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稟諸位公子,《贈杏花娘》詞人賈公子與杏花娘到了。”
宮中侍者於紫雲樓外通報道。
未幾,又有頭戴尖帽的侍女前來,先看了賈琮一眼,目光有些怪異,許是沒想到竟是這樣一位俊俏的少年郎,賈琮雖然看起來有十五六,但面色到底稚嫩,因而問道:“不知公子今歲幾何?”
賈琮答道:“今年十二。”
那侍女聞言訝然掩口,又着實看了好幾眼後,撂下一句“小郎君稍等”,就折身急急入內。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回來,目光中透着笑意,道:“芙蓉公子請小郎君入內,小郎君年紀尚幼,不必避諱。”
其實,裡面羣芳頂多也就大賈琮兩三歲。
但女孩子本就顯大,且過了十四歲,漸通人事後,就是大人了,而賈琮屬於十四歲以下的,依舊是未成年狀態……
人家這般豪氣,賈琮自不會忸怩,便與杏花娘一起登臺入內。
大氣恢宏的紫元樓,遠比杏花亭要恢宏氣派。
作爲皇家園林,更有一股威嚴莊重之勢。
莫說杏花娘的腳步越來越小,有些發虛,連賈琮都肅然了臉色。
不過他到底心態不同,還是寬慰杏花娘道:“姐姐莫怕,並不是金鑾殿,不會打板子的。”
杏花娘聞言,以爲賈琮許是認爲最可怕的事就是打板子,當真孩子心態,心中想笑。
前方的侍女也回頭看了賈琮一眼,賈琮對其燦然一笑,小侍女卻直覺得有些頭暈腿軟……
心中呻.吟道:天爺!怎會有這樣好看的小郎君……
見此情形,若非自己處境十分悲慘,杏花娘險些笑出聲來。
小侍女則面紅耳赤的引着兩人繼續往內走,等行至珠簾前,裡面有侍女再度通秉。
然後賈琮就聽到一道微微沙質的聲音傳來:
“進來吧。”
小侍女又回頭小眼神看了賈琮一眼,然後引着二人入內。
甫一跨過珠簾,賈琮就感覺到不知多少束目光一瞬間向他瞧了過來。
若他真是一個萌新少年,此刻非得面紅耳赤腿軟手抖不可。
可賈琮心臟何等強大,竟面不改色的一一回視了過去。
俊秀無比的相貌,再加上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澄清平靜的目光,還有遠比十二歲少年要高的身量,反倒讓諸多“書生們”俏臉飛紅起來,紛紛閃避他的目光。
直到賈琮看到了主座上那位,有些慵懶的倚在錦靠上的“書生”,與那雙明亮的眼睛對上後,對視了足有好幾個呼吸後,賈琮才垂下眼簾,揖禮道:“賈琮見過諸位公子。”
“嘻嘻!”
“哈哈!”
一陣竊笑聲響起,一道道眼神又開始打量起賈琮來。
不過此刻諸人的目光,與先前又不同了。
如此俊俏的一個少年郎,還能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
真真可煞人哩!
“咳嗯!”
許是見麾下人馬太過不爭氣,上首的芙蓉公子乾咳了聲,震懾住春心萌動的諸“書生”後,再看向賈琮,問道:“就是你寫的《贈杏花娘》?”
賈琮應道:“正是”。
芙蓉公子笑了聲,道:“你和曹子昂有仇?”
一雙修長的眼眸,細細盯着賈琮看。
賈琮搖頭道:“今日之前,從未蒙面。”
芙蓉公子聞言,頓了頓,道:“你不過十二歲,怎寫的出這樣的詞來?”
賈琮呵呵一笑,與芙蓉公子四目相對,道:“有感杏花娘之遭遇。”
芙蓉公子修眉一挑,道:“若再請你做一詞……”
賈琮搖頭道:“詩以言志,詞以抒情。此情可爲自己之情,亦可爲她人之情,但終究還是要打動己心。
若強行而爲,只能失於造作。”
芙蓉公子聞言,微微頷首,又擡手看了看手中的紙箋,眸光流轉間,漸漸明亮,她道:“吾嘗聞,都中近二年來出了一種新字體,被人稱爲清臣體。
此等書法,備受衍聖公牖民先生和大司空鬆禪公的青睞。
莫非,就是這種字體?”
賈琮不卑不亢道:“在下表字清臣。”
衆人聽聞至此,一個個目光愈發炙烈起來。
芙蓉公子亦是嘴角微微上揚,笑道:“文如其人,字見根性。想來你也是今日第一次見杏花娘了?”
賈琮點點頭,道:“的確如此。”
芙蓉公子聞言,瞥了眼面色已經木然的寧羽瑤,心中一嘆,目光終於落在了忐忑不安的杏花娘身上,道:“杏花娘,你之前究竟與賈小郎君所言何事,讓其做此闕詞?
你可知,自此之後,縱然曹子昂身中狀元,大乾官場,也再無他容身之處。
十年寒窗,悉數毀於今朝。”
杏花娘聞言面色一變,眼中竟再度流露出不忍之色。
見此,賈琮代答道:“也不盡然。只要曹子昂能夠及時回頭,迎娶杏花娘姐姐,善待其親生骨肉,想來總有他翻身之日。
《左傳》有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若是曹子昂不肯改,不願娶一青樓女子爲妻呢?”
芙蓉公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賈琮道,眼神大有深意,好似看穿了賈琮的把戲般。
賈琮卻不吃這一套,他知道,這只是一種心理戰術,又或是叫上位者的心術罷了。
因而昂然道:“若是如此,他便罪有應得!有何值得憐憫之處?在我看來,杏花娘姐姐比他可憐一萬倍!
如果杏花娘姐姐能自己選擇,她必然也願生在詩禮簪纓之族,而不是在火坑裡。
可既然命運如此,她又能奈何?
但她依舊不自暴自棄,辛辛苦苦攢下金銀,一心只想尋個可靠的良人相伴。
縱然不能,也可爲自己贖身。
卻不料,所託非人。
那曹子昂自身清貧,又懶於謀深,便花言巧語哄得杏花娘姐姐將金銀悉數贈與。
還不遺餘力的爲其揚名。
原是海誓山盟,約定待其高中後就歸來迎娶。
卻不想,曹子昂高中狀元后立刻翻臉不認人,以爲杏花娘姐姐出身下賤,配不上他。
又去攀附宰相門第,想做宰相家的嬌客。
爲了不連累他的美夢,他竟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認了,還污衊杏花娘姐姐。
這等無情無義之輩,難道杏花娘姐姐還要可憐他?”
其她人早就看着泣不成聲的杏花娘紅了眼,連寧羽瑤都是如此。
芙蓉公子也收起了智珠在握的微笑,面色微微凝重,說到底,她也是個女孩子……
只是,能將一個會社辦成這般模樣,又在滿神京的衙內圈內威望崇高,自然不會是一個只會感情用事之人。
對於賈琮的動機,她始終懷疑。
如果賈琮當真與曹子昂從未蒙面,並無恩怨的話,那麼他今日的動機,很可能是爲了舊黨張目。
打擊新黨魁首的女婿,繼而影響寧則臣的威望。
芙蓉公子的確從未乾預過政事,但她身在最頂層的圈子裡,就算不願沾染,耳薰目睹下,也不會陌生。
只是,她終究不能確定。
許是看出了芙蓉公子的疑慮,賈琮哂然一笑,開門見山道:“公子不需擔憂吾之初衷,吾只是極厭惡曹子昂之所行,也極厭惡此等不義之人,和其他絕不相干!
家師從不讓吾與子厚輕言政事,也從未強令我等有何政事傾向。
故此,子厚在殿試策論中,言論立場還偏向新黨。
家師也並未見責。
公子須知,家師乃堂堂正正之君子也,世人敬仰!
吾雖不及家師萬一,但也不會妄圖藉此事打擊新黨。”
“鬆禪公之清名,的確令世人敬仰……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見賈琮說的如此坦白,芙蓉公子笑了笑,問道。
這一刻,她心中的質疑忽然煙消雲散了。
不止是因爲賈琮的這一番訴白,更是因爲,她忽然想起了眼前這位俊秀不凡的少年同樣“不凡”的身世……
她自以爲,終於明白了賈琮爲何會爲初次相見的杏花娘出頭了。
賈琮誠懇道:“吾尚且年幼,凡事做不得主,所以縱然遇見不平事,多也無能爲力,只能聲援。
嘗聞芙蓉公子義薄雲天,處事公道。
所以想請芙蓉公子出面,護杏花娘姐姐一護。
我料想,今日起,必有諸多強權人士尋找杏花娘姐姐,相逼其反口。
甚至,威脅她和她腹中孩兒的安危。
畢竟,在他們眼裡,杏花娘姐姐反倒成了曹子昂的拖累。
說不得,連曹子昂準備登門成爲快婿的宰輔人家,也容不得她……”
芙蓉公子聞言,看了眼面色煞白的寧羽瑤,冷哼一聲,斥道:“你這少年,莫要胡說。
寧相何許人也,焉能做此事?”
賈琮並不懼,搖頭道:“寧相自然不會爲此事,家師亦曾言,寧次輔胸中有山河乾坤。
只是寧相不爲,他手下之人爲了維護其顏面,未必不會爲。
杏花娘姐姐一弱女子,重要性連曹子昂那泯滅人性的混帳都不如,自然更不如寧相的顏面了。
若有萬一,便是人命關天之大事,不敢不謹慎。”
芙蓉公子眸眼微眯,道:“若是我庇佑不了,你準備怎麼辦?”
賈琮呵呵一笑,道:“倒也無妨,我既然敢替杏花娘姐姐張目,自然願爲她收尾。
斷不會行不自量力,幫人不成反而害人的蠢事。
琮雖人微言輕,但亦有家師,亦有親長。
原本打算立刻歸府,請求師長庇護杏花娘姐姐,不爲奸人所害。
若是對方來頭實在太大,琮也不得不腆下顏面,書信一封去山東曲阜孔府,請孔老公爺出面。
無論如何,總要護杏花娘姐姐平安周全纔是!”
此番言論一出,杏花娘淚流滿面,感動的無以復加自不必提。
周遭那些扮演書生的閨秀們,更是一個個目放異彩。
這等義俠之氣,她們之前都只在話本和戲曲中看過。
生活中,根本聞所未聞!
未曾想,今日也能親眼見到一回。
還是發生在這樣一個俊俏的少年郎身上!
這讓賈琮瞬間又有光環加身……
連芙蓉公子美豔的俏臉上,也浮現出笑容。
不過她口氣極大,居高臨下看着賈琮道:“自先榮國故去後,榮國府這些年,除了出了一個銜玉而生的公子外,已經沉寂好些年了……
少有人出彩。
不想今日竟出了你賈清臣。
你爲一花魁,作一闕木蘭詞,就打翻了一個新科狀元。
呵……
有趣!”
見她這般風采,賈琮只能靜靜的看着不說話。
論起這等腔調格局,俗稱裝逼氣質,他與這些真正的貴族,確實還差的太遠。
所以,他只能靜靜看着她裝……
芙蓉公子卻生生被他“觀摩”的眼神看的不自在,她雖不明白賈琮這般看她是爲什麼,但她能感覺到,那是一種惡趣味……
抽了抽嘴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後,芙蓉公子道:“行了,看在你爲這屆芙蓉榜魁首的份上,我代你護住她便是。
不過你且記住,你欠我一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