼字的時候你卻不吱聲?”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宋雨蓮一臉慚愧:“我纔不願學那些個文縐縐的東西,拗口的很,先生早被我氣走了。”
“你……”張氏被噎得翻了個白眼,恨道,“你娘逼你學這學那,都是有目的的。別說這淳親王了,就是那章家也是書香門弟,你若大字不識一個,人家知道了底細也不一定願意娶你。你瞧瞧那林姑娘,別看表面假惺惺的,可人家肚子裡真有貨,這詩詞張嘴就來啊,你可好!”
張氏越說越氣,乾脆不再理她,甩手走了。
宋雨蓮平白又受了一頓喝斥,簡直煩不勝煩,一邊快步攆上舅媽,一邊發恨道:“不就是會吟詩作對嗎?只要我想學,沒有學不成的,您老人家就擎好吧!”
接下來的池中泛舟、午時用羶黛玉皆不卑不亢隨性而爲。如妃暗中瞧着,越發喜歡得緊,只是礙於宋雨蓮時時在旁攪局不得安寧,也沒得空說幾句體己話,黛玉便適時地告辭走了。
這天夜裡,黛玉輾轉難眠。這次去綺翠山莊,她最大的收穫除了瞧見了梨花白已然盛開之外,就是得知了樑琨身負重傷一事。
她承認,對於樑琨,她現在還是多有排斥的,畢竟之前他屢屢跟她作對,委實讓她厭煩得緊。可是最近這些時日,她不得不開始重視審視這個人,以及她對這個人的感覺了。
也許,是她太小肚雞腸了吧,人家稍稍爲難她一下下,她就記在心裡,然後慢慢放大,直到見到這個人就覺得厭煩,想遠遠地逃離。就算逃不掉,也想拿刺扎一下,不然這心裡就不好受。
可是他真的那麼不堪嗎?往日種種證明,似乎又不是這樣的。至少,他是幫了她的大忙的吧,這個忙,雖然他的身份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情願不情願倒是另外一回事了。而最可貴的,就是這個“情願”二字!
所以,她是不是該正兒八經地跟他表達一下謝意呢?!可是,見了他,除了一個“謝”字,她還能做些什麼呢?難道只憑一張嘴人家就領情了嗎?真真是讓人爲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