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內,賈母直愣愣的盯着賈琮。
前兒她才逼着賈琮要顧全大局,將香皂送給折辱他的南安太妃。
今兒賈琮反手又拉出一個太妃來,反倒將她給逼到了牆角里。
南安太妃雖也是太妃,卻不過是郡王太妃,如何能與皇太妃比?
更何況南安郡王府如今雖還有人承爵郡王位,但也只這一輩了。
大乾四大異姓郡王府,能將王位傳至第四代的,只有北靜郡王府。
南安郡王府的勢衰不可避免。
這個時候,傻子也知道該如何選擇。
只是,顏面上實在不好看。
興許是見賈母有些下不來臺,賈琮主動道:“若是老太太不好說,琮就讓人去南安王府,問問太妃她老人家的意思。”
“行了!”
賈母惱火的斥了聲,看着賈琮的模樣,實在不想再說什麼,對王夫人道:“去選些上等禮讓人送去,將話講明白了,就說我給她道惱。”
王夫人嘆息一聲,道:“就算如此,怕也要生分了。”
賈母哼了聲,又狠狠瞪了賈琮一眼,卻道:“若果真還惱,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她家做的好事,賴到賈家頭上,難道我們還有罪過了不成?我雖老眼昏花,可還沒糊塗到這個地步。”
此言一出,別說王夫人等人,連賈琮都有些意外。
他原本是想借此事,徹底堵住賈母之口,待日後再有求上門來的,賈母也不好再逼他。
已經做好了被訓斥一通的準備。
誰知老太太竟忍下了他的放肆,反而站在了他這一邊……
開天闢地頭一回!
賈琮正滿心疑惑,就忽然聽探春笑道:“也不知三哥哥那香皂到底有多好,舅舅家的小表妹早上還巴巴的派人來尋我,說舅舅纔回家,她想給舅舅接風洗塵,必須要有沁香苑的香皂纔好洗塵。好哥哥,能不能賞妹妹一個體面?不然下回再去舅舅家,在香兒表妹跟前可沒臉了呢。”
衆人聽着這撒嬌的話都笑了起來,賈琮先是一怔,隨即心裡猛然一亮。
原來如此!
是王子騰回來了。
若是如此的話……
賈琮腦中飛速轉動,這纔是賈母改變態度的緣由。
如今隨着舊黨一脈的大員悉數離京,賈琮背後最大的靠山已經沒了。
就算還有一個摸不透情況的芙蓉公子,可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丫頭,難道還能干預榮府內事?
她和賈琮的事,本就傳的沸沸揚揚,太后也不會容她再胡亂插手。
如此一來,榮國府內大房和二房之間的力量格局,瞬間便發生了變化,徹底失衡。
之前有賈赦、邢夫人在,有長兄長嫂的名義,總能勉強抗衡。
如今二人都半死不活,賈琮又失去了靠山,還是晚輩,哪裡還能抗衡二房?
賈母倒不是不喜歡二房,只是出身大家的她,在豪門裡經營了幾十年後,所見所聞的經驗教訓,讓她總不能看到一房獨大。
尤其是背後還牽扯到王家……
賈母就算再不喜賈琮,可賈琮到底是榮國公的孫子,姓賈。
而王家,卻是姓王。
或許在前宅外事上,賈母不大明白有些糊塗。
可內宅之事,少有她不清楚的。
王子騰回來,王夫人就有了強力的孃家後援支援。
這一點上,賈母都不會感到輕鬆。
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出……
電石火花間,賈琮想通透事情原委後,對探春笑道:“總能勻出一盒來,不好讓妹妹在親戚跟前失了體面。”
又對賈母道:“老太太,日後每月家裡可制皁二十盒,一盒盛四塊,其實一盒就夠用半年了。其餘的,老太太、太太和姊妹們可拿去賞人,也是好的。”
賈母哼了聲,道:“我也不佔你這個便宜,你當初說不要這份家業,自己去掙,我只當你和我置氣,如今看來你倒是有分能爲。如此也好,旁人家裡,爲了爭份家業,兄弟鬩牆打破腦袋的不知多少,咱們家要是能和和美美的分好家業,我死了也心甘。”
這種忌諱的話題,讓衆人都微微變了面色,素來淡然的王夫人也眯了眯眼……
賈母又道:“你能掙一份家業,那都是你的,我們也不好沾你的光。你在外面賣多少銀子一盒,我們都給你。哪一個每月都有月錢,短不了你的……”
一旁薛姨媽和堂下的寶釵聞言,面色都古怪起來。
旁人不知價格,她們卻是聽說了的。
二十盒香皂的價格,真真不便宜哩……
賈琮忙道:“老太太,雖是如此,琮也好敬一份孝心纔是。況且,只不過是一些日常用品,不值當什麼的,談何給銀子?”
賈母卻硬氣的緊,道:“越是不值當的東西,越不好隨便佔了去。不然外面不定又說什麼怪話來,快說,到底多少銀錢!”
賈琮聞言,抽了抽嘴角,道:“十二兩。”
賈母哼了聲,沒好氣道:“你倒賣的不賤,二十盒賣十二兩……”
一旁薛姨媽實在聽不下去了,笑着提醒道:“老太太,沁香苑的香皂可不是二十盒十二兩,是一盒十二兩。”
賈母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問道:“多少?”
薛姨媽賠笑道:“是十二兩一盒,這還供不應求呢。前兒沁香苑準備的五百多盒兒,一天就賣了個精光。
原本不少人只是看在葉家的面上,買些送份心意,就當給葉家送個節禮。
誰知如今市面上,竟到處都是求這個的,添進嫁妝裡,又好用又體面。
現在都出到十五兩一盒了,哪家都不想落下顏面,被人家比下去。
偏咱們大乾又制不出這個,內務府都沒這個方子。
可不就越來越貴?”
賈母聞言,面色古怪的看向賈琮。
真要十二兩一盒,那一個月二十盒,就是二百四十兩。
她這個國朝一等誥命國夫人,在府上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二十兩,竟買不起兩盒香皂……
“你掐我做什麼?”
堂下,湘雲惱火的瞪向一旁的黛玉,低聲責問道。
黛玉一張俏臉通紅,小聲問道:“你不是常說我說話刺人嗎?那你覺得,我說話有三哥哥刺人沒?咯咯,我可不敢這樣噎老太太……”
湘雲:“……”
上頭賈母擰着眉頭,咬牙道:“怪道上回你說半天就賣了六千多兩銀子,我道你賣了幾千盒兒……宮裡出來的,都沒你的貴吧?”
這一會兒,她再也不提什麼給銀子的事了。
賈家的內囊具體有多少她並不清楚,但她卻是知道,賈家內囊已經上來了。
出的進的少,就算祖宗留下了一座金山,也隔不住一府幾百人十數年的坐吃山空。
爲了一個香皂,就每月往外出二百多兩,賈家不是掏不出,是掏不起。
花銀子的地方着實太多了……
賈琮淡然道:“是貴一些,不過東西也比海外進來的好。”說罷,賈琮岔開話題,道:“還有一事,想請教老太太、老爺和太太的意思。這會兒先問了老太太和太太罷。”
“又是什麼事?怎一天到晚就你事情多?”
賈母真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了,今日出了兩回醜了,她覺得心臟都有些受不住了。
賈琮解釋道:“琮明日起就要閉門讀書,一心準備秋闈。家裡事務卻極多,照應不過。所以琮想,是不是可以讓鏈二哥出來了?”
此言一出,榮慶堂內悄然一靜。
賈璉犯下的事,換做嚴厲些的人家,直接打死都是正常的。
儘管事後爲了堵住人口,說那桃紅不過是新買來的,賈赦還未納入房裡。
可誰又不知道怎麼回事?
平日裡大家連提都不好提,更何況後面王熙鳳也跟着出了事。
這一對燒糊卷子,也就愈發讓人忌諱了。
但實際上,賈琮知道無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心裡還是希望由這兩人來管家的。
至少在他們夫妻二人管家時,賈家從沒那麼多讓她們燒心費腦的事。
而且,也都聽話。
在賴家、周家、錢家、單家等一大批賈府老人被清理之後,賈母和王夫人對賈府的情形,感覺快到了失控的邊緣。
這讓她們心中很是不安。
而賈琮接下來的時間裡,又當真分不出心思再和她們勾心鬥角。
與其坐等她們出一些想不到的幺蛾子,不如率先退一步。
退一步便可海闊天空。
再者,無論是賈璉還是王熙鳳,都是身上帶有污點的,且都欠恩於他。
賈琮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最重要的是,豎起一個對面能接受的擋箭牌,便可爲他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這是在宋巖再三提醒他,要注意賈府狀況前,賈琮便有的設想。
今日賈母的心思,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
不然一旦等到王家牽扯進來,許多事就極難辦了……
果不其然,這一招讓賈母和王夫人大感意外。
兩人對視一眼後,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意動……
賈母問道:“這個時候,合適嗎?別再讓人說嘴了去……”
賈琮道:“這個時候應該正好,大老爺身子還未痊癒,鏈二哥正好去用心服侍,待大老爺好後,許就不惱他了,旁人也就無話可說。若是等大老爺自己養好了身子,那日後鏈二哥就……”
聽他這般說,賈母和王夫人又變了臉色。
她們聽出了賈琮何意。
這個時候,的確是最好的時候。
賈赦已經失去了神智,癱瘓在牀。
這個時候讓賈璉去侍奉,不會讓事情變的更糟,反而能“將功贖罪”,洗白罪過。
而如果這個時候賈璉還不出來,那等賈赦有個好歹後,賈璉就算還能活下去,下半輩子也再無法在人前露面了……
這禮孝爲王道的世間,容不下他這樣的人。
不過,任誰都想不到,賈琮竟會替賈璉着想。
要知道,賈赦只有二子,賈璉更是榮府爵位的第一繼承人。
換做其他府上,賈琮不落井下石置賈璉於死地,都是婦人之仁了。
怎麼可能還想着替他洗白?
念及此,賈母深深的看了賈琮一眼。
她這一輩子,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就是沒見過這麼讓人頭疼的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