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章 再試
那個穆修晨,時時來給阿語請脈,怎麼會沒有發現?這個人,和阿語走得似乎也太近了一些。朱祐樘回頭去看簾子內的張語,他不該疑心,不過這個人不能讓他再呆在阿語身邊了。
穆修晨半夜被人從吹簫樓的頭牌玉簫的牀上叫了起來,然後被送進大內。
看着殿內明黃身影,他跪了下去:“臣叩見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召臣有什麼事?”
“穆修晨,朕來問你,娘娘身懷龍裔的事,你爲什麼不報?你敢欺君?”
穆修晨頭一大,怎麼這麼快就發現了。朱祐樘就站在他面前,給他很大的壓力感。當即把頭磕到地上,“臣啓萬歲,上次臣給娘娘看脈,一來時日尚短,臣不敢確定;二來,娘娘一口咬定,葵水方離。所以,臣想下半個月請脈時再行確診,否則,臣稟了娘娘有喜,實則卻是誤診,那纔是臣欺君哪,皇上!”
朱祐樘凝神一想,前些日子阿語的確是葵水突至。方纔太過歡喜,忽略了這點。不禁傾身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穆修晨吞了口口水:“臣也不知道。”總不能告訴皇帝你兒子差點流掉吧。還不如認了自己醫術不行,看不出來。否則,明知皇裔不穩,卻無所作爲,夠抄家滅族的了。
朱祐樘冷笑一聲,“不知道?朕看你這太醫當得夠可以的,江裡是怎麼薦人的?虧娘娘那麼信任你。朕看你不用做太醫了。看在娘娘的份上,朕只免了你的差事,你好自爲之。”
穆修晨磕了個頭,還好小命保住了,也不會連累到家人。幸好這孝宗皇帝不是暴君。
張語聽說起這事,頗有幾分內疚。本想讓他到回春堂去,轉念一想,自己太關注了恐怕反而不好。穆修晨跟她說起過攢了不少銀子,還準備給什麼頭牌贖身,生活上應當不會有問題。
正想得入神,發間有人輕撫,“阿語,辛苦你了。”朱祐樘在牀頭坐下。
張語把頭扭到一側不理他。哼。臥牀安胎。跟坐牢有什麼區別。
“阿語再怨我。也要保重自己。就算是爲了孩子。好麼?”
“那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好了。反正按祖制從懷上了到產後兩月都是要分牀地。”上回二人並未分牀。只在後來她坐臥難安時。他才另外找地方歇息。誰知道就出事了!
“不好。我要好好照顧你。你在我眼前我才能安心。”我也要在你地眼前。讓你安心。
“你常常很晚纔回來。會打擾到我休息。”走吧。走吧。眼不見心不煩。管你找誰去。
午睡起來。張語靠躺在牀上。兜兜進來回話:“娘娘。外頭有幾個太監在等着擡牀進來。您看能讓他們進來麼?”
“擡什麼牀?”搞什麼名堂?
“皇上讓人擡了張牀進來,要安放在內室。”房間大的很,他再要擺幾張牀也放得下,可是,這是要做什麼?
“叫他們擡走。”
餘嘉在外頭一聽,壞了。趕緊進來,“娘娘,奴才給您請安。”
張語橫他一眼,“你笑成這樣做什麼?”看到他眉開眼笑的樣子就來火。
餘嘉委屈的說:“那回奴才沒笑,娘娘說就喜歡看奴才這倆小酒窩,讓奴才以後笑口常開。奴才這才...再說,娘娘懷上龍裔,皇上高興,這宮裡上上下下自然就跟着高興了。”
這十多年還真是看着餘嘉倆小酒窩一路走過來的。
“還是讓他們搬進來吧。”
張語懶得跟餘嘉繞,反正說到最後他的理總是沒完沒了,再說朱祐樘如果硬要這樣做,她也攔不住。
餘嘉見她默許,趕緊指揮人擡了進來,不敢弄出大的聲響,弄完就趕緊退下。
朱祐樘晚上就睡在那張牀上,“阿語,我就在外面,你有什麼叫我一聲就好了。”隔着簾子,張語一擡眼就能看到他有沒在牀上,這又能說明什麼,誰說那種事非得晚上做。
張語嘴裡抱怨得厲害,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按照林太醫的吩咐躺在牀上安胎。
寶寶,既然註定我們要做母子,媽媽一定盡最大的努力來保護你。
太醫讓她不要看書,傷眼睛,她就讓人念給她聽。讓她吃什麼,再沒胃口也保證吃得一點不剩。什麼補品、安胎的藥更是咕嘟咕嘟的往下灌...
朱祐樘看她這麼配合,不禁鬆了口氣。
他從牀上下來,赤腳踩在厚毯上,走到張語的牀前,坐在牀沿看她。屋裡的地龍燒着,根本不會冷。
張語說他會吵到她,其實,她睡覺一直很安分的,等閒的響聲、動作都沒法驚醒她。會分開來睡,主要也是怕自己一時忍不住,傷害到她和孩子。上次自己以爲那樣纔是體諒阿語,誰知道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的阿語,已經找不到當初仰頭看她時,全身心的信賴。只有着淡淡的隱忍,疏離。即使她說不計較了,但也沒有真的放下。他跟她之間,缺少了以前那種心心相印的依賴感,有個微妙的隔閡橫在了中間。她不提,他不說,卻始終很真切的擺在那兒,絕不可能憑空莫名消失。
朱祐樘俯下身子,虔誠的去吻她的眉眼。他真的是很開心,阿語在這個時候又有了孩子。之前阿語其實很不想理會他,他都知道。可是看在照兒的份上,也不會讓他難堪。希望這個孩子是他們之間的轉機,可以有個重新的開始。
張語正夢到自己在迷霧中奔跑,完全沒有方向感。
“祐樘、祐樘...”忍不住就停下來喊。
“我在這裡,阿語,我在這裡。”朱祐樘把她攬進懷裡,感覺到她的恐懼,輕輕搖晃她,“阿語,醒醒。”
張語醒過來,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脖子,“祐樘,我剛纔到處找你,你都不在,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在,我一直都在的。別怕,阿語,別怕。”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
張語的情緒鎮定下來,手慢慢鬆開,垂下來,“你半夜不睡,跑過來幹什麼?”
“我聽見你叫我來着。”
“哦,沒事了,你回去睡吧。”張語躺回去,口氣平淡的說。
“我看你睡着了再回去。”
“不用,你回去。”張語生硬的說。眼前一黑,卻是他用手掌蓋住了她的眼睛,“睡吧。”話裡的柔軟令張語沒有再堅持,閉上眼睛。
看她鼻翼一張一合的,睡得沉穩。朱祐樘輕輕含住她的脣,細細吻吮。好一會才起身回到牀上。
張語腹誹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做錯了事又來這套柔情攻勢。
因爲懷孕不能動針線,繡荷包的事情便徹底擱淺了下來。小豬得了教訓,也不敢戴着那個小魚荷包在父親面前招搖。
“媽媽,你還要多久才能下牀啊?悶不悶?”
“當然悶啊,都快悶死了。”
一旁的朱祐樘瞪她一眼,“別說那個字。”也不知道忌諱一下。
“還沒出世就讓媽媽受罪。”
張語抓住兒子在她肚子上摸的手,“不是弟弟讓媽媽受罪,是父皇讓媽媽受罪。”
朱祐樘摸摸他的頭,打發他出去玩。
“太醫說再過些時日就可以下牀了,你不要着急。”
“祐樘,你可不可以不要整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你不是有很多事做。”現在倒好,除了早朝、午朝,連摺子都拿回寢殿來批。
朱祐樘的腳步滯了一下,“你不想看到我?”
“我保證乖乖聽太醫話,什麼都不亂來。”一天到晚耗在她面前,用溫柔一點點腐蝕她的意志。
朱祐樘回到書桌前面坐下來,打開摺子,不答她。
“喂!”張語提高嗓門。
“太醫說了,孕婦都會比較煩躁一點,特別是你這種情況。等你能走動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能走到哪去?”了不起在京城轉轉。聲音倒是小了很多。
“嗯,去西苑住住可好?”
西苑,不就是北海那邊。元朝修的,現在是專門作爲皇室遊樂的地方。比起莊嚴的紫禁城來,輕鬆了不少。
待到起行那日,張語早早便起來了。話說,偶爾換個地方住,還是比較有新鮮感的。
在九龍香車裡,朱祐樘握住她的手,“這麼喜歡?”
“海上蓬萊嘛。”這話不是她說的,是馬可波羅講的。
“早知道早點帶你來。”
張語腹誹:你個工作狂,你哪知道玩樂。好像小豬以後倒常來。
張語徵得林太醫同意後,下到溫泉裡游水。
朱祐樘緊張的站在池邊,“小心點,累了就起來。”
“你不是也要住在這裡吧?”雖然離紫禁城不是太遠,但畢竟增加了來回的路程。本來以爲他只是送自己過來,誰知道就不走了。
“你在哪裡,我自然就在哪裡。”以前一悶棍子打不出一句好聽話的人,現在一句接一句,說得倒挺溜。
“祐樘,你不必這樣,說這些會讓你自己便扭的話。”
朱祐樘笑了一笑,在池邊蹲下來,伸手掬了一捧水,“剛開始的時候,是有點彆扭,可是多說幾次就很自然了。反正都是心底的話。”
這是張語從前費心調教想得到的結果,現在卻有點感慨。
聽到悉悉索索脫衣服的聲音,擡頭看時,朱祐樘已經下水向她走來。雖然不懂水性,但仗着身高優勢也可以走過來,她現在可不敢隨意亂遊跟他捉迷藏。
朱祐樘的手摸到她凸出的肚子,“五個月了吧,怎麼還不動?”
“這個孩子可能更乖一些吧,不想父母操心。”就讓我一個人來擔心好了。
“嗯。”
朱祐樘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張語捉住他的手。
“太醫說可以了,”他的聲音有幾分沙啞,帶着渴求。“我們輕輕的。”
張語低頭不語,好半天才小聲的說,“不能在這裡。”
朱祐樘扯過一邊的大毛巾,一把抱起張語,將她帶到供休息的內室去。一路走走停停,深深淺淺的親吻。
他只做了一次,真的特別輕,一直照顧着她的感受。
“你,夠了麼?”張語小聲的問。
“呃,沒有。不過這樣可以又再支撐一段日子了。”他面向她側躺着,埋首在她頸窩,還沉浸在方纔的餘韻裡。
張語摸着他的背脊,“好吧,我答應你,再試試。”
“你真的肯?”朱祐樘坐起來,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她對他的冷淡,許多人,包括她身邊的人,都無法理解。在他們看來,哪怕不是作爲一國之君,僅僅作爲一位丈夫而言,朱祐樘對她的小心謹慎,細緻呵護,近乎放下身段般的討好遷就,已經顯得過分軟弱。這樣並不利於他做一個皇帝,還是少讓他操點心吧。
“嗯。”就當是爲了兩個孩子。