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卻有無數火把,自四面八方照亮揚州西城,鈺琅街。
白家大宅周圍,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
但並無人上前冒犯……
“大人!”
錦衣衛僉事魏晨面色興奮甚至亢然的上前行禮。
他本就是金陵人,知道八大鹽商之首白家是個什麼概念,因而愈發比旁人激動。
賈琮點點頭回禮,往白家眺望一眼後,問道:“那些鹽丁都安置妥當了?”
魏晨道:“派了三百緹騎,帶去了鳳凰島大營,修建兵營去了。往日裡走私私鹽雖然也是掉腦袋的事,不過揚州府不知多少人都在幹,他們並不怕什麼。但現在不同了,哪個也沒膽量真的造反,株連九族,還求着要將功贖罪呢。”
賈琮不置可否道:“先押在兵營那邊吧。”又道:“白家可有人出來?”
魏晨笑道:“派了幾回了,先威脅,威脅不通又討好。還派人出來犒軍,哈哈!”
賈琮也輕笑了聲,道:“像白家的手段。”
正說着,見韓濤、姚元兩大鎮撫使帶人到來。
二人上前見禮罷,一人從懷裡掏出一疊信來,韓濤大聲道:“大人神機妙算,命卑職等在各處攔截,果有大收穫!卑職攔下七匹快馬,一看就是有鬼的……”
姚元也笑道:“大人,卑職也攔下六封求救信。”
賈琮接過手來,拆開後一目十行,又換一封,最後只看開頭所提的名諱。
看完十來封信後,啞然失笑道:“人要作死,攔都攔不住。哪怕你們沒攔下來,這些信送出去後,也有的是人要白家永遠閉嘴。不過有了這些,白家的罪名算是徹底坐實了。”
也不知是真的被逼急了,還是腦子進水了,白世傑寫的這些信,很失水準。
他竟然用威脅的口氣,逼迫江南諸多官員來救他,連魚死網破這樣的話都說的出……
魏晨似看破了賈琮的心事,他匆匆掃完幾封信後,對賈琮笑道:“是大人給他的壓力太大,如今江南官場普遍認爲大人不按常理做事。他擔心大人果真要以奇兵強襲白家,若那樣,就一切皆休。按照大人之前的種種做派,這種事極有可能發生。事涉全家滿門的性命,由不得白世傑不如此。只要能救下性命,緩過這一口氣,他有的是法子彌補。只是他沒想到,大人會提前派人攔截,反倒坐實了罪名。”
韓濤嘖嘖稱奇道:“也不算誣陷他了,他一個鹽商,居然敢同這些二三品的文臣武將這種口氣說話,了不得啊!江南布政使都……嘿!”
姚元遲疑道:“江南布政使,是新黨中人吧?”
賈琮淡淡道:“沒什麼分別。”
衆人神色一凜,魏晨正要說什麼,卻見後面一陣騷動。
賈琮回頭看了眼,然後對一旁護衛着的展鵬道:“去接她來。”
是茶娘子帶着數人前來。
韓濤、姚元、魏晨等人還不認得她,賈琮簡單描述了番後,三人面面相覷。
展鵬領着茶娘子近前後,賈琮讓他們互相認識了番。
賈琮問茶娘子:“你想親口問問白世傑?”
茶娘子默默點了點頭,道:“我關家四代人,多少子弟爲白家賣命而死,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兩家甚至血脈相通……奴家想問問白世傑,爲何能下此毒手……”
賈琮想了想,道:“雖然你心裡都有答案,不過既然你想問那就問吧,問了能解開點心結也好。”
說罷,對展鵬道:“護着你這姐姐,去和白世傑搭話。”
展鵬應下後,護着茶娘子往白家大宅前走去。
茶娘子身後,兩個相貌不顯衣着普通的男子,同樣護衛左右。
素來沉默寡言的沈浪看了這二人後,輕聲對賈琮道了四個字:“都是高手。”
賈琮不問他怎麼看出的,只點了點頭。
其實也在意料之中,如果展鵬沒有遇到賈琮還能存活下來,只要茶娘子需要,他多半也會赴湯蹈火。
白世傑爲何那麼忌憚茶娘子的父親和他兄弟,就是因爲關家這些年來攢下的人情實在太恐怖了。
孟嘗君收三千門客得以活命,縱橫三國爲相,關家幾輩人百十年攢下的香火情,又豈能小覷?
身邊有幾個死忠高手,情理之中。
若非茶娘子身上負有如此大的能量,賈琮也不會如此費心待她……
……
“連你也背叛我?!”
白家門樓高牆上,白世傑看到騎馬而來的諸人中,出現了茶娘子的身影,真真目眥欲裂。
這是他原本計劃中最後逃亡所用之人,最後的後路。
有關家幾輩人闖出的路子,他自信能逃出生天。
可現在,連最後的路都斷絕了。
茶娘子仰頭看着暴跳如雷的白世傑,聲音清寒的問道:“白世傑,你爲何要殺我父親,殺你弟弟?”
白世傑聞言一滯,隨即矢口否認道:“這種混帳話你也信?!關家幾代人與我白家同榮共辱,從未起過齷齪,我爲何要殺你爹?”
茶娘子眼中忍不住的失望,道:“你還狡辯?你讓劉昭動的手,劉昭都認了,你敢做不敢當?”
“不可能!劉昭已經死了,怎會……”
白世傑聽聞劉昭二字,面色大變,繼續否認,可是說一半,就止住了。
若非方寸大亂,他絕不會露出這等岔子……
見下面茶娘子面色冰冷,目光森然,白世傑還在挽救:“十三娘,我的意思是,劉昭已經死了,都是那些小人在作祟誆騙你!劉昭的兒子就在我這裡,他怎麼敢說這些話?”
茶娘子不言語,一旁展鵬大聲道:“你這小人還敢狡辯,不止劉昭留下秘簿寫了你做的好事,連你的手下齊剛都認了,你這敢做不敢當孬貨!”
白世傑怒急罵道:“放屁!齊剛根本不知道……”
“喔……”
展鵬得意的拖長聲音,對茶娘子道:“姐姐,你瞧我也不傻,是不是?他們還都說這姓白的厲害是梟雄,我瞧他還不如我!”
茶娘子嘴角扯了扯,點點頭道:“他是不如你,差遠了。”
說罷,調轉馬身,再不聽白世傑叫喊,轉身離去。
白世傑氣的顫抖,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也能體會到虎落平陽被犬欺,衆叛親離的滋味。
他看着遠處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人影,但是他知道,那個人一定就在那裡看着他。
白世傑用盡氣力怒吼道:“賈琮,賈清臣,你出來!!”
“卑鄙小人,我白家幾代有功於國!太上皇御筆親書褒讚我白家國之義商,你這天家的走狗,也敢欺上門來?!”
“賈琮,賈清臣,有種你出來!”
“我白家世代……”
白世傑在白家寬厚的高牆上喋喋不休叫嚷着,鈺琅街的盡頭,賈琮坐在馬上,卻連面色也不變一下。
等茶娘子折返回來後,賈琮輕嘆一聲,道:“世道如此,十三娘不必悲慼。”
茶娘子緩緩搖搖頭,沉吟了稍許,從袖兜裡掏出一張紙箋,遞給賈琮,聲音微微沙啞道:“這上面是白家在揚州府、金陵、蘇州府、鎮江府、之江省、粵州省、兩湖還有神京長安等地的暗樁和頭目。”
賈琮接過手看了一遍後,交給一旁的魏晨,道:“將名單送給各省千戶,告訴他們,六省通緝,務必不可走漏一人。”
“喏!”
魏晨領命而去。
茶娘子又道:“白家和江南秦家是姻親之交,關係親近密切。還有江南甄家……”
“好了。”
賈琮溫聲止住茶娘子的話,道:“今日就先不說這些了,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你心裡必然不靜。不過你心懷大義氣,會看的開的。回去好好休息一宿吧……”
茶娘子聞言,深深看了賈琮一眼,點點頭,正要勒馬而走,就聽一旁展鵬問道:“姐姐,你還要護着白家血脈麼?”
茶娘子未答,賈琮就喝罵道:“你懂什麼?十三娘護的不是白家的血脈,而是關家骨血中的忠義。白世傑雖然不仁,十三娘卻不會不義。以後好生和十三娘學學,不要整天就知道拿刀戳自己。”
最後一句,讓面色沉重的茶娘子都忍不住露出點笑意來。
與賈琮點點頭後,在幾個手下的護從下,茶娘子騎馬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韓濤嘖嘖道:“大人,論起在江南地界的真正實力,咱們怕還不如她,大人高明……”
賈琮側目道:“你以爲我是白世傑之流,也爲了關家幾代人攢下的香火情?”
韓濤嘿嘿了兩聲,言不由衷道:“不敢不敢。”
賈琮冷笑一聲,掃了眼周圍諸人,道:“這就是眼界的高低,所以我這個年紀便能坐在這個位置,你韓濤四十歲才沾我的光重新露頭。”
周圍響起一陣鬨笑聲,韓濤面色悻悻,道:“卑職哪敢和大人比?像大人這樣的,一百年也出不了一個……”
賈琮沒理會,繼續道:“我看重十三娘,不是因爲她手下能量巨大,不是想要借勢收攬力量,更不是爲了貪圖美色……
只是爲了這個人。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我警告你們,不要以爲如今站穩腳跟就可萬事大吉,就可安享太平富貴了……
還差的遠!
錦衣衛內部,從來沒有鐵帽子。
能者上,庸者下。
你們誰要是就此固步自封,以爲可以躺在功勞簿上吃喝嫖賭,我勸你現在就脫下這身錦衣。
念在之前的交情上,我保你們一世太平。
但只要還穿着這身錦衣不去,就不要恣意放縱。
尤其是你們幾個,堂堂鬚眉男兒,若是哪個讓十三娘趕超過了,自己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說罷,一撥馬繮,縱馬而去。
展鵬、沈浪連忙帶人護衛。
身後,姚元看着老冤家韓濤,笑呵呵道:“老韓,你小心了一輩子,今兒倒是大膽,連大人的心思也敢當衆揣摩,嘖嘖嘖,得意忘形了吧?我勸你還是早點脫了這身錦衣,回去照看你那雙兒女算了。不然趕明兒再犯糊塗,沒的把這點情分都磨光了……”
韓濤聞言,勃然變色,怒視姚元,只是看了半晌,終於頹喪的垂下頭,一拍嘴巴,自罵道:“這張臭嘴真是欠的慌!長教訓了,長教訓了!”
“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