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騰的目光則一直在北堂君墨臉上巡視,眼神有些冰冷,似乎想要看透北堂君墨的心一樣。
他入宮已有二十多年,一直服侍在梅皇后身邊,對她很衷心,所有可能對梅皇后造成威脅的人,他都會特別留意。
而北堂君墨根本感受不到這一切,只是無言地垂首坐在那裡,雙手不安地用力互絞着,一副膽顫心驚的樣子。
“昭儀妹妹莫怕,來,本宮爲你引見衆姐妹。”
梅皇后輕輕拉過北堂君墨,依次爲衆人做了介紹,北堂君墨只是靜靜地聽着,一個一個向她們行禮問安。
儘管從身份上來說,她只低於梅皇后,但畢竟只有她來自於古井國之外,有句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這話雖不太合適,但道理是一樣的。
“妹妹得皇上榮寵,侍君在側,妹妹初入後宮,若是、若是有些地方不合規矩,望各位姐姐莫要同妹妹一般見識,多多指教妹妹,妹妹感激不盡!”
這話應該要這麼說吧,北堂君墨也不知道她們幾個誰大誰小,把身段放低些,應該不會錯。
雖然她一向厭惡阿諛奉承那一套。
“倒是會說話,”容妃咯咯嬌笑,笑容還算明朗,應該並無惡意,“妹妹只管放心,既然都是皇上妃子,便應好好相處,侍奉好皇上,是不是,淑妃姐姐?”
她說着話便看向徐淑妃,目中也有了尊敬之色,看來這徐淑妃倒挺得人緣。
不過她雖尊敬於她,卻也並沒有多少親近之意,想來兩個人並不是同路。
“容妃妹妹說的是,”徐淑妃微一笑,眼神溫柔,“妹妹放心,既然入了宮,便是自家姐妹,若是有什麼事,只管說一聲,做姐姐的一定會好生照顧你。”
“多謝淑妃姐姐、容妃姐姐!”
北堂君墨再施一禮,俗語說禮不可廢,有些場面上的話還是要說的,再者她也看出來徐淑妃與容妃如此相待於她,多少也有些感動。
姚妃卻只是冷哼一聲,臉上雖有笑容,目中卻無笑意,不冷不熱地開口:
“妹妹客氣了,妹妹就這般憑空入宮,必是有特別的本事得皇上另眼相看,做姐姐的自愧不如呢,日後妹妹若是飛黃騰達了,可千萬不要忘了你這不中用的姐姐才成!”
嚴纖華卻只是淡然一笑,看了姚妃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北堂君墨略一怔,沒想到這個姚妃絲毫也不掩飾對她的敵意,張口就說出這麼嗆人的話來,她臉色倏然變得蒼白,忍氣吞聲地低聲道:
“姚妃姐姐說、說哪裡話來,妹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該怎麼做。”
“哼!”姚妃再度重重哼了一聲,狠狠一甩衣袖,氣不過的樣子。
梅皇后已暗使個眼色給她,意即要她不可太過份,跟着微一笑:“姐妹們不必見外,好生說說話兒。”
待到衆嬪妃散去,王騰突然開口道:“皇后娘娘,請恕老奴多言,這個左昭儀很不簡單。”
“哦?”梅皇后微一怔,沒料到王騰會說出這句話來,“爲何有此一說?”
王騰性子穩重,平素也不愛多說屠子卿不會搬弄是非,梅皇后對他很是信任,也很滿意他,不過今日他突然評判起北堂君墨來,也不知此語何意。
“皇后娘娘恕罪,非是老奴要妄言,剛纔老奴看到左昭儀神情雖有些木然,但眼神卻銳利,似乎隱瞞了什麼事,皇后娘娘還是小心些好!”
梅皇后剛剛也看到北堂君墨那柔弱的樣子,對王騰之語也就不以爲意,擺一擺手:
“是你多慮了,本宮倒是覺得這個她心性單純得緊,你不必多言,我心中自有分寸。”
“是,皇后娘娘。”
情知梅皇后一向不將人往壞處想,王騰也不再多說,擔憂之色卻溢於言表。
他會這樣說絕非空穴來風,皆只因方纔他注意到北堂君墨與衆人不同的眼神,暗道有些事情他還是得多留意留意了。
到得晚間,屠子卿本欲前往暉音宮,但想到若是自己一得了美人就總是將梅皇后冷落一旁,不必梅皇后向他抱怨什麼,他自己便會覺得過意不去。
因而略一思索之後,他還是派人傳話給北堂君墨,說他今晚會歇在梅皇后處。
“皇上?!”正獨對狐燈呆呆出神的梅皇后乍一見到屠子卿身影,先是一怔,繼而驚喜不已地迎了上去,竟忘了行禮,“皇上怎會來?!皇上不應該去陪---”
“傻瀟兒,”見到梅皇后如此反應,屠子卿輕笑,將梅皇后攬在懷中,“哪裡有什麼應該不應該?朕雖納了衆妃,但在朕心中,瀟兒永遠是朕的皇后,瀟兒放心就是!”
梅皇后心中一酸,卻也一暖:能得屠子卿如此寵愛,她此生已無所求:
“皇上錯愛,臣妾慚愧……”
此時她不禁爲自己先前的怏怏不樂而感到臉紅,直在心中罵自己小氣。
屠子卿輕輕一笑,將下巴擱在梅皇后如雲的秀髮之上,語聲呢喃:
“瀟兒說什麼慚愧不慚愧,是朕冷落了瀟兒,瀟兒別怪朕就好……”
說起來屠子卿並不是善於表達內心情感之人,有些話也從不會當面對梅瀟說起。
大概是跟北堂君墨在一起久了,被她柔弱的性子所影響,有時候也會說些溫柔的話,梅皇后這乍一聽到,簡直狂喜莫名。
“有皇上如此相待,臣妾知足了……”
梅皇后緊緊埋首在屠子卿懷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淚洶涌而落,輕聲抽泣起來。
“呵呵,瀟兒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愛哭……”
屠子卿輕吻着她臉上的淚,打趣地說道。
“皇上不要取笑臣妾!”
梅皇后羞紅了臉,含淚而笑,溫柔地爲屠子卿解去衣衫,兩人深情對視半晌,終於雙雙滾倒在鋪着大紅鴛鴦錦被的牀榻之上。
屠子卿賜通行令牌給北堂君墨,其實沒有什麼用。
雖說得了令牌,北堂君墨出入皇宮將沒有阻礙,但薛昭楚和北堂君傲還在宮裡,她又能去到哪裡。
而且,儘管她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如今的她,很少想起那兩個人來,是因爲他們對她的無情嗎,還是因爲屠子卿真的值得她託付終身?
所以,她有時候在宮裡呆得悶了,也只會藉助於令牌去寺中上香祈願而已。
爲免此行太過引人注目,北堂君墨並沒有擺出多麼大的陣勢,只是坐了一頂小轎,旁邊跟了幾名侍衛,再有就是離人隨行,不知情者也只會當做是尋常人家的主人出門或者要回家而已。
北堂君墨坐在轎中,心也隨着一起一落的轎子七上八下的,難以平靜。
屠子卿越是對她好,越是信任她,她就會越發的痛苦。
就算薛昭楚對她情意不再,可有些事情她還是得做!
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把薛昭楚給救出去,屠子卿會氣到什麼樣?
她苦笑,有時候甚至懷疑,她選擇的這條路是不是正確,該不該繼續下去。
可是有句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就算她真的想要退縮,這決定結束遊戲的權利就真的還在她手上嗎?
有些事情上天早已經註定,該碰上的---
碰!
轎身突然劇烈一晃,往左側歪去,她嚇了一跳,本能地以手扶住轎壁,卻聽“啊”的一聲驚叫,是離人的聲音,顯然這一下事出突然,她也嚇壞了。
還好轎伕們都是有經驗之人,四人合力將轎子穩住,纔沒有令北堂君墨從轎子裡摔出來,饒是如此,她仍是嚇白了臉。
“什麼人如此大膽,敢衝撞三皇子的轎子,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對方卻有人粗聲大氣地喝罵起來,做爲三皇子身邊的人,他們可是目中無人也習慣了,容不得別人對他們有絲毫不敬。
三皇子?
北堂君墨聞言心下暗暗怔了怔,三皇子不是一直住在宮裡,怎麼會出現在大街上?
其實她哪裡知道,三皇子屠長卿一向自由懶散,尋花問柳的,哪會在宮裡待得住。
“你講不講道理的,明明就是你們硬撞過來,若是傷了娘娘,你吃罪得起嗎?”
離人見到北堂君墨差點摔着,又氣又急,大概沒有聽到這人先前的話,也不知道害怕是何物,居然跟人家頂了起來。
“離人,不可無禮!”北堂君墨忙低聲喝止了她,“既然是三皇子駕到,你們讓過一旁也就是了,怎能對三皇子無禮?!”
“是,娘娘!”
離人氣不過,何必怕什麼三皇子呢,皇上比誰都大好不好?
當然了,北堂君墨都開了口,她也不敢不聽,只好對着轎伕吩咐道,“娘娘有命,讓過一旁。”
轎伕答應一聲,纔要起轎,卻聽對面轎中陡然傳出一聲冷喝:“慢着!”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邊想息事寧人,對方可不想就此作罷。
北堂君墨心裡一震,臉色早變了。
轎簾緩緩擡高,屠長卿微一彎腰走下轎來站在當地,眼角吊得很高,似乎永遠都不會正視別人,不把任何人都放在眼裡一樣。
“娘娘?轎中是哪位娘娘,能否出來一見?”
他膽子還真是不小,既然明知道轎中人是皇
上身邊的人,還敢說這樣的話,不把屠子卿這個皇上放在眼裡嗎?
“王爺,皇上正在等候王爺,還是---”
他的貼身侍衛楊言一看主子又要惹事,不由暗暗叫苦,情知勸不得,也得試試。
“本王不知道嗎?本王已經趕得夠急了,難道本王還能生翅膀飛不成?!”
屠長卿神情倨傲,狠狠瞪他一眼,多此一句是怎麼的。
“王爺既然與皇上有約,便先辦正事要緊,若是妾身剛纔對王爺有所衝撞,妾身這裡先行賠罪,王爺請!”
北堂君墨在轎中自是聽得分明,立刻放低身段,先行賠罪。
若他們兩個起了衝突,只會讓屠子卿爲難而已。
“賠罪?賠的什麼罪?”
屠長卿卻一點也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聽到北堂君墨如出谷黃鶯一般動聽的聲音,帶着一種說不出口的撩人風韻,他已覺得心癢癢的。
“本王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天仙美人,可以得皇兄如此另眼相看,居然可以隨意出入皇宮!”
說着話他已向着北堂君墨的轎子邁步過去,一雙手也慢慢握起又放開,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北堂君墨入宮已有不少時候,但他從未見過她,只知道皇兄封了她做左昭儀,爲此還惹來朝廷上下一片非議之聲呢。
“三皇子,妾身方纔如有得罪之處,還請王爺海涵,妾身不敢耽誤王爺大事,三皇子又何必苦苦相逼?”
北堂君墨的心猛一沉,失了方寸。
“苦苦相逼?”屠長卿腳下不停,譏諷地笑笑,“這就叫做苦苦相逼嗎?皇兄他---
“王爺?”
楊言嚇了一跳,趕緊提醒他一聲,有些話不可以亂說的。
屠長卿還真就住了口,已在北堂君墨轎前站定,伸出了手。
“三皇子既知妾身身份,又何必---”
唰。
北堂君墨一句話沒有說完,屠長卿已經不顧離人的阻攔,猛一把就掀開了轎簾,跟他瞳孔突然收縮,像是被針刺到一樣,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
因一向怕寒,北堂君墨披了件厚厚的毛裘披風,那雪白的、軟軟的皮毛輕輕託着她的臉,看去感覺那麼柔和,讓人忍不住想要撫摸上去;
毛裘下是一身雪青色宮裝,衣襟下襬散在座上,像一朵盛開的紫色曼陀羅。
轎簾一掀開來,她絕美的容顏現於世人眼前,引來一片驚奇與讚歎之聲,她不禁嚇得花容失色,擡起衣袖掩去了國色天香一般的容顏,渾身都抖了起來。
“三皇子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妙人兒,皇兄好福氣呢。”
屠長卿顯然被北堂君墨的美震懾住,直到轎簾從他手中滑下,將他與北堂君墨之間隔了開來,他才直起腰來,居然還咂了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後面他又說了什麼,北堂君墨沒有聽到,直到他重新登上轎子走得遠了,北堂君墨纔鬆下一口氣,臉色已煞白。
“三皇子真是好沒道理,娘娘回宮後一定要奏請皇上,讓皇上爲娘娘討回公道!”
離人氣不過屠長卿居然當街調戲北堂君墨,鼓着腮幫子說着狠話。
“你敢!?”誰料北堂君墨卻突然厲聲叱責起她來,“今日之事絕不可以對皇上說起,否則我拔了你的舌頭,聽到沒有?!”
她一向很少說這樣的狠話,如今這樣一說起來,離人還真是給嚇壞了。
“可是,爲什麼?!”儘管害怕,離人心裡還是很不服氣,“剛剛三皇子明明就是對娘娘無禮,娘娘爲什麼不能告訴皇上?”
“我說不能便不能,你多說什麼?!”
北堂君墨越發怒了起來,好像受到侮辱的不是她,而侮辱她的人卻是她極力要維護的人一樣。
“……是,娘娘!”
離人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的,但看到北堂君墨如此生氣,她不由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應了一聲。
北堂君墨緊握的拳突然鬆開,身上已滲出薄薄的一層冷汗,屠長卿當街陷她於尷尬境地,若說她心裡一點氣都沒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她不能讓他們爲她起爭執,不能讓古井國陷於內亂,否則,她將再受顛沛流離之苦,她將窮於應付。
而且,有些事情就永遠沒辦法完成了。
“走吧。”
離人噘着小嘴,一臉的不服氣,北堂君墨暗中苦笑,也不想解釋太多,無力地揮了揮手。
轎伕重新起轎,北堂君墨原本就沉重的心情,越發不見天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