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公事,韓濤、姚元、郭鄖、王亞龍等人就先告退了,並且提前給賈琮拜了年。
賈琮也讓人取了紅封來,一人送了一個。
官場規矩,本該是下官給上官孝敬,只是他們執拗不過賈琮,只能接過手後,再三行禮離開。
等他們走後,賈琮則帶着展鵬、沈浪和魏晨前往了西朝房。
帶着展鵬、沈浪好理解,而帶上魏晨,是因爲魏晨主動尋找賈琮,交上了一份足以贏得信任的投名狀。
那是一份有心人送給魏晨的……任命狀。
任命狀上,魏晨由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升格爲從三品的指揮同知。
而這份神秘的委任狀,是真的……
賈琮並未大驚小怪,只讓魏晨收好,也沒多說任何話。
魏晨同樣沒說任何話,卻將這份委任狀留在了賈琮手中。
自那天往後,魏晨便往賈琮的核心圈子裡前進了一大步。
因爲這種私相授受的委任狀一旦泄露,魏家從上到下,都絕不會再有活口。
……
西朝房。
賈琮在展鵬、沈浪、魏晨的護從下,進了正堂。
並不大的西朝房內,卻坐着十八位或老或中或年輕,或僧或道或儒的男人或女人。
皆氣息彪炳。
賈琮可以很明顯感覺得出,展鵬和沈浪在進門那一瞬間,全身肌肉緊繃,嚴陣以待。
連魏晨的面色都微微變了變。
唯獨賈琮面色淡然,步伐不疾不徐,走入堂中,與堂上主座客位的茶娘子對視一笑後,在主位上坐下。
這十八人,是之前錦衣衛血洗江南綠林時,茶娘子大力營救收編的人馬。
他們的品性具體如何,賈琮不知,茶娘子說都很好,義氣當先。
賈琮不在乎這些,他只知道,這十八人都不是獨行客。
他們都有不少的家人和宗族。
這就足夠了……
這還是第一次見面,看着十八雙或審視或忌憚或敬畏的目光,賈琮倒是輕鬆的笑了笑,道:“不要有壓力,你們是十三娘信得過之人,便是我賈清臣信得過之人。而且,你們是來當錦衣衛當官的,不是被逼上梁山當賊子的。從你們答應十三娘,願意爲大乾出一份力,接過那面對牌時,這天下之大,無論何處,你們都可以正大光明的走一遭。任何官府衙役都不敢拿你們如何,你們可以站直了腰做人了。”
聽完賈琮這一番話,十八人皆微微面色動容。
其實這些話茶娘子之前怕是講過十七八遍了,但都沒有賈琮說的這麼輕快簡單,也沒這麼明白。
當首一老道,打了個道稽,沉聲問道:“不知大人需要我等江湖草莽做些什麼?”
賈琮呵呵笑道:“第一,你們已經不是江湖草莽了。你們這十八人的身份,絲毫不比尋常縣太爺低。而且就算見到總督巡撫,也不用磕頭。第二,不是我需要你們做什麼,而是你們身爲錦衣衛百戶官,需要爲朝廷做些什麼。”
又是一陣震驚的唏噓後,連那老道的面色都輕鬆了些,他又問道:“大人,我等皆爲草莽出身,實不知官場中事,也確實不知該做什麼……觀世音娘娘說,我等要聽命於大人就好,卻不知大人想要我等做何事?”
說到最後,老道目光又審視凝重起來。
賈琮擺手輕笑道:“是十三娘沒把話說明白,你們做的事其實很容易,說簡單點,就是保境安民。”
說着,他對身後的展鵬招了招手。
展鵬忙走到牆壁處,自壁柱帷帳後拉到一根線索,輕輕一扯,衆人就見正面牆壁上,落下一副巨大的江山地理輿圖來。
雖然在座的十八人都可謂是綠林中雄踞一方的大豪,但他們其實並未見過囊括了整個大乾的山河地理輿圖。
在這個時代,輿圖的作用一爲指導農業和水利建設,另一個,便是用於軍事。
在諸侯征戰時,諸侯王征服一地的標緻,就是取得了當地的輿圖,以及百姓戶籍黃冊。
由此可見輿圖之重要。
這些草莽大豪們,尋常根本沒有幾乎接觸,就算見過,頂多也只見過一州一縣之地的,卻沒見過整個大乾的山河地理輿圖。
賈琮自茶娘子手中接過一酸木枝梢棒,在輿圖上東南一處點了點,道:“這裡,是揚州府。”十八人紛紛起身上前,看着那處小小的點,無不微微呆滯。
世間如此繁華鼎盛之地,竟就是那樣一個小圈圈?
賈琮沒有解釋什麼,他用梢棒自揚州府開始畫,往西南向畫了條曲線,道:“這裡,是九江府。兩地相隔千餘里,沿江而渡,共有六處風高浪險需要縴夫拉舟船之地。這六處,是最易受人偷襲之處,要佈置人手。因爲船要靠岸,由縴夫牽拉前行。再看這裡……”
說着,酸木枝梢棒又自九江處,往南點了點,道:“舟船可自九江處,入千里鄱陽湖。”再往下滑動,在一河口分支處,頓下,道:“再在此處入贛江!千餘里贛江長河,江水滔滔,一直至贛州,皆可暢通舟船,一路相對安寧。但過了贛州,水流就會變得湍急起來,贛江的上半部,行不得舟船。錦衣衛押運司會在此設一百戶所坐鎮,屯積騾馬大車和人力。自船上下來的貨物,在此裝上車馬,以陸路穿過梅嶺古道,進入粵州。再由粵州,入濠鏡!”
最後,賈琮將酸木枝梢棒點在了輿圖最南邊一點上,頓了頓。
而後他收起梢棒,微笑道:“就這麼多,雖全程數千里路,但大部分都是水道,相對而言比較安全,不用太費心。比較有難度些的,只是自贛州往南的那八.九百里陸路。這條通道,十分重要,我需要它時刻保持暢通!然而沿途多有險山惡水和兇狠匪徒,以劫掠爲生,壞我大事。所以我希望諸位能夠探查清楚,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暗堡’,在幹着劫掠路人的勾當。又有多少山寨,在沿途稱王稱霸,謀害過往百姓。查清楚後,我會派人去一一掃平道路。
諸位都是江湖大豪,官場上的事你們知道的不多,但這種江湖事,想來你們極容易打聽清楚。
而後,諸位的任務就是常年監視在這條路上,不允許有任何超過五十人的匪窩存在。
但凡有,你們就將消息傳給該省千戶所,讓他們去辦。他們辦不好,我摘他們的腦袋。
本爵希望有一日,就是尋常婦孺也敢孤身一人,來往這數千裡坦途上,而不虞被人劫財害命。
你們能做到麼?”
這十八人,看着賈琮談笑間將自揚州府至粵州府數千裡道路,哪山哪水哪條路都信手拈來,講的明明白白。
無不大生敬畏之心!
常聽人言: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他們自然知道這是扯淡的話,如今大街上的秀才,除卻滿口之乎者也,雲裡霧裡的扯皮,還能說出什麼?
這十八人不是沒見識的,可他們那點見識,在心懷天下山河地理的賈琮面前,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一旁處茶娘子看着在十八路大豪面前侃侃而談,將他們全部鎮住的賈琮,目光裡掩飾不住的仰慕。
那十八人面面相覷後,還是那老道先開口,他緩緩捋着長鬚,眼睛敬服的看着賈琮,道:“大人果然天縱之才,世間傳聞大人爲天下第一才子,今日雖不得見大人詩詞文墨,然吾輩皆已誠信誠服。大人所命之事,我等也已瞭然,只是,那條路上的江湖同道們……”
不等他說完,賈琮就打斷道:“道長,請你記住,自今日往後,那些靠劫掠搶奪民財爲生的江湖大盜們,再不配做你的同道。你和你的弟子們,將是世間光明磊落的存在。你可以很自豪的告訴你的後人,你既是江湖中人所敬仰的大俠,亦是爲民除害的官。從今而後,你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做人,要對得起百姓,對得起朝廷,而不是要去對得起那些所謂的江湖同道。明白了嗎?”
這毫不客氣的嚴厲訓斥,讓老道白鬚都顫抖了會兒,老臉險些掛不住。展鵬和沈浪都在密切提防,隨時準備出手救人……
不過這老道終究還是點點頭,緩緩道:“大人之言,如暮鼓晨鐘,振聾發聵。正合觀世音娘娘轉告我等那句‘俠之大者,爲國爲民’。老道受教了……”
賈琮自然明白,這些人的心早已野慣,不會輕易因爲幾番話而轉變。
但是沒關係,既然入了錦衣門,自有專業人士去給他們普及錦衣衛的規矩和法紀。
若有不服者,還有憲衛出馬……
這些人既然在之前的生死滅門抉擇中妥協過一次,選擇了生,那麼賈琮有的是法子,讓他們一直妥協聽話下去。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老道等十八人,微笑道:“諸位加入錦衣衛,不能發財,錦衣衛並沒多少銀子,因爲我們絕不允許搜刮地方,尤其是百姓。所以,不能給你們許多金銀。也升不了大官,你們最多能做到百戶位,再上升就沒了渠道,因爲你們不願放棄你們現有的身份。
但是,你們一定是天下最逍遙自在之人。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管不到你們,尋常的衙役捕快更是避你們如虎。官道上的人對你們敬而遠之,綠林中人只會敬畏你們。
如此,你們只要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就能做任何你們想做的事,不用給任何人磕頭賠笑,即使面對的是總督巡撫。
而如果你們的使命完成的好,這個官位,還能傳給你們的子孫後人。
這和世襲罔替的爵位,又有什麼區別?”
此十八人既然能爲了各自的親族或弟子取生,那麼賈琮許諾出的條件,就太能打動他們的心了。
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原本最奢望的,也不過是“自由”二字。
可是歷朝歷代,對於盤踞地方的綠林大豪們,也只有打壓甚至剿滅一途。
如同是養豬,養肥後就宰殺。
若他們能如賈琮所言,得一塊“免死金牌”,那他們就是死,也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十八人面面相覷後,都看得出彼此眼中難掩的熱切和嚮往,而後,衆人齊齊參拜跪下,大禮拜道:“我等願爲大人效死!”
賈琮聞言,與茶娘子對視一眼後,呵呵一笑道:“諸位請起。本官因另有皇命在身,此事全權交由十三娘負責。她本是江湖人,和你們好說話。但諸位要記住,她之言,便是我之言。她之軍令,便是我之軍令。若有違逆不尊者,須知軍法無情!”
說罷,賈琮目光又肅穆的看了一圈後,在展鵬的護從下,大步離去。
至於魏晨和沈浪則留了下來,魏晨與他們解釋錦衣衛有哪些規矩,另外溝通他們手下的人手有多少,還有一些禮儀,比如再與賈琮說話,該有的敬語還是要有的……
而沈浪,則是留下來告訴他們,錦衣衛有哪些必須要遵守的軍法和家規,違背觸犯了,會有什麼後果和下場……
等將這些人徹底揉捏幾遍,讓他們不僅清楚加入錦衣衛的權利外,還更清楚加入錦衣衛的義務和紀律後,他們纔算真正被收入錦衣衛麾下,成爲外圍圈子的可用力量之一。
對於這一點,賈琮極有信心。
……
出了西朝房後,賈琮並未鬆一口氣,他又帶着展鵬馬不停蹄的去了東朝房。
在那裡,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貴客。
來自濠鏡,或者說,來自更遙遠的葡里亞國的客人。
在前世,葡里亞國便是葡萄牙。
賈琮通過濠鏡的葡里亞人約此人前來,以商談極重要之要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