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西城延福坊,宣國公府,偏廳。
成國公世子蔡暢狠狠將一隻茶盞摜在地上摔成粉碎,面容猙獰。
今日他被賈琮以火器相逼下跪磕頭,雖然終究未跪,可是當時連句狠話都不敢多言。
他惜命……
只是過後,賈琮之舉,卻如同一記記耳光不停扇在他臉上般,讓他幾不能苟活。
可想而知,過了今日,整個神京圈子裡,都是流傳將武閣之事。
他這個成國公世子,也就威名掃地。
“這個下賤種,他怎麼敢,他怎麼敢?”
蔡暢不停的嘶吼着,若是賈琮此刻在此,他說不得要將賈琮扒皮抽筋喝血。
只是其他一些人的目光就隱隱微妙了起來,真有這等能爲,剛纔幹什麼去了……
倒也不是沒有搭臺階的,林城伯世子郭毅笑道:“仲羽兄,你又何必跟一爆發戶計較?那小子不過走了狗屎運,救了李大貓兒一命,然後被開國公府那邊弄了個一等功當還禮。他自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作起死來,真是……”
話沒說完,郭毅就說不下去了。
因爲上頭坐着的趙昊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蔡暢雖然聽的過癮解氣,可也不願自欺欺人,他搖頭道:“沒那麼簡單。”
這些人雖然十二三就去了九邊打熬資歷,多用武少用腦,但這樣人家出身的子弟,又怎會真的無腦?
若果真如此,宮裡那位也不用如此心急了……
所以儘管蔡暢依舊恨的咬牙切齒,可已經多了分冷靜和算計,道:“這孫子能從一下賤庶子走到現在,心腸和雞腸子也差不離。蠅營狗苟之輩,雖難成大器,卻也噁心之極。也不知清公子相中了他哪一點……”
說着,一雙三角眼瞄向了主座……
迎上趙昊森冷的目光後,蔡暢忙賠笑道:“義高,我就是不明白,那雜碎憑什麼?”
他知道趙昊對葉清的心思,雖然兩人絕無可能,可趙昊看葉清的目光是什麼樣的,瞞不了人。
蔡暢故意刺激一句,就是想挑起趙昊的恨意,好同仇敵愾。
只是……
趙昊卻理也不理蔡暢,灰黑的面色陰沉,看不出心思來。
見撞了個沒趣,蔡暢又看向趙昊身邊獨自飲茶之人,咬牙道:“宣宮,你說說,那雜碎到底是什麼心思,有什麼倚仗?他賈家如今還算什麼?等榮國太夫人薨了,就剩下一窩子廢物點心,老榮國的香火情也就散了大半。就算賈家日後再有人想到九邊熬,老子讓他們連位置都得不到,得到了也是必死之地。那雜碎難道想不到這些?他以爲開國公李家能護他一輩子?”
飲茶之人黑胖,一張臉彌勒似的,一直笑口常開。
此人正是宋國公世子劉志,是這個圈子裡公認的智將,連李虎趙昊都敬他三分。
聽聞蔡暢之言後,劉志笑眯眯道:“仲羽,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賈清臣如今是做什麼的你都忘了?”
蔡暢聞言,面色一僵,目光不可思議的看着劉志,誇張道:“你是說錦衣……就他?”
劉志呵呵笑了笑,點頭道:“對,就他。”
蔡暢面色瞬間比剛纔更加難看,咬牙道:“宣宮,難道那位不是尋一個垃圾官兒給他噹噹敷衍一二,還真想讓他有作爲不成?我就想不明白了,這樣一個雜碎,纔出來沒三年年,就把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全得罪完了,他這也能成事?日後賈家要不因他而亡,算我蔡暢有眼無珠!我不信,我都能看明白的,旁人會看不明白!”
蔡暢話剛說罷,正有人要捧場,卻聽趙昊忽然開口,聲音低沉道:“諸位兄弟,今日到此爲止,都散了吧。”
此言一出,除卻蔡暢、劉志之外的二十餘侯伯子弟,面色均微微一變。
知道是蔡暢之前所言涉及到宮裡,趙昊這是在清場。
雖然心裡都有些不舒服,可都是識趣之人,知道彼此身份地位不同,也沒有商量的餘地,便紛紛打着哈哈告辭離去。
最後,只留下三個國公府世子。
趙昊看着蔡暢微微皺眉道:“以後說話注意點,那位,哪位?”
劉志也勸道:“仲羽,如今不比從前了……”
蔡暢臉色卻愈發難看,還是咬着先前的事不放,切齒道:“我就是不明白,那個狗雜碎他怎麼敢!”
趙昊和劉志對視一眼,知道蔡暢還是放不下顏面,賈琮那句“跪下、磕頭”,怕要成他的心魔了。
到底從小一起長大,又是盟友,趙昊對劉志點點頭示意了下,劉志頷首一笑,“唰”的一下打開摺扇後,笑道:“其實你也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願相信罷了。那賈清臣雖然比咱們都小,但他的心機城府,絕不比咱們淺。仲羽,如今真不比從前了,那位皇威日隆,且還隨着新法大行與日俱增。有那位當賈清臣的靠山,你說他爲何不敢正面抗你?”
蔡暢面色鐵青,道:“那位能護他一輩子?”
劉志搖頭一嘆,道:“自然不能,不過……”
“不過什麼?”
蔡暢陰沉着臉問道。
劉志神情莫測道:“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位煞費苦心從開國一脈中扶持出一位來對抗咱們貞元一脈,所以在咱們這邊沒有式微落魄能被人隨意拿捏前,賈琮這把刀就一直有用,除非他自己作死。
否則,只有等到咱們都完了,宮裡那位纔會放棄這顆棋子、尖刀、走狗。
極有可能,他會死在咱們後面。
賈琮也必是想明白這點,所以才如此行事……
你說說,他又怎會將你放在眼裡?”
蔡暢聞言,面色登時漲紅,怒聲咆哮道:“他算什麼阿物?錦衣親軍算個屁,那位若果真要護着他,怎會讓他跟落水狗一樣被趕出京去?!他這是拉大旗,扯虎皮!”
劉志聞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蔡暢道:“仲羽,你也不想想,他整天在京裡晃盪着,得罪完這個得罪那個,連清公子都……
若是武王府再傳一道武王令下來,要再來一次屠盡飛魚方收刀……
你成國公府是動手還是不動手?
當年武王他老人家開府建牙,武王令與軍機虎符也沒兩樣。
真到那時,誰能救得了那小子?
宮裡八成是想到這一點,才遣他出京。
你說說看,那位對他是不是護得緊?呵呵。”
蔡暢聞言面色一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一時間,滿堂寂靜。
唯有蔡暢如牛般粗喘聲,透出刻骨的恨意。
……
神京西城,榮國府。
賈琮才自外而歸,就被西府來人,叫了過去。
是賈政相招。
榮禧堂東廊下三間小正房內,賈政坐於炕邊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上,右手胳膊搭在一面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正啜飲着香茗,悠閒自得。
雍容的王夫人坐在另一邊,面帶微笑。
彩霞、彩雲、金釧等幾個大丫頭侍立在旁。
政夫婦二人正在閒話,就聽外面小丫頭傳話,賈琮來了。
賈政面色一喜,忙吩咐傳入。
賈琮入內後,與賈政、王夫人見禮罷,起身問道:“不知老爺有何吩咐?”
賈政先未答,而是從小几上拿起一疊信來,一旁王夫人則笑道:“琮哥兒來了?坐着說話罷。”
賈琮謝過後,就聽賈政道:“不日你就要南下了,如今琮兒是我賈家的承爵人,去了南省,許多故舊老親不可不拜會。今日我什麼也沒做,就寫了這些書信,待你南下後,記得一一去拜會。如此,你公幹時也便宜些。”
不管用得到用不到,只這份心意賈琮就要心領。
有了這些信,他在江南的行動,的確會便利許多。
不管古今,華夏土地上都是人情社會。
再度大禮謝罷,賈琮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老爺、太太,果真不能讓寶玉去遊學一番麼?在家裡老太太溺愛着,短時間裡來瞧確實受寵,可到底於進益無補,往後的日子還長呢。若是能隨侄兒南下,託付於真正的名師教誨,只三五年必能脫胎換骨。再以後,不拘是做官還是做學問,總有一番事業……”
這番誠懇之言,別說賈政,連王夫人和彩霞等丫頭聽了都動容。
然而卻是賈政嘆息一聲後搖搖頭,語氣遺憾道:“琮兒好意我與太太知矣,只是……老太太那裡着實難成。若只老太太寵溺也罷,關鍵那個孽障自身不爭氣不願去,也就不必強求了。他若是能有琮兒一半用心好學,我就是死也瞑目!”
“老爺……”
王夫人心裡難受的緊,趕緊勸了聲。
賈琮卻笑道:“老爺,命數乃天定,強求不得。有的人整日奔波操勞,雖有權勢傍身,但到底過的好還是不好,還真不好說。而有人雖清閒,卻勝在逍遙自在,又能受用榮華富貴。只要有一顆孝心,也不必苛求太過。不敢瞞老爺太太,若是侄兒能有這份命數,必會歡喜不盡。只可惜侄兒命數不比寶玉富貴……”
聽他自嘲,不說王夫人露出笑臉,連賈政心裡都好受了些,人心便是如此。
不過賈政還是連連搖頭擺手道:“這等安慰之言,琮兒就不必再說了,也只老太太信這個……那孽障,往後到底能有什麼造化,現在說還早。無論如何,往後總要你們弟兄相互扶持。”
賈琮笑着點頭應下,王夫人亦是面帶微笑,只是心裡卻並未當真許多。
在她看來,寶玉日後或許沒賈琮那麼大的權勢名望,但富貴日子絕對少不了。
只老太太和她的嫁妝,就足夠寶玉一生衣食無憂,幾輩子花不盡。
至於權勢……
寶玉母族王家,有他舅舅在,難道還庇佑不了他?
王夫人只是因爲順從賈政,才善待賈琮罷。
賈琮雖然如今愈發出衆了,又襲了爵,可他纔多大點?
王夫人自忖身子骨還算不錯,以後未必不會像老太太那樣康健。
如此,她還可再活二三十年,甚至更久。
哪裡還需要賈琮去庇佑寶玉?
又說了幾句閒話,見賈政困頓了,王夫人便讓賈琮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